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已经过了,周姜一家子回了北城过新年,她就在陵州窝了这么一个多月。
今天下午见个人也好,总好过日子这么捱下去,就当个练手的,给自己找个趣儿。
林苘洗漱完毕,叫何姐上楼来给她梳了个发髻,挽了个低盘发,插了个簪子。
林苘看了一眼何姐的手,何姐明白过来:“你放心,我都洗过手了,绝对没有味道。小九被老刘接出去洗澡了,屋子我也让人重新都收拾过了。”
林苘没多说,让何姐把头发盘上。
何姐一个人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人家国外回来的喜不喜欢这种?”
林苘:“中国人,又不是外国佬,这个不行,下次就换一个,这怕什么?”
何姐笑笑,“也是,好久不给你做发型了,真有点儿手生。”
低发髻一做,像是把林苘身上的韵味儿给激活了,“没多久要开春了,穿点亮色,驱驱霉运,换个好兆头。”
林苘对这些说法从来不信,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倒也同意了,“您去找吧,别太扎眼就行。”
何姐做完发髻,欢欢喜喜去找衣服了,难得林苘肯穿些亮色,她平时的颜色都太过沉稳,“这颜色亮的啊就得在做姑娘的时候穿,等到了我们这个岁数,就是想穿也会被人说是老黄瓜刷绿漆。要是像太太这样保养的好的,穿起来还撑得住,像我们这种老皮老脸,脸也垮了,连出来都觉得不好意思。”
何姐选了一套娇粉色小香风套装,林苘忍不住笑,“我虽然不老,可也不至于穿的这么嫩,这衣服是谁买来的,我怎么都不记得?”
何姐:“这应该是姜家小姐送的,上次送来时候你不在,我替你收下的。粉色的多好,显得人年轻俏皮。不是说国外回来的吗,那应该喜欢这种,年轻活泼的。”
林苘看着刚梳好的头发,“这发型也不配。”
何姐看了一眼,“这好办,我改一下就是了。”
说完,就把头发拆了给扎了一个高丸子头,“现在这样穿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了。”
这请帖来的很准时,许太太外甥的母亲带着儿子来拜访,一块儿来的还有她女儿。
林苘未曾料到是这样大的阵仗,只以为是她儿子自己过来,不曾想拖家带口,只是林苘一人在这边,周姜并不在,倒显得这待客之道没有了规矩。
何姐给人请了进来,林苘从会客厅出来见他们,其人姓黄,年纪比周姜小不少,比周姜看着更加年轻,皮肉紧实,周姜还能看出两侧法令纹的沟壑,可这黄太太却容光焕发。
黄太太见林苘一个人在,没什么不悦的情绪,林苘正盘算着如何消解这黄太太的情绪,却见对方先道:“我来前,你母亲特意给我电话说她最近要陪着你父亲去工作,抽不开身。我还说,她同我大姐都是认识多年的朋友了,不必这么外道。”
林苘笑道:“从年前就开始忙了,一直到现在还没结束。我妈一向凡事亲力亲为,这次绝非怠慢,实在是抽不开身了。”
“这不怪她,你父亲这么多年和你妈妈扶持过来,他身边没有你妈妈也是不安心。”
林苘:“这是实话。”
黄太太坐在长沙发上,她儿子跟在旁边,也不多话。都是两个女人叽里呱啦,何姐就在一边给他不断地添茶。
黄太太说累了,这才想起介绍身边的人,“这是我儿子,许之彦,你们应该年纪差不多,你叫他之彦就好了。”
她们俩聊了这么久,冷落了他半天,却也不见他有任何的不悦。她同他礼貌地问候,也只是得了一个回好的作答。
当妈的倒是有些恨铁不成钢,“书读的太多,和人交流的太少,我说这就是你们这一代年轻人的问题。书要读,可人也要学会相处,你读书出来不也还是最终和人接触嘛。”
许之彦还是在一旁诺诺点头,不多话,也似乎没有什么接话的**。
黄太太是玲珑小巧,但不失精致的女人。她女儿也随了她的长相,身高也不高。
她儿子容貌外形只是个普通人,倒不出众,顶多算个清秀。为人也是多年在象牙塔里关久了的天真,说起话来也有些木讷。
比起之前同林苘打过交道的那些富家公子,这个显得过于淳朴,可她反倒觉得舒服,不必费什么唇舌和心思。
坐了不到两个小时,送了张请帖,许之彦将自己从学校带来的一枚徽章送给林苘。林苘心中哭笑不得,黄太太也未料到他会带着这个来,脸上有些没挂住。
林苘接了来,正面反面仔细看了,夸说竟是用纯金做的。
许之彦挠挠手,低头笑笑,“你喜欢就好。”
林苘把徽章小心收在盒子里,“何姐,替我就放在转角的展柜里的空格中吧。“ 又同黄太太二人道:”刚巧,我这展柜做好,却不知道该放些什么,这个正好。又学术又气派,正好给家里添添书香气。”
“我就是不太会念书,所以碰上会念书的人总是很羡慕。”
黄太太笑意升起,“那刚好,他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念书厉害,以后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你尽管找他。之彦你也多和小苘走动走动,你们年纪相仿,总有谈得来的话题。”
林苘多同黄太太二人寒暄了会儿,就不再多留,黄太太也识趣,看着二人加了联系方式后也就带着人走了。
林苘路遇转角展柜,当时单荫送的水晶杯还一同收在柜中,被何姐擦的泛着晶莹。除了两枚水晶杯外,展柜里七七八八罗列了不少值钱的和不值钱的物件,不过都是别人送的,展示的就是一份心意。
林苘还是把那双不成对的杯子取出来,上楼随便找了个鞋盒塞进去,插在了那一摞鞋架中,紧紧地关上了壁橱。
自那天后,林苘同许之彦开始保持联络,一个书呆子你总不能指望他太多,为数不多的这几次见面全都是由林苘牵起来的,咖啡馆,图书馆,公园。这些地方是曾经的林苘钓男人来都不会来的地方,许之彦滔滔不绝地讲自己的研究进程,林苘表示自己听不懂这些,他就从基础讲起,从初中生物开始。
林苘觉得自己不像是来约会的,像是请了个家教,来补习的。可她竟沉迷进去,专注用一件事来填补自己空虚的生活。
何姐看见她现在在家,不是拿着书本看,就是一个人泡茶看电视。不像之前还会去商场逛逛,和几个熟识的富家小姐喝喝下午茶。
自从美国回来后,何姐感到了一种奇异的氛围在林苘身上,她只字不提单荫的事,可她仍能在某个夜晚,看见林苘房内灯光未熄。她的作息一向正常,从进了林家后,周姜要求的,不许她熬夜。
何姐看在眼里,却没有多说,女儿也给自己打来电话,说自己进了心仪的导师实验室后,一路都很顺利。师兄弟对她都很好,还有一个白人师兄对她非常关心,似乎有追求她的意思,男方家境不错,自己也有些心动。
何姐对于一个洋女婿还是有些担忧,两国文化不同,她离着又远,没有娘家给撑腰,到时候受了欺负怎么办。
她整天除了做饭打扫以外,就在搜索这些远嫁国外的新闻来看,整日忧心忡忡。
陵州自从年前来过一波巡视组后,整个城市建设有了新的动向,上面给地方政府又拨了一笔大款项,用于发展城市建设,吸引外资。
林苘自回来后,就没见过林俞民。
这日她在家正在看许之彦介绍的《复杂生命起源》,林俞民却不打招呼就来了。
这亲生父女俩之间的气氛一向如此,连何姐都看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林俞民在外面一个不怒自威的形象,面对林苘时,却又总是没什么脾气,像他从小宠到大的小女儿。
电视机上放的还是球赛,中超,林苘听也没听,一心专注手里的书。
中场休息,林俞民点了根烟,“看的什么?这么认真?”
林苘:“闲书,生命起源。”
“我还以为你相不中许家那个小子。”
林苘翻过一页,轻轻笑道:“我相不相中有什么相干,要紧的是大妈相得中,许家相得中。”
林俞民磕下一截烟灰,“他母亲家算是书香世家,几代读书人,门风很好。”
林苘从书本间露出一双眼睛瞧他,“这么看您相中了?”
林俞民:“要紧的是你相中没有,作为一个恋爱对象他也许不够合格,但作为一个结婚对象他却十分够格。”
林苘:“所以,选择的权力不还在你手中吗?”
林俞民:“你聪明,什么时候该选择什么你该懂得。”
林苘:“您不觉着这话十分无趣吗,您的意见是天大的,可这种事情上,做得主的是您,做不得主的也是您。”
林俞民又吸了一口烟,从烟盒中抽出了一支,递给林苘。
林苘愣了下神,却也只是一秒,就接了烟,从桌上拿起林俞民的火柴盒点了火。
何姐出来送茶水,吓了一跳,林苘从来没在家里抽过烟,这次还是和林俞民一起。
她放下茶水,林俞民深深看了她一眼,何姐低头不讲话,快快地离开了。
林苘抽了两口就把烟碾灭在烟灰缸里,“你看,我就说,这个家能做主的是您,做不得主的也是您吧。”
林俞民也忍不住笑,“你大妈行事自有她的道理,千说万说还是为了这个家,你也得明白她的苦心。美国这一趟,你去的不顺利,也不要紧。”
林苘笑笑,也不多言。
她越来越清楚什么夫妻情分,什么父女之情,都是不作数的。只有钱,只有她林苘能为这个家里带来多少钱,她周姜能让林苘为这个家里带来多少钱才是真的。
她又从林俞民的烟盒里抽出一支,她撂下书,抽的十分张扬,专把从外头带来的那一套表演给林俞民看。
林俞民不露声色,对她的做派视而不见,边吁着茶杯边看着电视。
可他咳嗽的那两下还是太过刻意,林苘从他低垂的嘴角看出他的不耐烦。她阴谋得逞咯咯地笑起来,笑声越来越欢快,惹得林俞民只好转身来看她。
“让我生气,你就高兴了?”
林苘:“高兴,高兴得很,能让外边的人都害怕的人生气,也是我的本事。想来全陵州城也就只有我一个人了吧,连周姜都不行对吗?”
林俞民将厌恶的神情又转变成了宠溺,看着林苘。林苘呼出一口烟,直往林俞民的方向喷,林俞民也不闪避,透过烟气,林苘发觉他在笑。
林苘登时顿感无趣,看着那张和自己有四分相像的脸,就像照镜子看见了自己的做派,而那些本是她不愿意表现得。她很难不感到烦躁。
林俞民却饶有兴致,“怎么不抽了?”
林苘掐灭烟在烟灰缸里,“抽够了,抽烟讲时候,现在不是有兴趣抽烟的时候。”
林俞民:“那什么时候,我不在的时候?”
林苘又将书拿起来看,“你说对了,你不在的时候我最有兴致,最喜欢抽烟。”
林俞民看着埋在书本中的林苘,好笑地叹了口气,“我送你的那条狗呢?”
“前阵子得了细小,送去宠物医院治疗了,这两天刚治好回来,现在在外头玩呢。”
“它很乖,你可以多亲亲,狗大了是认主人的,你别让它认错了。”
林苘笑了:“怎么会认错呢?狗最会认主人了,真的假的,它闻闻味就知道了。”
林俞民看了她一眼,连球赛都没看完就走了。
待何姐想叫二人吃饭的时候,只剩下了一缸的烟灰,和将书盖在脸上倒在沙发上伴着电视声入睡的林苘。
可林苘还没睡多踏实,她就听见了外头有小狗哒哒哒奔跑的声音。
她起初没在意,却听着声音越来越大,她本来喜静,觉得越发心烦。把书扔去一边,站在大玻璃窗前扶手处,看见小狗正在绕着花架玩。
她上了楼,小狗进来,何姐在厨房,把门关上,不许它进。
林苘刚站在楼梯口,小狗见了就往她那边去。她往后退,空出了一个安全距离,可小九不懂,还是往前去。
林苘把厨房门打开个小缝,“何姐,把这狗关狗笼子里。”
何姐刚洗了个菜,就看见林苘的脸色不好。
湿手在围裙上抹了两把,就从厨房出来,又把厨房门关上。
”小九淘气了,上楼啦?”
“小九,谁给起的?”
何姐:“老刘,说是九点钟生的,就叫小九了。”
林苘不在意,“它在屋子里跑的我心烦,爪子太长了,总是挠家具,声音太吵。”
何姐一把捞起小九,“我这就给它关起来,也跑了小半天了,我给它喂些奶,让它睡了。”
林苘:“它现在你屋子里睡?”
何姐:“是,我给它先放在我房间吧,尿垫也都布置在我这。老刘下午教了它,边牧这个品种聪明,学得快,应该没几天就会了。”
林苘嗯了一声,”你抱过它,也要洗手。”
何姐:“哎,肯定洗手,洗的干干净净再做饭。您去休息吧,我这就把它关起来。”
林苘眼见何姐把它关在笼子里,小九还不死心,眼巴巴地望着笼子外的何姐,用手扒拉笼子上的门阀,乞求可以给它放出来。
何姐背对着林苘,给小九打口型,”你不要吵,等姑娘休息了,我再给你放出来。”
小九也不知听没听懂,把小鼻子搭在笼子的外边缘上,水汪汪地望着何姐。
何姐不忍心,给它倒了羊奶,“喝点吧,补偿你,喝完了就去睡一觉。小姐对你还不错的,这羊奶是你来之后她才订的,她是专门给你订的。晚上我再带你出去溜达,你就能出来了。”
小九似乎听懂了,看何姐把奶盆放进笼子里,呼噜呼噜就喝了个精光。
林苘走过去,倚在何姐门口看这小活物,何姐放下奶,起身和林苘道:“小九也才刚两个多月,正是长起来的时候。闹腾也就这一阵子闹腾,我让老刘每天都过来训它,估计不出一个月,就乖乖的了。”
小九喝着奶,铭牌在胸前一荡一荡的,林苘:“小九,估计再过一个月也是大九了。”
何姐:“这狗嘛,寿命短,自然也就长得快。”
过了四月的陵州,暖春已至,小别墅收到了一份礼物,没写名字,只是一份寄语,“美裙配美人”。
林苘打开包裹,是一件裙子,正合她的身材。送来的快递小哥说是国外的单子,何姐多问了一嘴是从哪里来的。小哥搜寻半天说是从伦敦发出的,林苘心中不禁一震。
那包裹的外皮都已经被何姐扔了,她还小跑出去从屋外的垃圾捡出来。何姐看着搭在沙发上的那条白色裙子,双眉紧锁看着在院子里的林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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