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无逸看了一眼崔晓白脸上的面具:“那时你就不承认你是崔晓白,现在你仍然不愿承认你是崔晓白。”
崔晓白苦笑:“不管会不会崔家剑法,想做崔晓白都不容易。”
“你的‘藏金’,进步了很多,看来这几年你打了不少架。”
崔晓白摸了摸手中的“藏金”,似乎在回忆往事。
顾无逸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脸色也变得愈发苍白起来。
崔晓白皱皱眉,道:“宋大夫说,你身上的骨肉之伤虽然严重,但总不至于伤及性命,可你被灌了太多草药,虽皆非剧毒,但药性混杂,早已伤在脾胃,搞不好没有几年可活了。”
顾无逸点头。
他也懂医理,当阿兆把那些本不该混用的草药一股脑灌给他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他颇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如果在搞到千英万灵之前他就先死掉了,澧烨大概会把他的尸体找出来鞭尸吧?
崔晓白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起来,我那时见到的那小孩子,就是当今圣上吧?”
顾无逸点点头。
崔晓白突然叹道:“蛮可惜的。”
顾无逸道:“可惜?”
崔晓白道:“这几年,我是打了很多架,有时候是觉得自己进步了不少,可回想一下,遇到的对手没有一个有你当年厉害。如果你不在宫里,肯定会名满天下的。”
顾无逸笑道:“如今这么多人等着杀我,我又何尝不算是名满天下呢。”
崔晓白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顾无逸道:“我这个样子,还能怎么办呢?”
他抬了抬手,手上和肩膀的伤已经被包扎好了,但他几乎连端水的力气都没有。
他知道,他恐怕再也无法用剑了。
为了练好剑他曾付出了很多。
可他现在却为了其他的事付出了手中剑。
练剑总会有一个好的结果,可他现在做的事,真的会有一个好的结果吗?
崔晓白看他满眼落寞:“我可以帮你。”
“帮我?帮我什么?”
“我可以陪着你直到你把病治好。”
“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只见过那一面。”
“是的。”
“所以,为什么要帮我?”
崔晓白叹口气:“你们当官的猜忌心都这么重吗?”见顾无逸不说话,他端起杯茶一饮而尽,扯过张椅子坐下道:“你可听过一个叫秦筝的人?”
顾无逸点点头:“如雷贯耳。”
暗卫每年会对江湖里的异事奇闻、名人大派进行辑录。近几年,一个叫做秦筝的女人分外出众。
三年前,东南海岸突然有海盗横行。那些海盗不知道修了什么摄魂夺魄的邪术,十几号人,竟能让近百人的士卒毫无抵抗之力。
官府正一筹莫展,纠结要不要上报京城时,秦筝出现了,以一人之力,竟荡平海盗,生擒了海盗头子,上交了官府,官府的花红更是没拿一分。
海盗事件过去不久,江湖上起了个叫做“万事”的帮派,他们惩恶扬善,荡平了不少官府束手无策之盗匪。
这“万事”的首领,就是秦筝。
崔晓白抚着手中的“藏金”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我初离家门不久,遇到了一个很有才气的人,她创立了这套棍法。”
顾无逸道:“你说的她,就是秦筝?”
崔晓白点头:“你还记得,罗寂说的,那个剿灭三十六贼姓杜的么?你和她都弄错了一件事,老杜是我的徒弟,不是我的师父。在‘万事”成立之前,老杜就已经拜在我和秦筝门下,学这棍法。
老杜本是个商人,他的妻儿死在西南三十六贼手里,他学这棍法就是为了报仇。他把所有的钱财都给了我和秦筝,我和秦筝也想知道,若是毫无武学基础的人,是否能学会这棍法,所以倾力教他。
学成后,他立刻去报了仇。
大仇得报,棍法也已成,可老杜却自杀了。
从那之后,我和秦筝不再教人武艺。
秦筝甚至不再使用这套棍法,她觉得是这套棍法害死了老杜。
自从开始练习这套棍法,老杜每天都活在仇恨中,他的仇恨让他练得非常好,但也让他不再对生活抱有其他任何希望。
秦筝觉得,如果当初不教老杜武功,老杜也许会慢慢走出来,好好活下去。
因为老杜,秦筝才开始去歼灭那些盗匪。她甚至又创了一套新的掌法,来取代这套棍法。
她创立“万事”,听起来似乎浩浩荡荡是个大帮派,其实只有我与她罢了。”
顾无逸有些惊讶:“‘万事’只有你俩?”
崔晓白道:“甚至可以说,‘万事’只有她一个人。忘了从哪一次开始,我们杀掉那些匪徒之后,秦筝会在附近留下‘万事’的记号,她说,我们要管官府所不能之万事,要让这世上少些老杜那样的悲剧。有了这记号,那些匪徒就会知道,这世上有人在管他们。‘万事’的名号就这样响起来了。”
说到这里,崔晓白的神情逐渐黯淡下去:“半年前,她死了。”
顾无逸更加惊讶:“死了?”
崔晓白点点头道:“我们管了这么多江湖闲事,惹了一大堆仇家,我们几乎每天都在打架。但能打得过秦筝的人,真的很少,直到我们开始管离恨天的事。”
顾无逸皱了皱眉。
离恨天是江湖中最老、也是影响力最大的帮派之一。听说离恨天除了习武收徒,还涉足赌场、妓院等营生。
其实官府和朝廷是很喜欢赌场和妓院的营生的,这类生意官府又能收钱,又能吸纳掉很多流民。
那些赌输了人把儿女卖给妓院,总比一大家子流落街头好得多。
所以澧烨对这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何况离恨天立派已久,根基深厚,内部人员鱼龙混杂,怕是很难除掉。澧烨对他们的态度是,只要不通敌造反,怎么样都行。
崔晓白接着道:“秦筝非要插手离恨天的妓院生意。我阻拦过她,但是我打不过她,她打晕我,自己去离恨天下辖的一个淮南妓院大闹了一场,遣散了那里所有的姑娘。
等我闻讯赶到淮州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等到她死的时候,我才知道,她原来不叫秦筝,她姓过,她叫过梦离。”
顾无逸有些惊讶:“过?她是淮南过家的人?”
崔晓白点点头:“我到了淮南,没有找到她,却看到过家在办白事。过家和崔家也算颇有渊源,我便去拜谒了一下,这才发现,原来秦筝竟是过碧水的女儿——过梦离。
过家并不知道她在外面打打杀杀,还创立了一个‘万事’。他们只知道女儿失踪了好多年,再回来的时候竟只是一具尸体了。
我无法面对过老太太,我和秦筝在江湖上的种种事迹,我也不知该从何讲起……我也怕过老太太去找离恨天的麻烦,或者又被离恨天找麻烦,就匆忙离开了。
离开过家之后,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我知道是离恨天的人杀了秦筝,可是……连秦筝都死在他们手上,我就更无法打过他们。
我只好回了趟家。
我想接着学崔家剑法,我觉得如果我能学好崔家剑法,再加上这‘藏金’,说不定还是可以给秦筝报仇的。
我父亲听说我愿意学崔家剑法了,很高兴,甚至摆了酒,庆祝我回来。
按照家规,学崔家剑之前,要先去崔家的祖坟旁边斋戒清休三日。摆完酒的当夜,我就去了芒山祖坟。
三日后,我下山回家,在城外发现我已经成了通缉犯,我家人也全死光了。”
说到这里,崔晓白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这一切,肯定都是离恨天的人干的!我一定要找他们报仇!”
顾无逸愣了半响,试探性地问道:“你要治好我,让我帮你报仇吗?”
崔晓白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
顾无逸苦笑:“离恨天那么多人,你知道是谁杀了秦筝吗?”
崔晓白又理直气壮地摇摇头。
顾无逸小心翼翼道:“所以你打算去大闹离恨天总舵,把他们都杀光?”
崔晓白点点头。
顾无逸长叹一口气,缓缓躺下:“我还是在这里等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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