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一场连阴雨席卷整座城市。江天乐恰好接到一个需要外出的案子,整日都在和雨水天气做斗争。
这天下午,她和客户约在江边一间老教堂碰面。客户迟到了整整两个小时,人赶到时,教堂已经歇业。
江天乐心里窝火,这个男人要么放她鸽子,要么迟到,这已经是第三回了。今天焦梓的父亲出院,特意请几位帮忙的同学吃饭作为答谢,她看了眼时间,她现在这个点赶过去必定迟到。
“郑先生,我知道您特别忙,但如果下回您实在抽不开身,咱们就另外约时间。”江天乐撑着伞俯身靠近车窗,跟坐在车后座的郑铎说话。
雨天的傍晚天光黯淡,郑铎看着江天乐逆着光的脸,她耳边的碎发被风吹动,沾了一缕在唇角,她的唇妆脱了。
郑铎点一下头,说了声“抱歉”。
“今天也看不了了,您走好,我就不送了。”江天乐话说完,站直身体,走出停车场去拦车。
不一会儿,郑铎的车停在她面前,里头的人按下车窗问她去哪儿。
江天乐并不认为郑铎是可以让她搭顺风车的男人,正好她去的地方离这里很远,便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出口。
“上车吧。高峰期,又下雨,你很难打到车的。”郑铎的语气很有诚意。
江天乐略感意外,客气地说不用。
“迟到是我不对,当是我补偿。”郑铎笑了一下,“给个面子?”
江天乐不扭捏,上了车,小心翼翼地把湿雨伞装进袋子里,紧贴着车门坐。
“介意现在跟你聊会儿工作吗?”车子行驶后,郑铎问她。
“您说。”
郑铎打开手机,屏幕的亮光照亮他的脸,衬得他一点血色也无。他从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把手机递给江天乐,说:“这是我爷爷奶奶年轻的时候,你往后翻,还有很多。”
江天乐接过去,耐心地一张张看。郑铎长得很像他爷爷,眉眼间一股正气。
郑铎接着说:“我知道你没接过婚礼策划的案子,特别是金婚这种,不过我希望你能尽快上手。”
“那也烦请您多配合我的工作。”江天乐微笑道。
“我最近确实有些私事要处理,耽误了一些跟你沟通的时间。但实不相瞒,你连续找的这三个地方恐怕都不适合两位老人家,我希望婚礼还是尽可能偏中式。”
“好,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江天乐又问,“您方便明天给我两个小时的时间吗?之前有很多细节我们双方并没有沟通到位,我觉得大家有必要再花时间详谈。”
“晚点我发你一些资料,你先研究,明天下午三点,我们视频电话,我只能给你一个小时。”
“……”江天乐吞下一些不愿妥协的情绪,点头道:“好的。”
接下来是长达十几分钟的沉默,昏暗的车厢里,只听得见窗外的雨声。终于,江天乐问出了口:“郑先生,冒昧地问一句,既然您知道我不擅长做这种案子,您的期望又特别高,那您为什么还会点名要我来接?”
“郑捷你应该认识吧?”郑铎反问道。
江天乐一下子反应过来,郑捷是她去年夏天接的一个展会策划的甲方负责人,同样姓郑,想必这两人是亲友关系,是郑捷向郑铎推荐的她。
“虽然郑捷是我堂弟,但他并没有向我推荐你。”郑铎侧头看向江天乐,“去年七夕,我在他的展会现场,是我自己觉得你很适合做我爷爷奶奶的这个案子。所以,加油。”
之前江天乐只是通过外因来分析郑铎是一个怎样的客户,比如合同金额、他的谈吐举止,又或者是他的家底,现在听见他这样说,心里有了些别样的感受。
江天乐是个颜控,却始终没对郑铎感冒,除了他是自己的客户,也因为前几次不太顺利的碰面,让郑铎在她心中留下了高高在上的距离感。眼下她回视他的笑容,觉得这个男人还挺顺眼。
车子绕了一段路后,驶进一个老别墅区。郑铎下车前叮嘱司机务必把江天乐送到目的地。
江天乐知道郑铎没有闲工夫陪自己坐到目的地,目送着他撑伞上台阶。郑铎挺拔的身影嵌在暖光下的雨雾里,步伐并不快,看起来有些疲惫。
重新出发后,江天乐靠在椅背上打了个盹,还没睡熟,手机一阵狂振。她眯着眼睛点开微信,谢博航建了个群,把晚上到场的几个人拉了进来。
徐衍的头像自用微信起就没有换过。那年微信刚推出,用的人还不多,江天乐和徐衍用了赤木晴子和樱木花道做头像,还把彼此的微信号改成两个人名字缩写加恋爱纪念日。
当然,这些都是江天乐的手笔,徐衍对这种事情是全然无所谓的,他从来都是任由自己的女朋友去折腾。
后来微信号无法更改,所以直到现在,江天乐和徐衍微信号还是XYTL1111和TLXY1111。
五分钟后,江天乐收到一条好友添加消息,徐衍加她为好友。
她没理会。
其实两人分手后,有一两年的时间都没有删除对方的微信,江天乐给徐衍发过微信,一次是他的生日,还有一次是春节。
徐衍每一次都只回复两个字——谢谢。
后来把TLXY1111这个微信号删除,是在一个很奇妙的时间点。
那天江天乐一个人去看了场电影,回家路上,偶遇一对正闹别扭的小情侣。女生对男生说:“我觉得你就是不在乎我。”男生回:“我就这种性格,你哪天要是看见我对谁有比对你好,算我输。”
好像就是那么一瞬间,江天乐觉得自己放下那个人了。分手的时候,徐衍对她说:“我这人就这样,可能做不到你想要的,但我尽力了。”
年轻的时候谈恋爱,总是以自我感受为中心。一个把感情看得太重,另一个认为恋爱只是锦上添花的事情,彼此都理解不了对方的重点。
徐衍的一句“尽力”,轻描淡写地给这段感情画上句点,却让江天乐自我怀疑了很多年。
车停在一个青年创业园门口,谢博航出来迎江天乐。两人往谢博航工作室走的路上碰见在楼下抽烟的沈汀和徐衍。
当年校招,徐衍进了南方一家互联网大厂做法务,年前辞职了,回来后考进一家国企性质的金融机构,跻身中层。他工作日需着正装,眼下摘了领带倚在栏杆旁,懒懒地吸一口烟,抽得并不走心,看上去只是给沈汀作陪。
见着江天乐,沈汀一口烟呛在喉咙里,咳嗽了好几声。徐衍拍了下沈汀的背,朝江天乐抬一下下巴,算是跟她打招呼。
“我的天,你俩多少年没同过框了。不好意思,我真是有点激动。”沈汀是个老烟鬼,混不吝。她以前叫沈婷,后来时运不济,说是自己名字不好,把婷改成了汀。她是当年师大附中的一朵奇葩,不学习不上进,只一心研究美容美甲,终于在拉低附中升学率之后如愿进入了医美行业。
“拉了群,说了天乐会来啊。”谢博航没接沈汀递过来的烟,说焦梓不喜欢自己身上有烟味。
徐衍和沈汀“嘘”他,笑他妻管严。
沈汀说没来得及看手机,拽着江天乐往楼上走,江天乐顺便问她介绍同事去她那里打瘦脸针的事情。两个女生叽叽喳喳,男生们根本插不上话。
焦梓给大家准备了火锅,江天乐饿了,边跟沈汀聊,先拿了几片生菜蘸芝麻酱吃。
她吃到一半,徐衍抽了张纸递给她。她抬头看着徐衍,这人另一只手玩着手机,压根儿没看她。
江天乐用纸巾擦干净嘴角的酱汁,停了手。谢博航冷不丁问她:“都忘了问了,刚送你过来这人是谁啊,小一百万的车子,够壕的。”
“一个客户。”江天乐耸一下肩膀,“他司机。”
“可以啊天乐,客户都派司机送你了。”沈汀撞一下江天乐的肩膀。
“这人鸽过我一次,又迟到两次,今天看外面下大雨,估计是不太好意思,所以才让司机送我一趟。”江天乐随口解释着。
“男的女的?做什么的?”焦梓问她。
“男的,家里是做养老地产的。”
“富二代?”沈汀又问。
“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
“富三代。”沈汀打了个响指。
大家插科打诨几句后,开始举杯动筷。落座时,沈汀换到了主位去坐,焦梓和谢博航坐一边,江天乐和徐衍坐在另一边。
两个男生要开车,果汁代酒。沈汀要喝脾的,让江天乐和焦梓作陪,于是拼酒的成了三个女生。
江天乐的酒量是在大学宿舍里练出来的,她当年高考失利,为了能够个一本,去到偏远的西南读了个师范类大学。她宿舍里有一个少数民族的妹子,开学的时候会带自家酿的高度果酒。刚失恋的江天乐迷上其中一款桂花酒,隔三差五就跟室友们喝高,靠着醉意发泄失恋的痛苦。
有一回她喝醉了,打开微信挨个给联系人发语音,甚至发给了徐衍当时的室友。事后她肠子都悔青,发誓下回喝醉之前一定要把手机关机。好在徐衍的室友和徐衍没有任何反应,反倒是没收到语音的焦梓和沈汀分别打来电话安慰了她好久。
喝到一半,沈汀又给徐衍扔烟,喊他作陪。焦梓相劝:“姑奶奶少抽点吧。”
沈汀向来听不得好学生劝她从良,来了劲,扔给江天乐一根:“走起,咱可不做好学生。”
“天乐就别抽了吧。”谢博航说。
“她公司那帮烟鬼没少带着她玩儿,少抽两根,不碍事的。”沈汀搂着江天乐先往外边走。
三人在屋外的廊前站定,雨声减弱,一阵寒风吹过来,江天乐打了个哆嗦。
沈汀从背后搂着江天乐给她取暖,低下头,烟被徐衍送过来的打火机点燃。
接着,徐衍给自己点燃一根,然后就把打火机揣进口袋里。
江天乐手指还捻着烟,见徐衍这样,便把烟攥进手心里。两人都是平时不抽烟的人,也从没见过对方在自己面前抽烟的样子。
“早就不是你女朋友了,还管这么宽。”沈汀搂着江天乐的腰,下巴枕在她肩膀上,看着徐衍不怀好意地笑。
徐衍没吱声,背靠着墙壁抬头看从屋檐滴下来的雨水,安静地吐着烟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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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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