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成圆因右脚崴伤在宿舍休息的第四天，终于按捺不住无聊又躁动的心，让郭二妞扶她在宿舍里试着走了几圈。

除了脚掌触地用力时还有些疼痛，淤血也褪去不少，她自我感觉恢复得有七八成。

“小齐姐姐给你请了一周的休息假呢。”郭二妞不解，难得能留在宿舍里休息，干嘛总想着出去。

“白天你们全都去上工，晚上又去学习，只留我自己在地窝子里吹西北风，感觉比坐牢还辛苦。”

曲成圆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

从土坑里出来，就没再见到柏宣，她觉得自己有些奇怪，见不到那个人，有些寝卧难安，还有点儿想念。

可能是自己一直还没有当面感谢他吧，曲成圆终于找了个合理的解释。

她可不允许自己随便拖欠别人的人情。

今天晚上的政治学习课，就让郭二妞扶着她去参加学习吧，顺便跟他道个谢。

丰收农场的其他知青或多或少都听说了曲成圆深夜摔跤受伤的故事，几日后再见她，纷纷表示了亲切慰问。

曲成圆坐在地窝子食堂最靠外的那张桌，一边心不在焉地应付众人，一边频频往室外张望。

奇怪了，以往每天都准点出现的大高个，怎么今晚迟迟还不出现？

吴迪也屁颠颠跑来慰问，“成圆，你的脚伤好些了没？”

“嗯，没伤到骨头，等淤血散祛就好了。”

曲成圆想了想，礼尚往来问了句：“听二妞说你之前也感冒了，听声音现在好像没什么大碍了。”

吴迪猛点头，“这个季节患上感冒，真是要人命，头两天难受得很。”

“对啊，感冒还容易传染，同宿舍的人都要注意。”曲成圆不动声色，把对话人物的范围扩大到了吴迪的舍友。

吴迪表示特别赞同，“我之前就是担心把感冒传染给别人，还好柏宣前天去了乌市兵团，我干脆就自己一个人在宿舍闭关养病。”

曲成圆杏眼圆瞪，脱口而出一声：“啊？？？”

“放心，我的感冒早就痊愈了，”吴迪以为她担心自己会被传染，再三保证，“不会传染给你们的。”

为了增强可信度，小伙子拍了拍胸脯。

“柏宣怎么去乌市了？”曲成圆也不绕圈子，索性直接问。

吴迪嗯了一声，扶了扶眼镜，“之前不是乌市有记者来采访么，好像找柏宣谈了什么事，他就跟着记者们的车回去了。”

“回去？”曲成圆竖起耳朵，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动词。

“你可能不知道，柏宣是沪市人，但他家就在乌市兵团。他父母那辈是第一代来建设新疆的志愿者。”

吴迪说完，干脆坐在曲成圆旁边，翻出了毛/主/席/语录。

他也跟曲成圆一样，请假几天没来政治学习，落下了好多要背诵的内容，得多花点时间补上。

曲成圆怔怔看向门口，难怪那晚柏宣解释他的身手时说过，他从小在部队长大。

曲成圆觉得自己还很不了解他，等他回来，她要借助系统E23好好了解一下这个人。

柏宣今晚不在，她心下顿觉无聊，也跟着吴迪一起，随手翻起学习资料。

脑后仿佛有感应似的，她回头看角落，正好迎上林云意味深长的目光。

林云投来一道不善鄙夷的眼神。

曲成圆故意冲她邪魅一笑，毫不顾忌地与她正面交锋，顺带做了个“嗨！好久不见”的手势。

角落里的那人咬紧下唇，低头不再看她。

曲成圆这才洋洋得意扭回头，她和林云的梁子是彻底结下了，所以一切林云看不惯的行为，她曲成圆偏要做。

比如笑得阳光明媚，比如做出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可转头到林云看不清的角度，曲成圆就立刻沉下脸，笑不出来了。

她突然心塞，王指导员明明给自己批了休假，有时间待在宿舍睡觉不香吗？

学霸都不在，她一个学渣干嘛要来这里吹冷风？

*** ***

柏宣这么一回乌市，仿佛整个人从丰收农场消失了一般。

十一月中旬，塔里木盆地开始下雪，大雪封路，知青们被迫暂时停止了农场户外的劳作。

农场每天的生活变成简单的两点一线，只需要往返于宿舍和食堂。

学习、吃饭、学习、睡觉、吃饭......

曲成圆起初还会暗暗猜测，柏宣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她总得当面给人家真诚地道谢，毕竟他又救了自己一命。

到了十二月，她又想，如果颜美能赶在年底前回来，她这句“谢谢”还不算迟到。

日历翻得飞快，转眼到了1967年的1月1日。

元旦清晨敲钟声响的前一秒，曲成圆倐地睁开眼，脑海里想的第一件事就是：

既然大高个不在乎别人的道谢，那她就把这句感谢留在1966年。他不知道，“谢谢”这句话，可是有保鲜期的。

她来到六零年代的第一个跨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仪式感，没有倒计时，没有跨年烟火。

天寒地冻，知青们的活动力大受影响，都低调地聚在各自地窝子里抱团取暖。

整个冬季，曲成圆和郭二妞睡在同一个被窝里共享温度。

吴迪已经将毛/主/席/语录倒背如流，只要别人说出其中一句，他就能顺利地说出下一句。

郭二妞的理科很强，文字学习方面就很弱，她特别羡慕老同学记忆力惊人这个技能。

到了日常的夜话时间，小姑娘忍不住跟曲成圆念叨，“吴迪那个小子，自从跟学霸一个宿舍后，好像头脑也跟着变得聪明了些。”

“学霸？”

曲成圆反应了几秒，才想到指的是那个杳无音讯的大高个。

她轻叹口气，替吴迪找场子，“话也不是这么说，柏宣都回乌市多久了，吴迪是靠自己的努力把语录背完的。”

“诶？？？”

郭二妞没懂曲成圆的语气里怎么有股惆怅，嘴上继续攻击自己的老同学，“话虽这么说，那就算......吴迪沾了学霸的光？”

“那也得学霸在他身边，他才能沾光呀。”曲成圆嗤嗤低笑。

“对呀，所以我说是沾光。因为柏宣回来了呀。”

曲成圆的笑容突然僵住在脸上，“什么？”

“柏宣今晚到的，吴迪那小子早早就溜回宿舍，说要迎接他舍友。”郭二妞觉得不够暖，将整个脖子都缩进被窝里。

曲成圆从被窝里一个猛子直起身，怔住了。

郭二妞被突如其来钻进被窝里的冷风一激，冻得牙齿打颤，茫然问道：“成圆，你咋啦？”

曲成圆轻咳一声，又迅速躺回被窝，掖好被子，“没事，刚才突然脚抽筋。”

“啊？右脚吗？”郭二妞关切道，“你那脚伤都过了三个月，还在疼？”

“跟那没关系，天气太冷，脚快冻僵了。”曲成圆默默翻了个身。

连她都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转眼一晃，竟然过去了三个月。

现在是一月底，农历春节在2月9日，那她可以勉为其难地考虑一下，把留在去年的那句感谢，赶在农历新年前说出去。

毕竟是中国人，就要过传统的节日，按传统的纪年法。

这样一来，她也不欠任何人什么。

曲成圆弯起嘴角，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小机灵，喜滋滋地闭上眼睛。

*** ***

翌日清晨，曲成圆早早起了床。

郭二妞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眼睛都没睁开，糯糯问：“唔......敲钟了吗？我怎么没听到？”

“还没，你再睡会儿。”曲成圆梳着头发。

她的头发长得快，自从剪短那次后便未再修剪，现在发尾已经从齐耳过渡到抵肩长度。

整晚她都睡得不踏实，心脏扑通乱跳，中途醒来好几次。

索性早点起床，忍着刺骨的冷水，洗了把脸，认真抹了润肤霜护肤。

多亏她临时补货，带了大量雪花膏过来，才避免冬季干燥造成的脸部皮肤皲裂。

对着镜子细细照了几次，仪表没有问题，眼下手头上没什么事情好做了，她才出门去食堂。

曲成圆觉得自己自从来到丰收农场，好像从来没有怀着如此雀跃的心去食堂吃早餐。

可能恼人的寒冬终于快过去了。

也可能是农历新年快到了。

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地窝子里，一抬眼，她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三个月不见，大高个似乎变得更高更结实了。

柏宣似有预感，曲成圆进门的瞬间，他也转身往门外望去，如愿见到了在脑海里出现无数次的人。

他的视线又循着姑娘的右脚望去，见她走路动作自如，并无不妥。

这么久的时间，崴伤肯定早就恢复了。只是丰收农场条件恶劣，她平时又大大咧咧不懂照顾自己，他难免担心她的伤势。

当时乌市来人，说家里有事急召，他不得已跟着记者的车赶回乌市，万万没想到这么一回去就待了三个月才能回来。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喜笑颜开，羞涩转移开彼此的视线，又很快重新汇聚在一起。

看了又看，视线交集处，似乎有噼里啪啦的火花声响起。

如此隐秘往来的小心思，还是被旁人敏锐地觉察到了。

“柏宣。”

一道清灵的女声响起，“你还要喝点小米糊糊吗？”

曲成圆闻声望去，柏宣身旁坐着一位娇小可人的姑娘，年纪与她们相仿，身穿绿色鲜艳的棉袄，清秀而俊俏。

“不用，谢谢。”柏宣礼貌地回绝了乔素。

曲成圆离他们有一段距离，听不清二人的对话。只见柏宣收起与自己交汇的视线，垂头和姑娘细声低语，彼此好像极其熟稔的样子。

心头忽然袭来一股难以言喻的胸闷，曲成圆转身找了处距离他们最远的椅子坐下。

道谢什么的，没意思，过时不候！她攥紧衣角，轻哼一声。

柏宣：洗fer我回来啦(～￣▽￣)～

曲成圆：突然就好气哦！

柏宣：洗fer你咋了？一脸懵比.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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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小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