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万物生，柳丝长，新火试新茶。

一壶刚沏好的茶放在桌上，水汽升起，像是在供奉春天的香炉。

钟鸣坐在桌边倒了两杯茶，连头都没抬，道：“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顾无逸走进院子，坐在桌边，将手里的剑放在了桌上。剑柄上挂了一枚碧绿的玉坠，那是暗卫总管身份的象征。

钟鸣看到了那枚玉坠，端了一杯茶放到了顾无逸面前，笑道：“哟，顾大总管！失敬失敬。”见顾无逸不说话，又道：“怎么顾大总管，门外的人不进来吗？”

顾无逸道：“他们在外面，等着给你收尸。”

钟鸣给顾无逸面前放了一杯茶，笑道：“我们师徒二人，许久不见，好不容易又见面了，你说话为何不能好听些？更何况，若不是我杀了姜眺，你又如何能年纪轻轻就执掌暗卫？”

顾无逸道：“我的师父是姜眺，你早已不是我的师父。你杀了我的师父，我便要杀了你。”

钟鸣忽然眯着眼睛腻声腻气道：“看来我这师弟待你不错啊。顾大总管，你说，是他待你好，还是我待你好。”

顾无逸沉下脸去。

钟鸣盯着顾无逸阴笑道：“这么多年不见，你生气的样子倒是愈发好看了。”

顾无逸心里直泛恶心，紧紧闭住了嘴。

钟鸣伸出手去挑顾无逸的下巴：“不过几年不见，怎么你这脾气突然就变得这么大了？看来姜眺还是调教的不太好啊。”

顾无逸拿剑柄挡开他的手，道：“几年不见，你还是这么不要脸。”

钟鸣放下手，笑道：“我不要脸？那你呢？你以前可还挺享受的呢！”

顾无逸的手紧紧握住了剑。

钟鸣倒了杯茶，道：“其实你确实是个练武的好苗子，皮相也好，何必非要为暗卫侍献力呢？

我看啊，你不如加入我们，事成之后，我保证给你个大官做做，到时候莫说一个孟恂，十个孟恂，也能掠了来给你做宠，总比你现在天天做别人侍卫有意思吧？”

钟鸣话未说完，顾无逸就已出手。

他的动作很快。

可是钟鸣连动都没有动。

顾无逸的剑在钟鸣一尺的地方停住了。

钟鸣端起茶杯，轻轻吹去浮沫，道：“只怕你今天，连这御字阵都攻不破。”

顾无逸极轻微笑了笑，手一抖，剑尖炸出淡金色的光芒，一片金光之中，只有茶杯砸落的声音。

金光散去，院子里之余一张茶桌，茶桌下有一个碎裂的茶杯，碎片躺在被茶汤打湿的青砖之上，有些刺目。

二人站在正堂中间，顾无逸握着剑，剑尖指地——剑尖上沾着非常细微的红色。

钟鸣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并不能算锋利的木剑，攥在手里，一脸黑气地看着顾无逸，右肩一点鲜红，在浅蓝的布衣上显得有些发黑。

钟鸣道：“破字阵，你竟已修了琉璃碧！”

顾无逸纠正他：“这不是琉璃碧，这是暗卫气决。”

钟鸣道：“你……练到这种程度，用了多久？”

顾无逸不语，挑剑刺出。

钟鸣冷笑道：“你不管怎么说，像你这么大的年纪，能练到这种程度，实在已经很不错。”

言语间，钟鸣手中的剑已舞成了一片光，有月银色飞溅而出，像是烟火的余烬，极耀眼地谢幕。

顾无逸的攻路几乎已被封死，他只有守，可只是守，就已十分不易。

钟鸣的剑不仅快，而且几乎已与琉璃碧合二为一，看不出招式的衔接，更看不出气阵的变化。

十几回合下来，顾无逸已身披数创，虽都是皮肉之伤，并未切中要害，但顾无逸的身形也已明显慢了下来。

钟鸣道：“其实杀了你，真的很可惜，但不杀你，又……”

顾无逸冷笑：“不杀我，你又如何守住你天下第一的位置？”

钟鸣面色微变，剑势略滞，微漏破绽，顾无逸趁机挺剑破出，却还是被钟鸣及时躲过，原来钟鸣只是假卖破绽，一刺一躲间，顾无逸竟已被逼入死角，退无可退之地。

钟鸣急翻身回剑，右手剑直取顾无逸咽喉，左手掌随之劈出，顾无逸若躲剑，则整个胸膛便会迎上掌风，若躲掌，则会顷刻殒命剑下。

钟鸣嘴角已勾起笑容，可那笑容扩散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因为他的剑没有刺入顾无逸的咽喉，他的掌也没有拍在顾无逸胸膛上。

——顾无逸以掌挡剑，剑已穿透他的手掌，但剑势被掌力一冲，也扭转了方向，钉入了墙上——和顾无逸的手一起被钉在了墙上。而另一边，顾无逸则以剑气破掌力，手中剑也已贯穿钟鸣的左手手掌，钟鸣的手掌虽被贯穿，但顾无逸执剑的手也已被震裂，不知从哪里渗出血来，流了满手。

两败俱伤。

陷入僵持。

钟鸣皱了皱眉，随即笑道：“好徒儿，你以为你催发气阵就可以毁了我这只手吗？我劝你还是乖乖把剑拔出来，真要比起气阵来，你的这只手怕是要废得更快。”

顾无逸紧咬牙关不语。

二人的伤手不断地滴着血，两柄剑上都覆着淡淡光忙，有白气从伤口中蒸腾而出。

钟鸣道：“你虽然得到了陆师弟的内力，但是还不能圆融，所以以气御气，你实在不占优势……你还是尽早服个软，撤了气阵，我并不想毁了你这条手。”

顾无逸仍旧不语，被剑钉在墙上的手已开始剧烈颤抖。

钟鸣叹道：“既如此，那就没办法了……看来陆师弟也是没教好你，你若是用破字阵，或许还能再坚持坚持，可你以御字阵为攻，实在耗力太多……”

钟鸣突然不说话了，因为他感到两个肩膀一痛，紧接着左手一空，更为猛烈的疼痛继而传来，不由惨呼出声，响彻厅堂。

他的眼前瞬间发黑，握着剑的手不受控制地垂了下来，踉跄几步跌跪在了地上。

等到眼前的黑影散去，他颤抖地低下头，发现两肩琵琶骨已被两条细细的铁链穿透，铁链的一头搭在胸前，尖尖的，像个蛇头。

左手也已血肉模糊——蛇锁透骨，内力荡尽，于是顾无逸的御字阵得以冲破桎梏，几乎炸毁了他的整个左手。

他抬起头就看见了顾无逸，顾无逸已经从墙上拔下了剑，背着手站在他面前。

有人从堂外走进来，很多个人，都穿着黑衣，腰间带黄色玉牌，都是暗卫侍的人，为首的是个年纪并不大的少年，少年看了眼顾无逸，道：“陈船呢？快去给阁主包扎。”

一个女孩翩然走上前来，站到顾无逸身边，捧起他的双手开始包扎。

少年冷哼一声，接着道：“这次虽然成功了，但我还是不觉得你这是个好方法。还不如我们一起上，再找机会偷袭呢。”

陈船道：“你不要理尹不言，他啊，就是爱小题大做。放心吧，这伤问题不大，我们头儿都有避开重要经脉。”

钟鸣哑声道：“你……你们……”

顾无逸似已换了个人，他方才的苦大仇深瞬间就消散尽了，嘴角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我没有把握胜过你的剑法，更没有把握偷袭你——你的气阵的确已经出神入化，御字阵几乎已经与你合二为一，只怕任何偷袭都近不了你的身。”

尹不言道：“除非我们能确定你没办法用御字阵，哪怕只有一瞬间，我们就有胜率！”

顾无逸摩挲着搭在丁仲明肩膀前的锁链道：“这蛇锁是我亲自造的，用的是隐仙岛进贡的春絮寒冰铁，极轻，极坚硬。因为它精巧轻便，飞空无声，但却能透骨穿肉，用来对付你，再适合不过了。”

钟鸣愣了片刻，仰头凄笑道：“很好，你很好，你们……都很好……”

顾无逸冷笑道；“来人，给袁大侠上蛇锁”

有两个随从应声上前，拽着蛇锁的尖头绕到钟鸣肩膀后面，又插入了琵琶骨，从前胸穿出，这才把锁头与尾部的凹槽扣合。

钟鸣一直在惨叫，声音漫出厅堂 ，逸到庭院里。

门外一阵吵闹，竟有人不顾阻拦闯入，穿过四处冲撞的惨叫声，扶着门框站定。

顾无逸看着那人，一股寒意从心里升腾 ，扩散进了全身血脉，连指尖都变得冰凉，麻木而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