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养崽二三事

向孟乔的抵抗，就跟哭闹着不肯上学前班的小孩子一样，被轻松镇压了。

林南发话，冯友仁即使心里大呼这也太胡闹了，但还是乖乖听话，第二天去镇上的时候顺水把向孟乔领走了。

学校对多一个学生这件事，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加上冯友仁他大姐的关系，问了一句学费什么时候交，得到肯定答复后，就让向孟乔入学了。

过程简单得简直让人大跌眼镜。

这件事在林家村又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波。

其他人是惊叹震惊，疑惑不解，自己不去上学，反倒送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孤儿去读书，再怎么觉得林南胡闹荒唐，也还算合理范围内。

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没爹妈的孩子，没人教嘛。

但林宗贵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脸色铁青，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砰的一声，他摔了筷子。

“拿到老子辛辛苦苦赚的钱，去供一个讨口子读书，我看她是越大越不像样，完全是活到她妈肚子头去了！”他越想越气，呕得眼前发黑。

“她身上揣两个钱，硬是要不完了，非要折腾干净心头才舒坦！她自己没出息不想去念书，也没想过她大姐，二姐？”要照平常，林宗贵是压根不会提要家里两个女娃去读书这回事的，总是要嫁出去的，读这么多书做啥。

但现在林南送一个外人去读书，都没想到自家人，让他心里狠狠为两个女不平起来。

听到林宗贵提到自己，林红欣，林巧心恨不得把脑袋埋到桌子下面去。

张梅英见怪不怪地看着林宗贵发火，心里居然没有往常那么战战兢兢。

看多了这张一向耀武扬威的脸，露出痛哭流涕的可怜模样，那个从前大山一样，压在她身上的影子，不知不觉就变浅了。

是以，在林宗贵正在发火的当下，往常从来保持沉默的她，居然开口了：“要不然，也把巧娃子，红长娃送去上课嘛。我问过了，其实学费也不贵，每个月给南娃子的钱少一半，就能送她们两姊妹都去。”

林宗贵阴沉沉地盯着她，道：“你啥子意思。”

那张从前或许俊朗过的脸，此时恶鬼一般，看一眼都让人心慌气短。

张梅英没有像往常一样低下头闭嘴，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看着林宗贵道：“你说得也对嘛，南娃子现在手里有钱，就把钱不当钱了，与其拿给她扔水里头，那还不如花在两个娃娃身上。”

“你说的轻巧，一号她过来要不到钱，咋个办？”林宗贵没松口。

“我去找她说。”张梅英语气很轻，但落下来却沉重重的。

桌边低头吃饭的两姐妹，心跳跟着父母的说话声，时快时慢。

*

向孟乔去读书的第三天。

林南把旧的鸡笼洗了出来。

把连接院子的两条路口子，用竹栏子拦了。

把鸡仔们从柴屋里放了出来，让它们能够自由活动活动。

十只小鸡，活到现在，都还健健康康的，没有一只不幸夭折。

勉强弥补了一下，她当初被骗钱的心痛。

当初卖她鸡仔的老太婆，大概也知道自己这便宜实在占得太大，自那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几个小弟倒是信誓旦旦说之后一定帮她找到那个骗子，林南没报太大希望。

那个太婆年纪看着比她曾祖母还大。

不是她故意诅咒人，而是合理怀疑，等他们终于找到人的可能，实在小于找到她坟坡的可能。

鸡仔们以一种少吃一口下一秒就会饿死的速度，飞快啄着搁在地上的白菜。

林南伸手去摸才长出一点冠子的鸡脑袋，显得实在有些无聊。

那鸡仔大概也是被她养熟了，居然也不怕，任由脑袋上顶着一只手，不为所动地继续啄那颗可怜的白菜。

“都半个月了，怎么还这么点大，到底什么时候能开始下蛋呢。”林南对鸡仔们给予了厚望，只可惜，无论她再怎么期待，都没办法违背客观科学规律，让这些半个月大的鸡仔们下出蛋来。

面前突然被一道阴影遮挡住，林南抬眼，就见张梅英忐忑地站在不远处，她身后，林巧心，林红欣两姐妹别扭地躲着。看天看地看手指，就是不看林南。

但林南移开视线，她们又眼巴巴地小心观察她脸上的神情。

林南顿时了然，问张梅英道：“我大爸答应了？”

张梅英立即点点头，小声道：“南娃子，你看上次说的事情，要不就今天办了嘛。”

说起来，林南也是在向孟乔去读书之后，才猛然也想起，张梅英这两个女儿，自己名义上的两个堂姐，也是两个文盲来着。

到不是她正义感有多足。

但作为一个享受了九年义务教育，曾经把读书作为唯一出路的标准小镇做题家，看到适龄儿童失学，她心里就一阵抓挠得慌的难受。

要她亲自上门劝林宗贵送女儿上学这事，她做不出来，但对张梅英暗示两句就简单了。

但，林巧心两姐妹要去读书，林宗贵还的钱就要少一半，这种只有自己吃亏的事情……林南又另有打算。

她拿出一早准备好的白纸欠条，随手搁在一边的小板凳上，对林巧心两姐妹道：“关于你们的学费，张婶婶说要从还我的钱里扣。我是不同意的。”

张梅英瞬间紧张起来，讷讷道：“南娃子，你之前不是说可以的嘛。”

林南摆摆手，示意她听自己说，别打断她。

“你们想去读书吗？”林南看着两个堂姐，长相相似的两张小脸，具是一副茫茫然的神情。她们可能隐隐约约觉得读书是一件好事，但要她们说喜不喜欢，那就完全没有这个概念了。

像林红欣，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非要说的话，她可能还会觉得，在家干活也挺好的呢。

和妹妹相反，林巧心经常上镇赶场，帮着吆喝卖菜，她对那些出入镇小，衣着干净的同龄人十分羡慕。

当时她只觉得，那些人和她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世界的人。

但是，现在她居然有这个机会，能够成为那些人里的一个，怎么能够让她不兴奋，不向往呢。

林巧心抢先回答道：“那当然。难道还会有人不想去读书吗？又不是傻子。”她本意是想提醒自家妹妹，不要犯傻乱说话，却突然想起，林南就没去上学。

她顿时蔫了，欲盖弥彰道：“可能也有人觉得读书没什么用嘛，反正我想去。”

“那二姐呢。”林南看向林红欣。

后者被林巧心掐红了手，涨红着脸，眼泪朦朦道：“我，我和她一样。”

“那你们都是自愿的喽，按手印嘛。”

母女三人这才注意到林南拿出来的那张纸，她们都不认识字，是以不明白林南的意思。

林南于是只好掰碎了给她们解释道：“我也晓得，大爸屋头不可能一边供两个娃娃读书，一边还钱。我也同意他暂时先用一半该还的欠款，给大姐二姐交学费。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听到这话，三人都是心里一紧。

“什么条件？”张梅英下意识觉得，林南应该不会说出太过分的事情，心情并没有来之前紧张。

林南笑道：“很简单，既然大爸暂时拿不出这笔钱，钱又是用在大姐，二姐身上的，理所当然，该你们替大爸还。当然，我不是要你们一边上课一挣钱还我。这笔钱，就当是我投资大姐二姐了，我要你们回报的条件也很简单，既然是花钱在学校上课，那这笔钱就要花得值。”

“期末年级前十，可以免四分之一今年欠我的钱，前五免一半，要是第一名，这钱我就当送给大姐二姐了。”

“那要是没考到呢？”林红欣忍不住问。

“那就该还好多是好多，既然读书不行，为什么还要继续读下去呢。”林南故意道。

一阵抽气声响起。

林红欣几乎当场就要打退堂鼓了。

林巧心却按住妹妹，高声道：“你放心好了，我们肯定能对得起这笔钱。”

“行，那按手印嘛。”林南从家里找到半瓶墨水，倒了一点在盖子上，让两姐妹分别在纸上按手印。

“这写得是啥，林南你能念念不。”林巧心看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有点害怕。

林南果然念了一遍，见对面听得半懂不懂，道：“等你上学之后就知道了。”

“你也没去上学，为啥你认识这么多字。”林红欣有点害怕，又有点羡慕，当初林杨让她去想办法讨好林南，她怕他们不跟自己玩，就硬着头皮答应了。

但后面也不知怎么的，每次林杨喊她一起的时候，只要有林南在，她就借□□没干完不和他们一起。

渐渐的，林杨都快不叫她了。

她对林南是又怕，又羡慕，心情一直很复杂。

林南再次重复之前那句说过很多次的借口：“这些东西，我妈妈以前都教过我了，我当然都会了。”

对林宗贵再厌烦，林南也没有把这股情绪投射到张梅英，以及两个堂姐身上，甚至，她真的挺希望她们能过的稍微好一点。

既然读书，就真的好好读。

别半途而废。

为此，她不介意浪费一点时间，给她们一点小小压力。

学校里的情况和向孟乔最初想象得很不一样。

他看过冯友仁的书，大部分都看不懂。

也很希望自己能读出一点成绩来，好拿回去给林南看。

但是，光和她分开第三天，他就有些受不了。

“我要回去了。”向孟乔抱着布包道。

他个子还没有门一半高，看人都得抬头，但却不让人觉得他年纪小。

“才刚下课呢，你着急回哪。”冯友仁监管了一部分看照他的义务，自以为很有大哥派头地道：“你坐好等会，一会我姐过来带我们去吃饭。”

“我不吃了，我要回去了。”向孟乔说完，就抱着东西往外走。

冯友仁在后面扯着嗓子喊：“你往哪走？”

“林家村。”后者回答得十分理所当然。

冯友仁刚追出去，就看不见他人影子了，大白天吓出一身冷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