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多月前的一个周六课间。

吕鹏飞跟同桌苏晓笑闹着跑到楼梯口，正准备随着乱哄哄的人流下楼去操场，就听到身后有人喊。

“大班长！”

他回头看去，只见班里的文娱委林雨菡正笑盈盈望着他：

“我和史丽丽去合唱团排练啊，你帮我们跟马老师说一声。”

“没问题。”他也微笑回应。

天气晴好，清风拂面。

期中考试刚结束，距离五一也就只剩下两周了。

清水市一高合唱团最近都很忙，除了例常的每周三次练习，每天上午课间，还要去学校礼堂加时排练。

但即便忙碌，却也被同学们羡慕着，因为可以不用去做广播体操，这让他们甚至想用自己珍贵的藏品交换。

“咱俩换换吧，我给你一整本四大天王的贴画。”

“别跟她换，跟我换吧。我有小虎队最新的磁带《星光依旧灿烂》。”

……

劳动节那天，会有个全市高中文艺汇演，合唱则是一高唯一参演的节目。因为在文艺方面比较窘迫的清水一高，也只有合唱还算能拿出手。

其实说是合唱团，总共也就只有八个人。

高三学生面临高考，都认为浪费时间，不肯参加；

高二的音乐课在第二学期也基本成了摆设，所以热情参与者也廖廖；

只有高一学生，进入高中时间不久，还怀揣着满腔的热情和对未来一切的憧憬，倒是不少人愿意参与各种活动。

然而事实上在清水一高这种注重升学率的学校，能进来的学生除了体育特长生，其余的十有**都是文化课成绩名列前茅，艺术细胞数量实在有限。

这也是为什么高一二班时不时被校领导提及、经常被学生们津津乐道的主要原因之一。

因为林雨菡的音乐才能，因为吕鹏飞的绘画天分，还有语文课代表吴恒的诗文才情，这些多多少少给学校必不可少的文艺宣传工作解决了一些难题。

当然高一二班出名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身兼英语老师的班主任马深行，大约因为受西方文化影响，表现得思想新潮。

马老师平时跟学生打成一片，时不时冒出一些奇特的点子，常常出人意表，在这么一个“严谨治学”（学校大门口的标语之一）的氛围里，显得比较特立独行。

然而学生们都很喜欢他，尤其是两个学习成绩中等，却被提拔当了文娱委员和班长的林雨菡及吕鹏飞，跟班主任更是投缘。

大多时候，他们并不觉得会因为学习成绩被低看一等。

这天的课间，林雨菡照例拉着同桌史丽丽去礼堂排练。

吕鹏飞则带着班里其他同学去操场上做广播体操。两人在三楼下到二楼的楼梯上并肩走在了一起。

林雨菡今天把一头长发在脑后束成马尾，一身浅紫色的运动服，显得青春活力十足，一改往日清秀内敛的模样。

史丽丽则一如既往地走新潮路线，披着齐肩的发，一件短夹克配一条白色紧身裤，青春中透着些许成熟韵味。

“又去排练？”每次看见林雨菡，吕鹏飞都禁不住眉眼弯弯，象是有种魔力在驱使着。

他摘下原本塞在耳里的随身听耳机，掩了掩开怀的浅蓝色牛仔外套，右手拿着耳机线，左手插进同色牛仔裤裤兜里。

他的笑容很阳光，配上领口露出的白色T恤，显得干净又清爽。嘴里如往常一样嚼着泡泡糖，这让他多了几分俏皮的模样。

大约是经常踢足球的缘故，他十五六岁的年纪，有着高挑的个子，略瘦的身形，匀称且不乏力量感。脚踩一双白色奈可鞋，更显得英气勃发。

这种高阶硬件和软件的搭配，全校几乎找不出第二个。

何况他的皮肤也远不象众多足球队的男生那么黝黑，象牙白中只略略透了点极淡的小麦色，看上去就很健康。

偏他又五官立体，长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的，常常会惹得女生忍不住多看几眼。

尤其是弯着眼睛笑起来的时候，亮闪闪的眼神中透着纯真和亲切，连球队里几个经常一起的高三男生，有时都夸张地说受不了。

虽然他并不经常对谁都笑。

但林雨菡是个例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原本条件不差——她肤色白皙，一张小巧鹅蛋脸上，柳眉凤眼，唇红齿白；也或者是看惯了自己哥哥那张曾让无数女生脸红的面孔，总之似乎有了免疫功能，所以并不同于其他女生。

只侧头瞥了他一眼：“对呀，可以不用做操咯。”声音里有隐约的轻松。

“问问你们合唱团还要不要人。”吕鹏飞玩笑着说，同时右手轻甩着耳机线，往修长的食指上绕。

其实也不纯粹是玩笑。除开班长这个身份，作为学校足球队一员，他并不觉得每天随便动几下胳膊踢几下腿的广播体操真有啥用。

要是能逃，当然最好。

“班长，我们是女声合唱团，有空位你也去不了啊。”

没等林雨菡说话，一旁的史丽丽就抢着说，完了，还用胳膊肘碰了下林雨菡，两人一起捂着嘴巴吃吃笑了起来。

“去打个杂也行，端茶买水什么的，都不算什么事儿，咱不会介意。”

吕鹏飞看向林雨菡，继续弯着眉眼，真正开起了玩笑。说完，双唇间还轻巧吐出了个大大的白色泡泡。

三人此时刚好下到一楼，跟在高三学生的人流后面往外面走。

“那你等着啊大班长，我去帮你问问。”

林雨菡笑着摆了摆手，和史丽丽挽着胳膊走出大楼，往学校礼堂方向走去，边走边朝不远处打招呼：“翎翎，中午放学等着我。”

“哎，我等你消息。”吕鹏飞也眉眼弯弯挥着手叫道，顺着林雨菡的目光捕捉到一抹淡绿身影，他知道，那是林雨菡的闺蜜。

这一幕恰好落在了正慢慢走过来的一个颀长身形的少年眼里。

这少年一双大长腿，特别显眼。一条合身的深蓝色牛仔裤，脚踩一双黑色休闲鞋，步伐利落而洒爽。

往上看，少年上身是蓝白格子衬衫配一件蔵蓝色毛线开衫，显得挺拔的身形清冷而禁欲。

再往上看一张脸，肤色偏白，一双剑眉下，眸色如潭。

若走近些仔细瞧，会发现他双眼皮较深，眼尾略上挑，眼神清亮坚定。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双眼平视，步幅大却不快，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吕鹏飞正往教学楼外走着，感觉到从左边伸来一只手，碰了碰他。一转头，原来是秦天成。

“嘿，师哥，去操场？”

“嗯。”秦天成把右手又塞进裤兜里，眼睛转回前方，跟着往外走，仿若无意地问道，“刚刚在聊什么？那么开心。”

吕鹏飞从兜里掏出一块泡泡糖递给秦天成：“没什么，跟同学开个玩笑。”

“看来关系不错？”秦天成摇了摇头，表示不用，看着吕鹏飞又塞回口袋。

“嗯，还行，她开得起玩笑，不象别的女同学。”吕鹏飞一边说着，一边又弯起了眉眼。秦天成留意到他这个表情，脚步微微一滞。

“你，喜欢她？”

“哪会！你还知道我？女同学男同学对来说我没分别。”吕鹏飞大大咧咧地抖了抖右边肩膀，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说服力，“只怕我们全班同学都带着孩子打酱油了，我还不知道喜欢一个人什么感觉呢。”

“你小子又瞎说。”秦天成牵了牵唇角。

“嘿嘿。”吕鹏飞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这不在师哥跟前嘛。”

两个人一边说笑着，一边朝操场方向走。

在他们身后几步远，跟着一个留短发、穿着一身红色运动服的女生，似乎听到了什么，低头咬了咬嘴唇，却也没停步，继续跟两人保持着距离。

双璧般的两人在校园里不乏仰慕者，所以并不曾留意到身后谁在追随，何况这时候大家都在往操场走。

两人步伐一致前行着，吕鹏飞转头瞧了下师哥，只见他两道舒展的剑眉下，有若隐若现的笑意浮在眼角。

从小一起长大，他很了解，自己家这位师哥，平时虽然拥有一众女球迷粉丝，但鲜少有笑脸示人。

就算偶尔对着他这个小弟眼神温和些，但真正开心的时候，也不过牵牵唇角，掀一下眼尾。

真搞不懂那些粉丝，她们满腔的热情怎么就不会熄灭。

听说那个粉丝队长更是从初中追到了高三。

今天不知道哪句话逗乐了自己这位师哥，但只要看到他眉眼平和，自个儿心里也跟着象有小鸟飞了出来，似乎接下来要去的不是操场，而是学校礼堂，哦不，是学校东侧的青苹果园。

是的，今天有个“约会”。

周六只要不回奶奶家，放学后，吕鹏飞都会跟几个男同学一起到那个“玩乐基地”待上几个小时，或打牌或胡侃，或玩些其他游戏。

生活费充足的时候，他们也会相约了一起去附近的录像厅呆到半夜，偶尔也去打街机。

有时，也跟师哥在一起。

两个人或在青苹果园里看书听音乐，也或者在租住的屋里看电影。

无论怎样，都是愉快的。

总之，欢乐的时光总是让人期待，再加上他租的房子离学校近，通常不回奶奶家的周六，他都能玩到很晚。

当然，整个一二班里跟他能疯玩到一起的，也就那么几个同学，成绩都不拔尖，其中就有他的同桌苏晓，也是他的头号粉丝。

不过这群玩伴，貌似都不太在意高考，吕鹏飞是因为父母的关系，随便考个不差的分，总能上个还可以的大学。

但其他人，有的是觉得高考远着呢，趁还有时间多能玩就多玩玩；有的则是自认没天份，小小年纪便打算混吃等死。

因为这帮狐朋狗友，秦天成偶尔跟他提过，言语中有“慎重交友”的意思。

作为一个习惯了自由的少年人，又是爱玩的年纪，所以即便是师哥的话，如果是关于玩乐的，他也会酌情不放在心上的。

只是，这毕竟是师哥，总还是要顾及下情绪的。

上周跟奶奶说了今天不回去，师哥照例会去帮他收拾房间，跟他一起吃晚饭，说不定还会留宿。

上午第三节课是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着什么正切公式，嘴里叨叨个不停。

吕鹏飞坐在教室后面角落里，表面上似乎在听着，其实心里已经开始琢磨晚上的说辞了。他熟练地把一支笔在手指间翻转着，好一会儿都没掉下来。

“苏晓，你来解一下这道题。”宋老师忍了很久，终于出手。

还，连叫了两遍。

察觉到同桌偷偷把翻开的《鹿鼎记》合上，塞进桌兜，再慢慢站起，吕鹏飞一下子被拉回现实，赶紧收敛心神，正襟危坐。

一眼瞥到面前本子上自己随手写的两行字：

数学老师布置了很多作业。

因为值日打扫卫生。（又？）

吕鹏飞放下笔，长指翻飞了两下，那两行字已经变成了一个纸团。

要不，今天还是早点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