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皇宫的人都知道,大魏未来的皇后里,将有一位姓冯。冯太后的冯。
只是这位冯氏,似乎不再可能是冯家次女月华。
毒入肺腑,经太医施救,捡回一条性命,却落下了咯血的病根。
行动都难,更不用说履行其余皇后职责。
上承宗庙,侍奉太后,服侍陛下,管理后宫,桩桩件件都需要一个好人儿做。
眼下她偎在皇帝怀抱之中,气若游丝,呼吸都痛,时时咳嗽,每一咳嗽,嘴角便渗血。
一丝丝血迹好像沾染了皇帝的心。他面色苍白,神情如怀里的病人一般脆弱,只是强撑着照顾她。
他生怕太后要趁机夺她性命,一面派人调查,一面守在琉璃身边,一应药物都经他自己亲尝。
月影殿的宫人全部送去受审,至于高烨,皇帝怕他泄密,则以侍奉贵人不力为由径直处死:此人首鼠两端,绝不似剧鹏那般忠心,稍一受刑,大概该说不该说的都会说出口,会将月华之前的谋划抖露出来。
查到幕后黑手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难。
丽华终究浅薄,计谋远远称不上高明。
月华对皇帝说,她尝出药味有异,是看小宦官在托盘里放了他随身的月白锦缎云龙香囊才放心喝药的。
那香囊本是皇帝心爱之物,前几日刚被丽华撒娇撒痴讨要去。皇帝只消命人封锁宫门,将丽景殿的随侍宦官全部宣召到月影殿来请月华指认,再将此人交给太医院指认,便可确定是此人冒名顶替月影殿的下人来领走了两位贵人的汤药。
只是皇帝要想处置丽华,却不那么容易。毕竟是太后有意扶植的人。
可若要宽恕,见怀里的月华如此病弱憔悴,一想到他险些失去她,他只觉怒火熊熊,恨不得将冯丽华等一干人等亲手撕碎。
月华缩在他臂弯间,皮肤欠缺血色,苍白得像虚弱的一束月光,随时会消散。
拓跋宏心痛地望着她,内心涌起无尽的悔恨与歉意。
当初决意专宠她时,是为了跟太后作对,因此并不十分介意将她置于炭火之上。
后来专宠,是因为他动了心。他眼里确实只看得见她。冯家其它姐妹的容色虽然绝非不堪入目,但他不愿琉璃有一丝一毫的伤心,因此都视若无睹。
现在他犯了难。他既不敢像从前那样宠她,怕太后因忌惮而杀她;他又怕若不宠她,令太后以为她已经无足轻重,索性趁她病重而无所忌惮地杀她。
为了她,他瞻前顾后,进退两难。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皆是他自己。
琉璃说得对,从最开始,他就不该答应。
是那夜月色太美,迷了他的心窍。
现在他既想要稳固的皇位,又想要心上的琉璃。
琉璃美丽而易碎。
在皇位稳固之前,他的琉璃更多地承担了两人恩爱的风险与代价。
“阿宏……”月华忍着胸膛里撕裂般的疼痛,极轻极轻地唤他。
“我在这里。”他牢牢握住她的手。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她问。
“不会。”他说:“绝不会。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笑笑,继续像嘱托后事似地说着:“你答应过我的,要’千年万年’。”
“是……”他强笑着,掩饰心口一阵阵痛楚:“可你要先答应我,要好好活着陪我,陪我到一百岁,然后我们再’千年万年’。”
“阿宏,我疼得厉害……”她闻言,委屈得流眼泪道。若只是寻常疼痛,她或许会强忍着,不告诉他,不令他伤心,可此次病痛绝非寻常,几乎痛苦得令她断绝生念。
“琉璃,为了我,活下去。”皇帝含泪道:“你就当疼一疼我。我说过,我已经没有母后,没有父皇,我不能再没有你。琉璃,你舍得我么?你舍得留我一个人么?”
“不……舍……得。”她喃喃说着,眼皮无力地合上。
皇帝慌得六神无主,连忙唤人来救,医女上前看过眼皮,又请过脉,禀道:“启禀陛下,贵人只是痛得昏过去了。”
皇帝闻言,大悲大喜,喜极而泣,竟顾不得当着宫人的面,双目泪流。
他坐在月华床侧,握住她一只手,感受着她的温热和脉搏,稍稍安心。吩咐人配药为贵人调养,又定一定神,说道:“传旨掖庭令,将丽景殿冯昭仪下毒之事通报前朝,告知国丈,另外将昭仪扭送紫宫太后处,请太后发落。”
证据确凿,前朝后宫自有公道人心,太后不宜过度包庇。
皇帝此举,既是装作顺从,也是给太后出了一道难题。
太后起手,干净利落。
当日,丽景殿昭仪冯氏便因病暴毙。因其年幼无所出,无功于天家,故无谥号。又因太后崇尚节俭,下令将昭仪薄葬于妃陵。
前朝后宫,挑不出太后半点不公允之处。
冯熙自知四女有罪,不连累家人已是开恩,自然不敢有怨言。
以命抵命,皇帝和月华也不会有太多不满。
太后舍弃一枚棋子时,便是如此雷厉风行。
梦华潇华从旁观之,都不免心惊。
这一局,太后忍痛舍弃了一枚棋子,便绝不会让皇帝毫无损失。
她如今可以不要月华死,但要月华走。
只是此时的皇帝,日夜紧张月华的身子,对此还浑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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