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一只断奶小狗

“喂，你……”你是哪家的孩子？

林南观察了好一会，终于没忍住开了口。

然而，她的话才刚起了个头，趴在地上狼吞虎咽的身影，就飞快地爬了起来往外蹿去。

林南忍不住皱眉。

趴在地上的时候，小小一只还不明显，但他站起来，简直瘦骨嶙峋到可怕，皮裹不住骨头一般，关节明显地突了出来。

破破烂烂的衣服也包不住身子，狭窄的裤腿露出一截黑灰的小腿。

林南无端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这么小的小孩，怎么一个人在外面流浪，他爸妈哪里去了。

但他动作太快，林南从坡下追上来时，人已经没了。

小得跟只刚断奶的狗一样，怎么跑这么快。

林南不得不放弃追上去的打算。

思索片刻，转身从屋子里拿了一块早上没吃完的蒸饼，拿干净布包好，放在被连根挖走的白菜坑旁边。

跑得挺快，菜倒是没忘拿。

林南失语。

拿了就拿了，胆子还这么小，只敢啃两口被摘过的白菜根。

要不是这次逮到人了，她还以为附近来了只喜欢生啃白菜帮子的流浪狗。喜好还这么独特，只啃被摘过的，好菜是一点不碰。

林南自认自己不算是同情心泛滥的人。

但自那天后，她脑子里总是忍不住想起那个抱着白菜啃的小孩。

放的饼，她去看过几遍，没动。

当天晚上她捡回去自己吃掉了。

还好没下雨。饼被布包得严实没弄脏。

后面几天，她陆续放过一点东西，大部分是早上没吃完剩下的一点东西。

分量不多，丢了也不可惜。

但也一直没被动过。

白菜帮小偷，好像凭空消失了。

林南没时间感慨，全副身心很快被分地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经过几个月浩浩荡荡，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的活动，林家村被整个翻了过来一遍都不为过。

走在田间村头，每个人的脸上，要么就兴奋无比，精神奕奕，要么就灰头土脸，惶惶然恍若惊弓之鸟。

林宗贵又重新恢复起神气来了。

他被选中了积极分子，每天挨家挨户，这个坡走过那个坡，敲锣打鼓，神气洋洋，胳膊上的红布，简直快要飞起来。

中下贫农，家里一块地也没有，全靠租地主的地过活，他本人还是个倒插门。

简直就是教科书级别的无产。

要不是知道张梅英在家被他欺负得有多惨，熟悉的人都要被他哄过去。

“南娃子，你的地划好了，走，大爸带你去看！”短短三个月时间，林宗贵简直像是脱换了新生。那副恶狠狠的痞子样没了，头发全抓到脑后，整个人焕发出超乎寻常的活气。

其实，这也是林家村大部分人的真实写照。

从得到要分地的消息，再到真正有自己的地，除了一小撮心思不正的人，剩下的都基本换了副喜气洋洋的面孔。

林家的地，从林南爷爷林昌盛那辈，就全部卖了出去。

所以，林家都是没有地的人。

林老大当了倒插门，直接住进了老婆娘家。

林老二运气好点，但也好得有限，他早年扒死人衣裳发了笔小财，买了五亩地。

林老三，也就是林南的便宜爹，除了继承了老爹的破瓦房，别的什么也没有。

这房子都多少年了，柱子撑柱子，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垮。

只有门前的土坡上，有块宽敞的小平地，被挖出来种点菜，但也有限得很。谁家屋子前后没有这么一块菜地，那都不能算地。除了种吃不饱的菜，什么也种不了。

见林南人小小的，居然还挺能撑得住气，听到要分地脸上都没什么喜色，林宗贵生怕她不晓得事情重要性，顿时邀功起来，道：“林有根本来都不打算分地给你的，还是你大爸我据理力争，跟他争了半天，你现在一个人一户，没得地怎么得行，才让他松了口。”

“南娃子你莫看林有根嘴上说的好听，私下心也一样混得很，他为啥不愿意分，还不是怕给我们多了，他自己的就少了！要不是你大爸现在是积极分子，说话也有点分量，你这个地怕难得下来。”

林南看他一眼，没吭声。

林宗贵突然有这么好心？

她不信。

就算他争了，恐怕也不是真为了她争。

果然，对着林南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林宗贵先一步沉不住气，语气软了下来，哄道：“唉，就是你现在人才这么点大，就算种地，怕你也种不来，反倒把好好的地给糟蹋了。”

见林南没说话，他一鼓作气继续道：“你大爸我的意思是，要不这地就先让我们屋头帮你种到，反正你现在吃用都是我和你二爸两个掏，你自己也用不着去地里头受苦受累。”

林南发现，她这个大爸还挺能屈能伸的，前几天在家还一口一个小畜生，现在又能装出一副和她亲近的样子。

怎么说，人的潜力，果然是无穷的。

林宗贵说了半天，林南简单回了三个字：“用不着。”

正好，既然地下来了，她也能够实验看看，系统的经验条再升级一轮，会是什么效果。

光从系统给出的描述就能看出来，自己这点种植技能，还远远不够格。

但即使是这样，带来的效果，也足够让人震惊了。

至少三个月前，她绝对做不到一个人种出这么多菜，还种得这么好。

“欸！南娃子你等哈，你听到我跟你讲，大爸又不是害你在。”林宗贵一边跑，眼神一边瞥过刚被林南关上的门，一时有些心痒。不知道老三藏的钱和路子，南娃子发现没有。

但眼下他也没工夫纠结这些，忙不迭追上前面的林南。

*

和热火朝天的分地相比。

林家村此时村头的另一个地方，显得就有些冷清了。

还算宽敞的屋子，此时挤满了人。

一股酸臭味弥漫开来，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麻木。

赵金花头疼地看着这群拒不配合的大小人，心里直骂娘。

死老头自己躲得快，现在把活全都堆到老娘身上。

林有根要是能听到她的抱怨，肯定也会大呼冤枉，分地这么重要的事，他这个村长当然要在。

“这位小同志，现在人都到这里了，你们看该啷个弄嘛。”赵金花犹豫半天，还是决定把烫手山芋丢给别个。

既然要分地，当然要先清人头，划成分，地主肯定是没得跑了的，但剩下的这些人，就要好好弄一弄了。不清不晓得，一清吓一跳，他们这个穷得只剩土的林家村，居然不晓得多了这么逃荒的人。

老人，女人，小娃娃，男人倒是少，有手有脚的，早就跑起走了。

也不晓得这些人是吃啥子东西，啷个活下来的。

就说他们前两天才逮到的一个小男娃，瘦的皮包骨了，跑得还飞快。

要不是队上下来两个的兵娃娃眼睛尖，还硬是要让他跑脱了。

许才胜也有些麻爪，他思索片刻，道：“你们还记得自己从哪里来的，要去哪里不？想回自己家的，我们出路费送你们回去。”

响应者寥寥，但总算有点反应。

但剩下的还有大十几号人，尤其是小孩子，到底要怎么安置，这就是个问题了。

许才胜看着赵金花脱口而出：“留下来的大人给他们分点地，小孩子找村里愿意收养的人领养，金花同志，你觉得怎么样？”

赵金花脸色顿时有些难看：“林家村能种的地本来就少，熟地怕是不够分，没人开的荒地倒是可以。至于这些小娃娃，”她叹了口气，“我问是肯定帮你问的，但话先说到前头，现在能大家屋头自己都不够吃，再来一个半大娃娃，怕有点恼火哦。”

和许才胜一起的余广袤，也是队上派下来的，虽然看着年轻，但已经是七八年的老兵了，如果不出意外，他这次过来，会直接留在林家村上面的金光镇。

他跟这些群众打交道的经验，比许才胜丰富多了。

听到赵金花的话，他爽朗笑笑，道：“这些人大小也算是劳动力。这样，你去问问村里面的人，有没有愿意收留他们的，可以酌情算进分下来的地里嘛。”

赵金花心念一动，这办法好。

分下来的地，是到自己手里头，至于人，给个睡的地方就行，要是还能动，那自己的饭就靠自己挣呗。仔细看看，这群人里面还是女人多，村头的光棍也不少，怕也很乐意。

她笑开来：“果然还是你们有办法。”

赵金花带着消息离开，很快就又带着一家一家的人回来，屋子里的人越来越少。

只剩下三五个不大不小的孩子。

一脸刺头像，看着就不好管，不服管。

又这么大了。

实在没人想带回去养。

向孟乔在里面，丝毫也不起眼，个子矮，蹲在角落里，安静地像是不存在。

两个小战士没有陪着赵金花挨着分配完每个人的去向。他们的任务不仅林家村，还有金光镇下面的其他六个村。

看着安排下来了，就离开了。

一屋子拥挤的人，并没有马上被疏散开，赵金花想办法煮了点稀饭，打了一大盆热乎乎的米汤送过来。

“吃嘛，莫怕。肯定有人管你们的，村上待不了，还可以去镇上嘛。”赵金花倒是对这几个孩子的未来很乐观。

没人吭声。

赵金花也不催促，放下东西就走了。

赵金花一走，刚才不肯吱声的孩子顿时一拥而上。

向孟乔抢先扒到桌子埋头便狂喝，吵闹声，骂声顿时翻涌热闹起来。

向孟乔喉咙里发出类似野兽的嘶吼声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挤开一堆人硬生生把整整一盆汤灌进肚里大半。

见状，其他人也不喝汤了，挥拳朝向他身上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