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长大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天色愈晚。

等向孟乔到家的时候，屋内只有一盏煤油灯，光线摇摇晃晃，把来人颀长的影子投到地面上。

无端有些落寞。

向孟乔调整了一下脸上的神情，抬腿迈入屋内。

夏夜凉爽的风，倏忽带走了屋内的燥热。

里屋的门半掩着，光线昏沉，看不清屋内熟睡的人影。

但独特的浅淡呼吸声，始终平稳如一，存在于屋子里。

向孟乔心内的烦躁稍定，望着里屋的半晌，终于转头去了灶屋。后锅上，果然凉着半锅热水。他直接把整个锅提了起来，端着半锅水出了门，站在院子里，当头淋了下来。

水珠滚过，从下颚，喉结，胸口，滑入沉默的黑暗。

冷白色的肌肉皮肤，在银白月光下，显露出一片水润的光泽。

水流声汩汩向前，汇入芭蕉树地下的水道。

向孟乔的目光散漫地停留在面前，几年前种下的柚子树，现在已经快和他一样高了。

林南总说，过俩年就该结果了。

到时候用柚子皮熏肉吃。

想到这里，向孟乔嘴角微弯。

但接着神情又冷了下来。

下午他特意叫上林杨两兄弟，以他们名义把范泽成叫出来，为的是不想这件事在明面上和自己扯上关系。

他别的不在乎，只是担心林南不高兴。

不过一个毫无本事的小白脸，居然一来就敢肖想林南，必须给他一顿教训尝尝。这就是向孟乔最初从冯友仁口中得知，新来的男知青，就是那个下午一来就晕倒的那个小白脸，对林南很感兴趣时，脑子里的第一反应。

要是林南知道，向孟乔心里一口一个小白脸的，骂范泽成。估计会免不得嘀咕，你小子不也是个晒不黑的小白脸。

向孟乔站在树影下，婆娑月华在他俊朗的五官上，投下明暗阴影。显得那张脸更加冷淡薄情。

因为范泽成突然提到林南身世，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不得不提前把人放走，顺带赶走林杨两兄弟。

让林杨把人叫出来，向孟乔打的主意就是，即使范泽成挨了打，也不敢伸张，就算闹出去，他也能全推到林杨身上，从而全身而退。

林杨或许自己都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向孟乔对他的恶意还这么大。

他还以为向孟乔遇事，愿意张口找他帮忙，是看得起他这个兄弟呢。

发现事情牵扯到林南的身世，向孟乔丝毫不愿意外人知道一点。

找借口敷衍走林杨两兄弟，他后来又单独找了一次范泽成，让他把林南身世的事，原原本本，仔仔细细地又重复了一遍。

当然，这次就没有那么温柔了。

把这位男知青吓得差点当场就尿了出来。

范泽成双脚离地，脖子勒得通红，惊惧交加之下，要是还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这位大队会计，就有鬼了。

别说一个杨成玉，就是他爹妈的吩咐的话，他也能全抖落得一干二净。

“杨成玉。”

向孟乔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和白天那个女人脸，逐渐对上了号。

原来是这样。

她是什么时候认出来林南的？

是一开始？

所以才特意过来搭话？

向孟乔串联着线索，脸色越来越差。

他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想法。唯一清楚的念头是，他不想林南离开。离开林家村，离开自己。

谁知道那个当初抛弃林南的女人，到底抱着什么心思，才回来认亲。

他在院子里站了良久，直到夜风把额上的发都吹干了，才转身往屋内走。

身边微微一沉。

清凉的寒意从枕头另一边沁过来。

林南伸手摸了摸，含糊问道：“现在几点了？”

向孟乔按住她搭在自己胸口的手，脸色微红，胸腔心跳剧烈起伏好一会，他才小声道：“还早呢，睡吧。”

手下的皮肤从发冷到滚烫，不过几秒功夫。

林南立刻抽回了自己的手。

向孟乔呆愣了下，脑袋靠在枕头上，许久后才闭上眼睛。

第二天。

林南难得自然醒，而不是被向孟乔的声音叫醒，还觉得有两分不习惯。

然后她扭头一看，“哇……”o?

向孟乔安静地平躺在另一边，熟睡中。

真难得，居然能有一天看到他睡过头。林南内心大加嘲笑，然后伸出了罪恶之手。

鼻子忽然被堵住呼吸，向孟乔浓密的长睫动了动，掀开眼帘的下一秒，飘忽的目光凝聚到一处。

林南狡黠又带点刚起床时懵然的笑，印在深黑的眼底。

向孟乔眼帘飘忽开合两次，有些窘迫地开口：“现在是不是很晚了，我马上去做饭。”

“不知道哦。”林南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来一点生理泪水，“还不饿呢，看看碗柜里还有啥，随便吃点算了。”

她没说的是，这个点做饭，那大家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都看到了。大家都捐了锅，去食堂吃饭，他们家留了一个锅没上交就已经很扎眼了，再大白天做饭，属实是有点过分。

向孟乔明白她的未竟之语，也点了点头，主动道歉道：“抱歉，我之后早点起来，不会有下次了。”

林南看他一眼，有点无奈，“你昨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锅里留的水用了嘛。”

两个人说着话从床上起来。

压实的蚊帐被分开，挂到顶上竹竿垂下的铁丝上，早晨凉爽的空气闯进来，微弱的风把身上单薄的衣服吹得鼓起。

林南理着被子，垂眼扫到某处，脸色突然古怪起来。

她装着拉蚊帐，偷眼打量向孟乔脸上的神情，平和安静，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林南轻咳嗽两声，道：“我换个衣服，你先出去。”

向孟乔哦了一声，嘴里道：“这俩天天气热，你穿那件藏青短衫，我之前洗好放衣柜上面那层了。”

他语气也淡定得和之前一样，就好像，好像根本不受某处影响一样。

林南被他念得不耐烦，一时又觉得有些离谱，催他赶快出去。

向孟乔前脚刚出门，林南后脚就把门栓了上去。

她呼出一口气，忍不住心道，长大了长大了。向孟乔今年多大了来着，十六还是十七？嘶，早该发现的，她居然拖到现在才想起来。

林南一边伸手去拿衣服，一边心不在焉地想这件事。

把向孟乔捡回来那会，他瘦得不说跟正常七八岁小孩子比，就是跟只小猴子比，都要少别人三两肉。

刚巧那阵子又大雨灌了屋子，他们挨挨挤挤的，一张床睡了五六年。

温水煮青蛙一般，习惯了之后，就愈发意识不到一些事情的不对劲。

比如，向孟乔现在怎么也不能跟当初那个瘦骨嶙峋的小孩，相提并论了。

就他现在那身高，那块头，那一身的腱子肉，别人走他面前过，都得揣着小心，生怕遇上了个刺头。

想到这里，林南有些头疼。

咳咳。

其实，这也都是正常生长发育，正常生理现象，没什么好忌讳的。

改天找机会，让他多跟林杨他们交流交流？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果然还是快点分床睡吧！

平时没注意到还好，一旦意识到了，总感觉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收拾好拿着镰刀，背着背篼出门，居然比平时还早点。

路上，林南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今天下午回来，把灶屋那张床收拾出来吧。上面杂七杂八的东西，有用的就留着，没用的干脆送人好了。再找找家里之前的棉絮，床垫铺一铺。”

向孟乔先下意识点头，又没事人一般问道：“有谁要过来睡吗。”

他倒是知道隔壁村，有知青点睡不下的，就把知青分到了村里人家里的事。但这和他们家有什么关系。

但就算知青没地方睡，那也应该先从队长，书记，那一群人家里开始选吧。

向孟乔很不情愿家里来外人。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他心里就一阵不爽。

林南摇摇头，“不是，你想什么呢。我是觉得，现在天气这么热了，咱俩别挤在一张床上了。每天早上起来，衣服都是湿的。你早点把那张床收拾出来，然后搬过去睡吧。还方便你早上起来做饭。”

她语气理直气壮，好像合该如此。

向孟乔呆愣在原地，一脸受伤地扭头看她：“之前不都好好的吗，你热的话，那我晚上拿扇子给你扇。我都习惯睡这里了，做饭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啊。”

林南这次却非常强硬，斩钉截铁道：“好了，你都多大了，还要人陪着你才能睡着啊。今天晚上就搬过去，听话。”

向孟乔还想再说，林南却压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大踏步往前去了。

还是昨天的地方。

金黄的麦秆已经堆了好几垛。

几个稀稀拉拉的人站着，手里拿着东西，开始干活的却没几个。

见林南到了，原本躲懒的人，才多出几分活气。

嘻嘻哈哈打着招呼，招手让林南过去。

杨成玉站在阴影里，看着这一幕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

不应该啊。

王雪心那个女儿，明明就是一副畏缩又小家子气的样子，飞上了枝头，也就是个麻雀。

为什么这一次……她不甘心地多了跺脚，余光瞥见向孟乔出现在麦场上，眼睛顿时一亮。

他穿着一身白布短打，两条结实的手臂露在外面，□□的肌肉，线条流畅清晰，和那些卖苦力的傻大个完全不一样。

杨成玉忍着过去搭讪的冲动，依旧站在麦垛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干着手里的活。

不能操之过急。

至少，至少要等范泽成那边上手之后。

这么反复劝告着自己，杨成玉终于平复好了心情，柔美脸蛋扬起笑，她才十八岁，最好的年纪，最好的容貌，没什么好心急的。

该是她的，最后一样都跑不了。

再抬起头时，那双目中无人的冷清眸子，却直直地望了过来。

杨成玉压抑住内心的狂喜，看着那双眼睛的主人，缓缓朝自己走了过来，“你有什么事吗。”她落落大方地同他对视，嘴角微笑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

向孟乔却只看了她一眼，就扭头走了。

杨成玉尴尬僵硬在原地。

纪樊樊讨人厌的声音响起：“哟，想不到我们杨大才女，也有自作多情的时候。你不会以为世上所有男人，见了你就要喜欢你吧？”

杨成玉冷冷回头，“劝你先管好你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