第6章 No.6

薛闻声到最后也推辞不过,就在里屋那个房间躺下了。外面的雨还在下,卧室的窗户没有关严实,开了个小口子。躺在床上,一股夹杂着冷空气的的风吹进屋子里,如今正值夏季,这里虽然海拔略高,但也没有冷到无法忍受的地步。

薛闻声没再关上窗户,就让风清扫着屋里略带潮湿的空气。第一天晚上那宾馆住的,真觉得自己身上能长蘑菇了。

整个屋子都黑了灯,阴雨天也没有多少月光投射下来。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清脆地响着,一滴一滴的,好像在薛闻声的心里打鼓。

外面已经没了声音,想来太累睡着了。

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

宁静的夜晚,薛闻声的心里却没有和夜晚匹配的宁静。

机子坏了,听李欠年的意思,大概也是过后几天天气不好影响拍摄进程。现在一行人一半的拍摄任务都没有完成,今天下午拍的夕阳又丢失了不知道能不能找回来。

如果这次实在是拍不完,这个地方又有谁想再来一趟。恐怕还会基于他们这帮人已经来过一遍有些经验而再次让他们过来这破地方。

净儿事儿。

薛闻声就这么不平静地睡着了。

一天的劳累,他只觉得自己心累。腿上的口子还在作痛。明天要不去镇上看看吧。

或许是太累了,他什么梦也没有做。如果早上的阳光不直直地透过窗户晒到他的脸上,他恐怕能一直睡下去。

睁开眼睛,就是白花花的光线透过不太清楚的玻璃直接刺到了薛闻声的眼中。他皱了皱眉头,不自觉地用手挡住了视线,挣扎着起身坐了起来,脑袋发懵地愣了一会儿,像是忘了自己没有住在那个破破烂烂的小宾馆而是住在了山上一个刚认识不到二十四小时的陌生人的陌生房子里。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才想起来自己住在哪里。周遭没有小商小贩的叫卖声,也没有风扇呼呼作响的声音,第一天在宾馆里醒来听到的街上不断的各种车子的鸣笛声也没有了。周围很是安静。

从旁边微开的窗户传来几声鸟叫,看样子是盘旋几趟又飞走了。

薛闻声开展了窗户,视野被刺眼的白光充斥了一瞬,随后眼前悄然过渡成了一片苍翠碧绿的生机场面。昨晚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的,但从窗户向外看去,院子里的野花野草还沾着水珠,光线一照,亮晶晶的。天上也飘着大块的白云,碧草蓝天的,又时不时地吹来几阵凉风,倒是很惬意。

薛闻声醒了之后床都没下,就扒着窗户看着外面的景致,昨晚心里那点儿杂乱,现在也想不起来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有了很少有过的宁静。

发愣了半晌,薛闻声才胡乱地理了理头发,起身往外屋走去。

阿塔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来的。

薛闻声左右找了找,没见到屋里有能洗漱的地方,也不好再随意地走动。

他到了院子里,还是没有看到阿塔的身影,倒是院子里一条大黄狗,冲他哼哧着喘着粗气。

......啥时候来了条狗?

......昨晚没见着啊?

薛闻声看着这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尴尬的面面相觑......想着先去别的地方转转看。

薛闻声刚拔剑四顾心茫然一般地走了走,谁料那黄狗一看就是个看家护院的好手,直接边撒腿边吠叫着冲他跑来。

“唉我草!?”薛闻声被吓地一踉跄,赶忙转身往屋里跑去。

“浆果!”眼见那黄狗差点儿也追到屋子里来,阿塔一声叫停了那狗。哼哧着转身围着它主人转圈圈。“这是客人!不能叫!听见没有!”

“......”薛闻声不知道那黄狗听没听懂,反正是老老实实地出去了,也没再叫唤。

“不好意思啊,它认生。”阿塔赶走浆果后一脸惭愧地道歉。

“没事儿......”挺恪尽职守的黄狗。

“外面水翁里有水,可以去那儿洗漱。”说着阿塔又向里屋走去,“我给你弄饭。”

薛闻声再走到院子里的时候,那狗已经老老实实地在一个地方转悠。

他这才放下心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看这个见过不少面的院子。

葱翠一片,除了栅栏附近那一圈,其他地方倒没有什么杂草,大概是阿塔经常修剪,种着菜的那一栏地就挨着水翁,规规整整的,很是养眼。

阿塔准备的饭菜和昨晚一样的清淡朴素,不过薛闻声也是能吃得惯。

“你每天都这么早起来吗?”薛闻声有了机会问道。

“差不多吧。”

这么早起还精力旺盛。年轻真好。

“那你每天都干些什么?”

“就放放羊,到季了剪剪羊毛拿到镇上去卖,上山砍砍柴什么的。”难怪他对山路很熟悉。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这是薛闻声最好奇的。昨晚知道他大概是长时间都在这里住着,目前来看也没什么人陪着,但这么大的孩子,总该有亲人的吧。

“对我一个人住这里,我阿爸他们住在镇上。”......把一个孩子自己扔在山上?

“那为什么......没有找个人和你一起啊?”

“他们年纪大了,在这儿住着不方便。我就帮忙照看他们的羊马。”

“这样啊......”说罢,薛闻声也不好再多过问什么了。

“你今年多大了?”沉默率先被薛闻声打破了。

“十九。”

薛闻声嘴里的一口粥险些直接喷了出来。

这孩儿还真是个孩儿啊。

薛闻声抬头看了看他,停下了手中的饭。阿塔则一脸疑惑地看了看他,又礼貌性地笑了笑。

“不是你......”薛闻声看他这傻不拉几的样子,放下手中的碗筷直接当面问了起来。“你才十九岁,就自己一个人在这个半山腰上住着,这四里八方的还没什么人。你要是自己在这儿待着,出什么事儿了怎么办啊?”

薛闻声不是没有见过十**岁就自己搬出去住的孩子,但他见到的也是在城里住着,生个病出个意外什么的,离医院也近离公安局也近,但凡真出什么事情了,还有手机能很方便地联系上。

薛闻声从镇上来到这山上的一路,人是越来越少,甚至在山脚下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多少人了,按着他上山那条路上来的,多半看上去也是上山砍柴,到半山腰,附近连个基本卫生点儿都没有,阿塔倒是成年了,但也没有很大,这等同于一个刚上大学的学生,他还一个人放羊砍柴,如果他自己遇到了昨晚那种恶劣天气,谁能救他啊?

薛闻声越想越迷茫,阿塔倒是笑笑,垂下眼一脸习惯了地开了口。

“我去镇上啊,镇上也不是没有人认识我,况且我一个月怎么也得下去几回呢。”他说着就站起身。看着薛闻声放下了碗筷,以为他不吃了。

“哎别别别......”薛闻声按住了他想拿走碗筷的手,“我还吃呢,你放这儿忙去吧,一会儿我收拾就行。”

“你一会儿不下山吗?”阿塔又冲他笑笑,“你不是还要工作吗。”

“我那活儿一时半会儿成不了,”毕竟机子坏了。“我不着急下山,你忙去吧。”

阿塔听着,又坐了下来。“今天没什么可忙活的了。”

薛闻声看着呆呆地坐在对面的阿塔,明明是很锋利的面孔,但给人一种过于天真的感觉。

“镇子上有家诊所,你的腿可以去那儿让他好好包扎一下。”

“......”

“我这里的那间空房平时没人住,如果你要待很长时间又不想花钱住宾馆的话,可以在这里待着。”

“......”

“我感觉镇上的宾馆条件也...”阿塔说到这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没有那么好。”

阿塔呆呆地愣着神儿,一下一下毫无规律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他没有觉得这个陌生的男人问这么多问题有什么冒犯。

他一个人待惯了。这里不怎么出名的碧草蓝天,看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人当然不会再那么容易被吸引。面前这片包围着他的青天碧野,一年四季是什么光景都看到过,看了六七年,早就不觉得新鲜了。

他没有多想,也没觉得面前这个陌生的人会真的做些什么伤害陌生人的事,他一个在山上生活了这么久的野孩子又有什么好害的。

当这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叽里呱啦地问他那么多问题的时候,他觉得是满足的。总算有人能和自己说说话了聊聊天了。

阿塔想,如果他能多在这里待上几天,说不定自己能听到点儿外面的新鲜事儿,解解乏。这面前一成不变的原野,估计也会有别的起色。

薛闻声全然不知道阿塔愣神儿时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只是再没什么胃口吃饭了。

这孩子单纯成这个样子,面对一个认识不到二十四小时的陌生人,都能坦然且放心地提出可以过夜的条件。他是真不怕被骗到。

想来自己昨晚由于机子坏了的事情,再加上莫名奇妙地被救了又莫名其妙地在这个自己前两天还嗤之以鼻的木屋里住了一夜,心情许久许久也没能好好地安静下来,直到深夜睡过去。

如果这孩子没救自己,昨晚睡在哪儿还不知道呢。

“谢谢你啊。”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正儿八经地道个谢。“我确实是来这儿出差的,也不了解当地。昨天你要是没上山救我,我估计现在在哪儿都不知道呢。”

阿塔涣散的眼神重新聚集了起来,水亮亮的,直勾勾地又傻傻地盯着薛闻声。

“没事儿......”阿塔笑笑,摆了摆手,“顺手的事儿。”

“......”

薛闻声吃完饭后,硬是让阿塔歇着,没再让他洗碗筷。等到收拾好之后,阿塔也已经不在房间里待着了。

薛闻声走出了院子,左右环视了一圈。苍翠的绿色闯入了眼中。迎面吹来的风也清清爽爽凉凉快快的。他向阿塔早上跑来的方向走过去,脚下被雨水冲刷后松软的泥土,让薛闻声产生了一种在做梦的不真实感。

果然在院子不远处的位置看到了一个棚子,看上去还蛮大的。走近了,又看到了正在弯腰铺干草的阿塔。

“你怎么过来了?”阿塔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身对上了走过来却略显迷茫的薛闻声。

“我在那儿也没事儿干,随便转转。”薛闻声探头看了眼棚子里,“这里是羊圈吗?”

“是,我在喂草。”阿塔又重新干起了手里的活。

“你今天就干这些活儿吗?”薛闻声抱起旁边的一把干草,学着阿塔的样子,铺满了还空着的食槽。

“没有,下午可能会上山砍柴。”阿塔没停下手中的动作。

“昨天刚下那么大的雨,你今天就上山?”薛闻声扭头看了看他。

“这几天恐怕一直会有雨,家里有柴火但也保不起够用,现在趁着天晴还得再拿回来点儿。”

薛闻声想起来昨天李欠年也说过同样的话,“这里最近几天天气都不好”。

……

坏。

得下山一趟。

这他妈能下得去吗。

“我他妈昨天怎么上来的。”薛闻声找补着自己丢失的回忆。

……

卧槽。

老爷子的三蹦子还没还给他。

说好的晚上还。这都他妈第二天了。

……

薛闻声抱着干草的手不动了,身子板儿也挺直了,目光也坚定了。

“你怎么了?”阿塔看着薛闻声的样子,猜到了他估计是有事情。

“不行,我得下山去。”薛闻声说着放下干草,拍拍手准备走。

“你自己能下去吗?这路比较滑”阿塔也放下干草,转过身子,看着薛闻声向着房子那边走过去。阿塔在原地呆立了几秒钟,缓过神来,也向着房子那边跑过去。

阿塔年轻气盛的,又经常在山上草地上跑来跑去地砍柴放羊,没一会儿就先腿瘸的薛闻声一步赶到了院里。

“哎!没事儿你忙去吧,我自己收拾就行!”薛闻声紧赶着几步。自己除了那个坏了的机子,也没别的什么繁琐的东西。

“你的衣服还没干透,”阿塔去屋里伸手摸了摸昨晚晾上的衣服,还是潮潮的,“要不我给你装起来你带走,身上那身衣服就不用换了。”说着阿塔已经把衣服收了下来。

“啊…那衣服给我吧,我收到我包里就行,你就别另拿东西再装了。”薛闻声走上前,接过阿塔手里自己几件衣服。“谢谢你啊,这一晚上麻烦你了。”

阿塔笑着摇了摇头。心情倒是有些落寞。

薛闻声的东西没一会儿就收拾好了。阿塔硬是帮他拎着坏了的机子,又把他送到了山脚下。看着薛闻声骑着那小三蹦子走向镇子,这才反身向山上走去。

奇奇怪怪的一个晚上,一个奇奇怪怪的外地人。

看着打电话时脾气挺暴躁,相处起来倒是没见过他发脾气。

阿塔一个人在这山上也待惯了,外面的稀奇古怪的新鲜事物,他是充满了热情,很想看看的。不过在这里一待就是这么多年,热情也慢慢耗没了吧。

他是个摄影师吧。应该去过不少地方吧。是不是也都挺好玩儿的啊。

能看看他拍的照片就好了。

阿塔想着想着,就又回到了那间屋子。尽职尽责的大黄狗在阿塔走进院子一刻就飞扑着上来蹭蹭又舔舔。

阿塔躲也没来得及躲,被浆果一个熊扑,踉跄地倒在地上。接受着浆果毛茸茸的洗礼。

没洗礼一会儿,阿塔躲开浆果的冲击,抱着浆果躺在地上,抬手遮住要钻进眼睛的太阳,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在这儿待着,也不是不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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