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勇今天回家的时间比平常下夜班回家的时间晚了很多。

因为知道他要转为盐厂正式工了，工友们嚷着让他请客。

“还没转正呢。”李春勇乐呵呵说。

“板上钉钉的事！岳哥看见罗工那名单上有你，下周名单一交上去，你不就是正式工了？以后你就是李工了，要多照顾兄弟们啊李工。”

工友们边说边拥着李春勇下班，恭维的话一声接一声。

李春勇嘴上说着“下周才真正知道”，两条腿却美滋滋地跟着工友们往豆花店走。

这周里章大军肯定会把彩礼送来，到时候把礼给罗工一送，转正这事确实也没得跑。

这么些年，终于熬出头了。

请工友们吃完豆花饭，李春勇才哼着歌往家走。

一进门他就看到章大军也在，当即脸上笑开花：“大军来了？”

章大军看他一眼，没回，径直出门。

李春娟追出去：“章大军！我哥给你打招呼你眼瞎啊？”

“怎么了这是？”李春勇皱眉，“春娟又惹大军了？”可千万别影响他的彩礼钱。

张丽慧把沈窈对一家人的“敲诈”又说了一遍。

“那我的彩礼怎么办！”李春勇不愧是张丽慧的儿子，当场也跳起来。

知道他说的是拿彩礼钱去送礼好办盐厂转正的事，张丽慧也不知道咋办，扭头看陈友祥，家里的事一向是陈友祥拿主意的。

陈友祥抽了口叶子烟，他好多年不碰这玩意儿，今天实在愁到家了。

“再看吧，等春娟和大军结完婚，你妈就能回猪厂，到时候家里情况好了，我再去找罗工说说看。”

一早上过去，陈友祥看上去老了十岁。早饭摔地上没得吃，他边说话边肚子还在叫。

李春勇怎么可能“再看吧”，他客都请了！

今年盐厂招工是因为新钻了盐井，错过这次机会谁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而且沈窈不单是只拿了彩礼钱，沈窈可是另外还拿了沈乐东的礼钱和100块！

“爸，春娟喊你爸，我也喊你爸，你心不能这么偏吧？沈窈那高中没上成，你要安排春娟去，是她自己成绩不行才被章大军钻了空子！但凡你们当时愿意换成帮我，起码我能有个初中毕业证！”

“还有上河村那医生来收沈窈当徒弟，你操作着让春娟去了，不让我去，这几年春娟学了个啥？她不还在打杂吗？”

“春娟的婚事，你也操碎了心，千挑万选要给她找个条件好的，章大军来退婚那天你躲出去，高粱地怕也不是你教春娟带章大军钻的！我呢，我比春娟大三岁，现在还在打光棍！你管过？”

“好，你不管就不管，我自己管就是。盐厂这边眼看我熬出头了，你说家里没钱，让我等章大军的彩礼钱到了再去送礼，行，我等，结果呢？家里真没钱的话，沈窈刚拿走的那100块哪里来的？”

“为了保春娟这个婚，那么多钱甚至这个房子，你都愿意给沈窈！我这边只需要点送礼钱，你一拖再拖！你都能凑380给沈窈，不能匀60给我吗？爸，同样喊你爸，你心不能这么偏！”

李春勇的胸廓剧烈地起伏着，一口气说出了这些年积压的不满。

张丽慧心疼地顺着儿子的背，帮儿子求情：“他爸……”

陈友祥吧嗒吧嗒抽两口烟，撩起眼皮：“春娟是我亲生的。”

李春勇整个人僵在那里，好半天才“咔咔”一寸一寸扭动脖子望向他妈，然后看见他妈眼神闪躲地点头。

“把昨晚挖的东西卖了吧，卖完要是有多余的，你的事也解决了。”陈友祥抖抖烟灰，“卖的时候小心点。”

李春勇眼神变幻几许，拿了东西出门。

*

红星机械厂厂办。

王新进敲门进来：“顾组长，李春勇在老北街卖昨晚沈窈他们挖的东西。”

老北街是边河镇的“黑市”，为了抓盗卖厂里钢材的人，顾明耀在老北街有安排人蹲点。

“走。”

带着户口本和身份证一大早就等在办公室盼着人来骗婚的顾组长声音冰成渣，沉眉冷眼跨出办公室。

*

沈窈和沈乐东去邮局汇款。

先前把沈乐东接到招待所吃饭的时候，沈窈把要回来的沈乐东带来的礼钱和鸡蛋都拿给他。

沈乐东不要，说本来就是给小姑的。

“那把礼钱汇回去，等我真结婚时再说。”沈窈做了决定。

沈乐东一张脸憋得通红，家里确实困难，有这钱起码能过个暖和点的冬。

但这钱是给小姑的。

沈窈懒得管他的再拒绝，拉着他上邮局汇款。

“小姑，我是沈乐东，你在沈家的侄儿，家里喊我来参加你婚礼，你莫怕，虽然幺祖和姑婆不在了，但你在沈家还有一档子人的。”

这是沈乐东一路找到陈友祥家见到沈窈时说的话。

沈乐东的幺祖和姑婆，就是沈窈的外公沈济仁和亲妈沈溪婷。

沈乐东憨莽憨莽的，这话必然是家里人嘱咐的。

外公和亲妈在时，和沈家一直都联系，两边年年都会互寄东西。外公的葬礼沈家都来了人的。亲妈的葬礼沈家没来人，因为陈友祥写信回绝了，其实陈友祥就没办葬礼。

亲妈走后，沈家也是年年都寄东西来给沈窈的，陈友祥就只收不回礼。只不过陈友祥回信上的话说得好听，沈家就以为他还是原来沈窈外公和亲妈在时的陈友祥，以为沈窈过得还不错。

到邮局门口，一路上都拗不过他小姑的沈乐东憋着通红的脸承诺：“小姑，我工作了工资交给你。”

沈窈问他：“要留在这边？”

她跟沈乐东说过了，如果沈乐东要留在这边，那他们得自己找工作；如果沈乐东要回沈家，就等到陈友祥把380块都拿给她以后再回去。

沈乐东点头：“我要保护小姑。”

沈乐东看明白了，家里日子穷归穷，但没坏人迫害，是天灾磋磨人；小姑这里不一样，小姑身边没个男丁还坏人扎堆堆，沈乐东很有责任感。

沈乐东留在这里，对沈窈来说确实是好事。

但沈窈还是给他说清楚“风险”：“我准备工作有钱了就去跟顾明耀说挖坟的事，到时候要罚要赔我也有钱认罚认赔。你留下的话，应该会受牵连。”

“那更要留下，两个人工资攒钱快。”沈乐东没犹豫。

沈窈伸手揉了把大侄儿毛茸茸的头。

姑侄俩说着话，邮局门口推着自行车挎着投递包的投递员瞅了沈窈好几眼后，走过来有点迟疑地问：“沈窈？”

沈窈点头，礼貌喊叔。边河镇对陌生的中年男人都称叔。

沈乐东跟着张嘴喊阿公，喊得投递员瞳孔巨震。

“他是我沈家的侄儿，依着辈分喊的。”沈窈忙解释。

投递员笑一声，从投递包里找出封信，又把车篮里那个包裹一块递给沈窈：“正好，这是寄到你家的。”说完一打铃，送信去了。

信封和包裹上写得很清楚，寄信人是邓自强，收信人是沈家医馆沈济仁。

外公走了这么些年、沈家医馆也关了这么些年，信还能送达，全靠镇里一些人还记得。

沈窈拆了信，邓自强在信上说工作临时调动，原本的边河镇之行无法继续，很抱歉这次不能来探望老师，说等手上工作忙完再专程来看望。

包裹里是两罐茶叶。沈窈的外公爱喝茶。

“幺祖的学生啊？”沈乐东探头，小姑看信没避着他。

沈窈点头。

她知道邓自强，知道自己的娃娃亲是被一个叫邓自强的人牵线后，小小年纪的沈窈曾经有一段时间一天要骂上十几回这个名字。

她就说陈友祥和张丽慧怎么突然要她去骗婚顾明耀，原来是邓自强之前说要来。

沈窈和沈乐东抱着两罐茶叶去汇款。沈窈要把茶叶一起寄过去。

要不是沈乐东带来的鸡蛋不好寄，以及章大军的彩礼是一套碗盘她刚好需要，沈窈也是要一并寄过去的。

沈乐东当然不让沈窈寄茶叶。礼钱寄回去已经很够了。

两个人正争执，帮他们办业务的邮局工作人员开口询问：“卖给我？正愁给我老丈人送礼。”

沈窈问他愿意给多少钱。这茶叶包装一看就是贵价货。

工作人员短暂沉吟后说10块。

沈乐东倒吸一口气，更不让沈窈寄过去了。

沈窈也没想到能卖这么贵，但她绷住了，很沉稳地摇摇头。心说熬一手，没准还能更高。

“12。”工作人员又加两块。

沈乐东猛猛吸气，他带来的礼钱也就20块，家里凑了好久。

沈窈大着胆子再摇头。工作人员不加价了。

这……沈窈有点想挽回又不太好意思开口，于是转头看沈乐东，希望他能懂事开口“劝劝”她。

“不想卖就算了，你自己留着。”沈乐东坚决支持小姑。

沈窈扭回头，她就纯粹浪费眼神。汇完款，沈窈准备和沈乐东去问问有没有厂子招工。

先前去机械厂接沈乐东的时候她也打听过机械厂招工不，人家招，但目前只要高中文凭的。

沈窈也不知道她自学的教材，能不能算读过高中。

“哎，你们要找工作？”

先前不还价那位工作人员又喊住了他们。

“既然你知道这茶叶多少钱，我也不跟你兜圈子，我是只有12块给你，但我能帮忙介绍工作。”工作人员直接跟沈窈说。

原来小姑知道价格啊，沈乐东一脸恍然大悟。

沈窈：……

“初中毕业了吗？”工作人员问。

得到肯定回复，工作人员舒口气。他要介绍的工作是盐厂的。

盐厂新开盐井，招有初中文凭的男娃，工作人员说他姨爹在招，他可以介绍。

沈乐东摆手：“先给我小姑找。”

“你以为工作这么好找？你去问问除了盐厂和机械厂，还有没有厂在招工？机械厂要高中文凭的。”工作人员好一顿呛。

“要不是这茶叶刚好是我老丈人心心念念的，我拿过去他估计就同意我和我对象结婚，你以为盐厂这种工作我会介绍？”工作人员两手一摊，“不行算了。”

“正式工吗？他是外地户口可以吗？”沈窈这回没有熬一手。

“正式工，厂里落户。”

其实盐厂这次挖到的新盐矿里面还有大量天然气，是要联合锅炉厂那边就地新建一个分厂来对这些资源进行彻底开采的。

要建新厂招的人当然多，满足招工条件很容易进，这个名额本身没那么值钱。不过现在新厂还没建，盐厂只是内部开了招工口子，外人不知道消息。

更主要的，这种两厂联合新办的分厂，一般来说存活不了多久，这种工作真介绍给自己人那就是坑。

沈窈当场答应。

双方商量好明天上午在盐厂碰面，等沈乐东一进盐厂，沈窈就把茶叶给过去。工作人员先给了沈窈五块钱。

“我工资都交给你。”回招待所路上，沈乐东重申一遍，又好奇，“小姑，这茶叶到底多少钱？”

沈窈摇头：“不知道。我当时就是想熬一手试试。”

沈乐东震惊，继而一脸敬佩。先前得知他小姑凭一纸婚书要了那么多东西回来时，他也是这模样。

“但它再贵也不可能贵得过一个正式工名额，我估计这个名额是有隐患的，不过现在我们能先有个工作就不错。”沈窈说。

这也是她当场答应工作人员的原因。

盐厂是边河镇资格最老的厂，要不是有隐患，这正式工名额哪儿那么容易给他们遇上。

没看李春勇这么多年一直在为成为盐厂正式工艰难奋斗呢。

沈乐东恍然大悟：“小姑，你真聪明，我都听你的。”

沈家人都知道沈窈学习好，沈乐东从小被教要向他小姑学习。

最开始沈乐东还有点不服气，后面则被小姑年复年的好成绩打击到只剩麻木的佩服。

如今小姑病好后，沈乐东体会到被聪明人带着走的快乐，愈发坚定了要听他小姑话的想法。

反正家里也是这么教的。

“小姑，为什么要主动去告诉顾明耀挖坟的事？”沈乐东想起来问。

如果不去主动说，万一没人发现，这事不就过去了吗？

“因为你幺祖和你姑婆从小就是这么教我的。”沈窈带点吐槽地说。

家教就这样。

沈窈边走边八卦着把她知道的她亲妈和外公因为这种行事准则吃过的亏，讲给沈乐东。

即便吃过亏，他们依然从小就这样教沈窈。

沈乐东听得心里正敬佩，又见他小姑冲他扬眉。

“按你幺祖和姑婆教的，应该今天就去找顾明耀说，但我改成有钱后再去了。”

沈窈语调轻快。

姑侄俩对视，同时为这点对家教的小“叛逆”开心地笑起来。

这时候差不多到中午，两个人回到招待所，陈友祥他们果然送饭来了。

除了李春娟不在，陈友祥一家全来了，旁边还站着两个年轻人。

其中一个年轻人大高个，肩宽腿长英俊又精神，夺目得很，就是表情有点冷，沈窈脚刚跨进招待所，对方漆黑深邃的眼睛便立即看过来。

沈窈以为自己偷看被发现了，赶忙移开眼睛。

下一秒陌生人影冲出来，声音急切又惊惶：“沈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孩子吧！”

沈乐东赶紧上前保护他小姑，但有人更快。

电石火光间，沈窈只感觉到手臂上传来一股拉力，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方才她偷看的那位英俊的男同志护在身后了。

“有没有事？”

沈窈听到这位英俊的男同志问她。

人看上去冷冰冰的，但其实是个身手了得的热心大好人呢！

沈窈摇头，冲他感激一笑。

她只是眉眼弯弯，顾明耀却瞬间心跳狂飙。

抱着孩子的陌生女人红着眼再度哭求：“沈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孩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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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