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离开

夜里,苏晚起来上厕所。农村的夜晚,只有偶尔的虫鸣。她轻手轻脚地穿过院子,生怕惊动了任何人。

就在她返回,经过苏大成和张桂花紧闭的房门时,里面刻意压低的、却因为激动而隐隐拔高的争执声,像冰冷的毒蛇,猝不及防地钻入了她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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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了她了!”是苏大成压抑着怒火的声音,“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敢不嫁?还由得她了?我看就是打得太少!”

苏晚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凉了半截。她屏住呼吸,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阴影里。

接着,是张桂花那带着算计和阴毒的声音:“当家的,消消气。现在是新社会,不兴过去那一套了。我看那丫头现在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翅膀硬了,咱们也不能硬碰硬,真逼急了她,那三百块彩礼飞了不说,她要是真豁出去闹到公社去,咱们脸上也不好看。”

“那你说怎么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由着她?”苏大成不耐烦地反问。

张桂花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精明”:“硬的不行,咱们就来软的,生米煮成熟饭,看她还能怎么蹦跶!”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只听张桂花继续道:“我琢磨了个法子。我表姐家的侄子,不是在县农场工作吗?农场里,有时候给那些大牲口配种,不是有那种……催情的药吗?我打听过了,那种药对人吃不死,就是……就是到时候人迷迷糊糊的,由不得自己。”

苏晚的指甲瞬间掐进了掌心,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们竟然……竟然恶毒至此!

“咱们这样,”张桂花的声音带着狠绝,“过两天地里的活忙完了我让我侄子想办法给咱弄点那种药回来。到时候,想办法掺到水里或者饭里,给那死丫头吃了。等她药性上来迷迷糊糊的时候,让大俊来咱家,把事儿给办了!”

“到时候,她一个失了清白的姑娘家,还能嫁给谁?除了老老实实跟着大俊,她还有别的路走?我看她还怎么不愿意!等事儿成了,那二百块彩礼,稳稳当当到手!”

苏大成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黑暗中,苏晚几乎能想象出他脸上那挣扎又最终被利益说服的表情。

果然,他沉闷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许了:“……这事,做得隐秘点,别传出去坏了名声。”

“放心吧当家的,我有数……”

后面的话,苏晚已经听不清了。

巨大的愤怒、恶心和一种濒临绝境的冰冷恐惧,像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没有发出声音。胃里翻江倒海,她几乎要呕吐出来。

她扶着墙壁,几乎是用尽了全身

的力气,才支撑着发软的双腿,悄无声息地、一步一步挪回了自己那间冰冷的杂物房。

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苏晚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巨大的恐惧和愤怒过后,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她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呜咽。

第二天,天色刚亮,苏家小院一如往常般“热闹”起来。

张桂花摔摔打打地做着早饭,眼神像淬了毒的针,时不时扎向默默帮忙的苏晚。苏大成沉着脸坐在桌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不知在盘算什么。苏曼低头不语,苏家宝则嚷嚷着粥太稀。

苏晚低着头,将所有情绪死死压在心底,扮演着那个沉默、隐忍、甚至带着一丝昨夜“被吓住”后残留惊惶的原主。

她小口喝着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味同嚼蜡,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怀里的那个小包和铺板下的介绍信上,计算着时间,等待着家人上工后自己行动的机会。

终于,在一阵碗筷碰撞和张桂花不耐的催促声中,苏大成带着一家子下地去了。

院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暂时隔绝了危险。

苏晚立刻行动起来,她必须尽快收拾好仅有的几件贴身物品,然后立刻出发去县城!

然而,就在她刚把几件打满补丁但浆洗干净的旧衣服卷起来时,院门外传来了小心翼翼的、轻轻的叩门声。

笃、笃、笃。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这个时间点,会是谁?难道是张桂花忘了东西折返?还是……邻居?

她瞬间警惕起来,将衣服迅速塞到床铺底下,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谁啊?”

门外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苍老而熟悉的声音:“晚丫头,是我,姨姥姥。”

是姨姥姥!

苏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怎么会这个时间过来?太冒险了!万一被还没走远的张桂花他们撞见……

她来不及多想,立刻冲过去拉开院门。

门外,姨姥姥挎着个小篮子,像是寻常串门的样子,但脸上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和急迫。她飞快地朝左右看了看,侧身挤进院子,反手就把门闩上了。

“姨姥姥,您怎么来了?太危险了!”苏晚压低声音,又惊又急。

“顾不上那么多了!”姨姥姥一把抓住苏晚的手,她的手心因为紧张而汗湿,却异常有力。她从小篮子的野菜底下,飞快地摸出一个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封,塞到苏晚手里,语速极快地说:

“介绍信,我连夜求大队长开好了!盖了公章的!理由写的是让你去海城探亲,找你表哥陈继军!路费……姨姥姥能力有限,只凑到了这十五块钱和一些全国粮票,你都拿着!”

苏晚握着那个尚且带着老人体温的信封,看着姨姥姥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眠的眼睛,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没想到,姨姥姥的动作这么快!更没想到,老人为了她,竟然冒了这么大的风险!

“孩子,别愣着了!”姨姥姥焦急地催促,眼神里充满了担忧,“我昨晚右眼皮直跳,心里慌得厉害,总觉得要出事。你爹和后娘……他们是不是又憋着什么坏了?你这几天一定要万分小心!这介绍信和钱你拿好,藏严实了,有机会就赶紧走!一刻也别多待!”

苏晚重重地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涌了上来,她用力回握了一下姨姥姥的手:“姨姥姥,谢谢您!我……我记住了!”

“好孩子,别哭!”姨姥姥用粗糙的手掌抹去她的眼泪,自己的眼圈却也红了,“到了海城,找到你表哥,好好跟他说明情况。他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会帮你的。以后……好好的,别再回来了。”

“孩子,别愣着了!”姨姥姥焦急地催促,眼神里充满了担忧,“我昨晚右眼皮直跳,心里慌得厉害,总觉得要出事。你爹和后娘……他们是不是又憋着什么坏了?你这几天一定要万分小心!这介绍信和钱你拿好,藏严实了,有机会就赶紧走!一刻也别多待!”

她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从篮子里又拿出两样东西塞给苏晚。

一件是洗得发白、打了几块补丁,但看起来厚实干净的深蓝色薄棉袄。

“还有,丫头,把这个穿上。”姨姥姥不容分说地将棉袄往苏晚怀里塞,“我听说海城那边靠海,风大,比咱们这儿冷多了!你这身子骨,禁不住冻。”

她看着苏晚那张即便憔悴也难掩丽质的脸蛋,眼中忧虑更深,“你这丫头长得太招眼,穿着破烂点没事,反而安全。

路上千万别打扮,最好……最好弄得灰头土脸的,省得在外面碰见坏人和拐子!”

紧接着,她又掏出一个小小的、用软木塞塞住的褐色玻璃瓶,里面装着小半瓶浑浊的暗黄色液体。

“还有这个,”姨姥姥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神秘的郑重,“这是我年轻时跟一个走方郎中学的方子,特制的药水。你找个机会,偷偷涂点在脸上,会起些红疹子,看起来丑是丑点,但安全!记住,这药水没有一个月洗不掉,你别嫌弃,也别害怕,等到了海城,找到你表哥安顿下来,它自己就慢慢消了。

听姨姥姥的,安全最要紧!”

苏晚看着怀里沉甸甸的棉袄和那瓶看似不起眼却凝聚着老人无尽关切的药水,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姨姥姥为她考虑得太周全了!从盘缠路引,到御寒衣物,再到用这种近乎自毁容貌的方式来保障她旅途的安全……这份恩情,重如山!

她没有任何犹豫,重重地点头,声音哽咽却坚定:“姨姥姥,我懂!我都听您的!我不嫌弃!”

“好孩子,好孩子……”姨姥姥红着眼圈,最后用力抱了她一下,“快!收拾一下,赶紧走!趁着现在天早,路上人少!”

苏晚不敢再耽搁,将棉袄夹在腋下,那小瓶药水则紧紧攥在手心,像是握着一道护身符。

姨姥姥又仔细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在心里,然后狠下心,转身匆匆离去,瘦小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晨雾弥漫的村巷尽头。

苏晚闩上门,背靠着门板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情。她立刻行动起来,先将那件厚实的棉袄穿上身,尺寸稍有些大,但很暖和,将她纤细的身形遮掩了不少。然后,她走进屋里,对着水缸里模糊的倒影,深吸一口气,拔掉了那个小木塞。

一股淡淡的、说不清是草药还是什么的气味散发出来。她用手指蘸了一点那暗黄色的粘稠药水,咬着牙,轻轻涂抹在两侧脸颊、额头,甚至鼻梁上。药水触感清凉,很快,涂抹过的地方开始微微发热,泛起一片不自然的红晕和细小的、类似湿疹的颗粒,看上去确实瞬间让她的容貌大打折扣,从一个清丽少女变成了一个面带“病容”的寻常村姑。

看着水中那张变得陌生的、甚至有些丑陋的脸,苏晚非但没有难过,反而升起一种奇异的安全感。这是保护色,是姨姥姥用她的人生智慧为她披上的铠甲。

她将剩下的药水仔细藏好,再次检查了一遍随身物品:介绍信、钱、票、生母遗物、几件旧衣。一切妥当。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无数痛苦记忆的“家”,毅然决然地拉开院门,低着头,混着清晨寥寥无几的行人,朝着村外通往县城的土路,快步走去。

晨风吹拂着她涂了药水、微微发烫的脸颊,身上的棉袄带来了暖意,也带来了沉重的负担,但她的脚步却越来越快,越来越轻。

自由和未知的前路在召唤,而她,已经踏上了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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