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第二节课下课铃刚响，吕鹏飞就被传话，说让他去校长办公室一趟。

他刚一出教学楼，就秦天成在前面慢慢走着。

“师哥你去哪儿？”

秦天成抬下巴朝教学办公楼一点：“校长办公室。”

“啊？为什么？”

秦天成微微摇了摇头，却没说话。

吕鹏飞心里不禁打鼓，想想自己最近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师哥更不可能，难道是上一次跟流氓打架，被学校知道了？

两人并肩，一路往校办走。

吕鹏飞瞄了一眼身旁，见秦天成一脸平静，似乎根本没把这个当回事。他正想再开口，却听到师哥淡淡一句：“没事，不用担心。”

那满脸笃定的表情，似乎在说，有我呢，一切都有我，你什么都不用怕。

吕鹏飞自己也觉得很神奇，每次只要听到师哥的声音，心里便能立刻安稳平静下来，哪怕是面对再大的困难。

进了校办，屋内竟然空无一人。他俩对视一眼，都摸不着头脑。

正犹豫要不要进去等着，从旁边办公室过来一个人，手里拿着档案袋模样的大信封，吕鹏飞后背立时僵了一下。

“别傻站在外面，走，进去。”这是主管学校文艺宣传和体育活动的副校长，高平。

高副校长满面笑容，扬扬手里的两个大信封，一进门就招呼他们两个坐下。

看着吕鹏飞紧张兮兮的样子，高平笑着说：“别紧张别紧张，是喜事。”

吕鹏飞一听“喜事”，顿时长出一口气，转头看秦天成，也是一副瞬间放松的样子。

估计师哥心里也在琢磨那次打架的事，虽说是被迫正当防卫，但毕竟校规明确写了禁止打架斗殴。

等两人在办公桌旁坐下，高副校长把两个信封分别递了过去：“你们打开看看。”

疑惑着接过信封，两个人各自打开来看。

信封里只有一张盖着红章的厚纸，仔细瞧去，原来那是一封信。两人分别转头瞅了眼对方手里，两封信几乎一模一样。

吕鹏飞一目几行大概读了读，原来是 “全国高中生艺术创作比赛”二等奖的恭贺信，信中还说奖状和奖品会随后寄到。

秦天成一看到“一等奖”三个字，表情略凝了一瞬。吕鹏飞拍了下师哥的肩膀，没说话。

这事要说回到几个月前。

年前，教委下属的一个机构，被授权举办“全国高中生艺术创作比赛”，组委会特设一名特等奖，三名一等奖，还有二等三等其他奖项，并要求每所高中选送三到五幅作品参赛。

如果获特等奖，本人又是学习成绩优秀的高三学生，还可以有被保送B大的机会。

学校参选小组选送了几幅书法，几幅绘画，还有一支曲谱。

其中，就有秦天成和吕鹏飞的作品。

秦天成很是认真对待，为这事，专门跑去恩师欧阳先生家，并在其特别指导下完成了一幅作品。

那是一幅王羲之《兰亭集序》的小篆，完成后的作品很得欧阳老师的赞许，评价说“当可问鼎首奖”，却不想是个一等奖。看来果然天外有天。

吕鹏飞一开始也没太在意，只翻拣着自己过去的作品，找出一幅前不久绘就的水彩画《追风》，稍微处理一下，就提交了。却不想意外获奖。

高副校长说让他们先回班里，等到后面奖状奖品到了，再通报表扬。

吕鹏飞心里十二分不愿意太高调，伸手摸摸后脖颈，问道：“高校长，可不可以不通报？”问完又觉得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两声。?“怎么？这是为学校增光添彩的大好事，为什么不想通报？”高平一脸诧异。

“没什么，就是……”吕鹏飞用手指挠了挠脑门，“不想太高调。”

高副校长不由笑道：“高调怕什么？这又不是坏事，放心吧，学校做事情都有分寸的。”

吕鹏飞还想说点什么，突然接收到旁边师哥递过来的眼神，便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那没事没事，您说了算。”

“嘿你这小子！”高副校长却也没多说什么，让他们先回教室。

从校办出来，秦天成也一派释然。

毕竟就算是特等奖，也只是有被保送B大的机会，而不是A大，何况，他当初也只是想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

两天后，组委会又来了一封信，说秦天成的奖项可能需要调整，奖品和奖状要再过几天才能寄到。

原来，被评为特等奖的作品，并非自创。那是邻省的一名高三学生，拿了自己爷爷的作品参选，而那幅作品却是上过报纸的。

于是，组委会便以作弊为由，取消了那名学生参赛资格。

如此一来，排在第二位的秦天成，就顺位变成了特等奖，得到了被保送B大的机会。

拿到奖状的时候，秦天成长长呼出口气。

按理说这么一个极为难得的机会，说秦天成没有过片刻的纠结，只怕谁也不会相信。

但吕鹏飞心里很清楚，依着师哥多年来的坚持，和十年间遭受的一切，最终会拒绝，也是在情理之中。

说起来，组委会这次是真的用心了。

吕鹏飞的二等奖奖品是一套美捷乐34色水彩，颜色鲜艳、透明度高，倒正是合了他的胃口。为此，他居然重新拾起每周一幅水彩画的旧习惯。

而秦天成得到的，则是一套三支装的上等羊毫湖笔，盒子非常精致，里面三支粗细不同的湖笔做工优良，品质上乘。

秦天成爱不释手，小心用了好多年。

关于那个额外的大奖品，吕鹏飞说：“没关系的师哥，我支持你。再说了，组委会也没完全确定，只说有机会，言外之意，即便申请了，也有可能通不过。所以，也没啥好遗憾的。”

对于这番话，秦天成回了他一个“嗯”。

然而校方想法自然不同，两位校长和教导主任，都力劝秦天成，让他抓住这次绝佳的机会。

毕竟，如果能成，高考就可以轻松应对了。

这种可以给学校带来名誉，及随之而来丰厚利益的好事，他们自然乐见其成。

校方都准备好了申请材料，甚至提前帮他填好内容，就等他签字，可任凭校领导和班主任如何轮番做思想工作，秦天成都只有一句话答复：“我不去B大。”

这股子执拗劲，无疑让校方头疼到了极点。

但当他们联系到秦天的成父亲，对方也表示无可奈何时，校领导也只好放弃了。

通报方面，学校还是通过学校广播，宣布了这个喜讯。

不过当时赶上课间操结束，全体学生都刚回到各自教室，乱糟糟的，也只有高一二班和高三六班传出一片欢呼。

当然这欢呼声里势必会夹杂着些什么，吕鹏飞也无心探究。

而其他班级，普遍都没有什么反应，毕竟，这是一所注重文化课的高中。

当然，也免不了有同学聚过来询问。

“听说秦天成要被保送B大了，是不是真的？

“班长班长，你是什么作品，居然还得了个二等奖，真厉害！“

“班长，这下该请客了吧！”

“班长请全班喝北冰洋怎么样？”

“没问题！中午你们跟我去买。”对于苏晓和于小平的要求，吕鹏飞爽快地答应了。

凡是明目张胆来的，不管是蹭吃喝，还是说酸话，或者别的什么，都不需要担心。那些暗藏着的，表面言不由衷奉承的，最需要注意，这是文英哥教他的。

他注意到，这些围过来的人里面，并没有王铎。

就连林雨菡，都只是远远冲他翘了下大拇指。甚至平常没什么交集的吴恒，在围着的人群散后，也向他微笑点头示意。

感受到这些善意的祝福和鼓励，吕鹏飞满心充盈着欢喜，可以想象得到，师哥心里也定是一样的，哪怕可能会有人背后说他傻，放弃那么好的机会。

六月，对于高三学生来说，是飞驰而过的速度。可对于高一学生，却是漫长得出奇。

吕鹏飞不知道自己该划归高三那一拨，还是高一。

当他意识到距离期末考试时日无多时，心里也不由着急起来。

毕竟上次的训诫言犹在耳，真让他假装不存在，也不可能。说到底，他不过是个还未满十七岁的高中生。

人，有时候，还是得学会妥协——这也是他和师哥多年来共同战斗的经验。

只剩下三周的时间，要从班级中下游冲进前二十，那实在是太难为他了，何况还没有师哥的帮忙。

但他并没有放弃。

抽空跟师哥谈了十几分钟的话，他便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去做。

听取了秦天成的建议，吕鹏飞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比较擅长的三科上：英语、物理和语文，其他科目都顺其自然。

有拔尖的，比都普通要来得好一些。

何况，其他科目，也并没有太过难看。至少，他还有些初中的底子，期中成绩差，只是因为没用心而已。

接下来，他不给自己任何玩的时间，连音乐也听得少了，泡泡糖，三天都不见得嚼一颗，要知道，以前每天基本不离嘴的。

老师讲课，他更是全神贯注地听；自习课，全部用来做题背书；就连吃饭和饭后的休息时间，也都用来背英语单词。

就连刚刚开始的世界杯小组赛，他也努力抵制着这个巨大的诱惑，电视不开，洛新饭馆不去，每天教室、食堂、105三点一线。

索性，眼不见为净，房间里所有跟足球有关的东西，都被他收进衣柜里。

期间，只要一听到有人提起世界杯，他就赶紧塞上耳机逃离。

这显而易见的变化，班主任马深行自然会注意到。马老师专门找他谈话，得知了他的目标和压力，主动说帮他补课。

于是，周六晚上和周日全天，他都泡在教室里。一半时间听班主任老师圈讲英语重点，一半时间攻物理和语文。

吕鹏飞当然知道，秦天成会拒绝申请保送B大机会，因此当确切消息传来时，他自然不觉意外，但学校里的风言风语却是不少。

这个世界，有多少喜欢你的人，就会有多少讨厌你，甚至恨你的人。这话，也是海文英说的。

有时候，他就在想，文英哥也不过十八岁，怎么就能活得比别人通透呢。

对于谣言和风谅话，秦天成完全不为所动，从前如此，现在更是。

他满心扑在几周后的高考上，对周遭的事物自动屏蔽。

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他和他的目标，再无其他。

就这样过了紧张的三周，终于来到吕鹏飞验收结果的时候。

期末考前一天。

早上七点，吕鹏飞才缓缓睁开双眼，瞅了一眼闹钟，发现早自习已经下课，自己竟然缺勤了！

他一惊之下，正要跃起，突然觉得浑身无力，肌肉酸痛。

KAO，不会是生病了吧？这个时候，可万不能倒下。

昨晚睡得太晚，应该是睡眠不足，再休息会儿就好了，他这样安慰自己。

再说，一个经常运动，不挑食，没坏习惯的少年人，平常除了踢球偶尔受伤，几时生过病？

意识很清醒，就是四肢乏力到不能移动。

他只得重新又闭上双眼，平躺着，做几个深呼吸。

嗓中十分干燥，似火烧火燎，他知道自己急需要补充水分。于是，勉力撑起身体，起身下了床。

朝着茶几边暖水瓶的方向，刚走两步，他忽觉一阵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