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子盛展开的手臂卡在半空,一脸疑惑:“怎么了?”
“你去抱陈喻。”
路子盛愣愣照做,结果陈喻躲得老远,他后知后觉。
“靠!高礼狗阳,你不想要一个兄弟的拥抱就直说,怎么这么拐弯抹角,还玩吗!”
陈喻拍了拍路子盛,抿着嘴巴:“保持点距离,对大家都好。”
“陈喻!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早上没吃药是不是!”
“什么药?陈喻,你什么病了?”高礼阳看向陈喻,这兄弟这么脆。
“不是,是调理身体的中药,疗程比较长,路子盛,我就今天早上一次没喝,太困睡过头,忘记了,你狗鼻子吗?”
“嘁!我跟你同桌都被你身上的药味儿腌入味了,你一次不喝那个味道都淡了,你说呢!”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高礼阳想到一句话:“陈喻,这叫皇帝不急,太监急。”
“我靠!你们两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真有意思!”路子盛翻了个白眼,他才不会告诉陈喻真相。
“正好,你回来了,肖大小姐的花儿们就交给你了,我真的是累了,钥匙到时候回家给你。”
“她不是说交给你了么?”
路子盛冷笑一声,叉着腰:“这叫什么,肖大小姐算无遗策,早知道你会这么说,虽然当时你受伤了,不在,也没送她一程,但是呢,她可不会忘记你,她说了,这是你答应的,不许反悔。”
“我告诉你,她连过敏药,口罩和手套,都给你买齐了,就放在她家呢。”
“哈哈哈!”
“你笑什么,高圆圆?”路子盛扳了高礼阳一城正得意呢,有人就嘻嘻哈哈。
“好笑!”
路子盛抿着嘴:“别笑了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狗狗阳,你跑不掉的,回去老实当个泥瓦匠吧!”
高礼阳一看就知道路子盛这是恨不得甩掉活儿了,肯定帮肖小玉搞花的时候,爆炸了很多次。
“知道了,退下吧,非我班人其心必异。”
“奥,谁稀罕来你们十二班,某个人不知道哦,前两天你们班还干了一架,女的闹“那我尝尝!”高礼阳把盖子丢了,直接对着纸杯子喝,还是温的,刚刚好。
“啧!还是一如既往地难喝,让我迅速找到以前的感觉。”忍住想拍死他的冲动泥瓦匠,男的哭,哎呦喂,闹的整个年级都知道了,丢死人了,啧啧,”
“什么事?”高礼阳压低声音,倒着椅子凑到周玺边上。
“有空跟你讲。”
陈喻感觉这话说完,十二班安静了很多,有凉飕飕的刀子飞过来,赶紧拉了拉路子盛:“走!”
“走什么走!我还没说完呢!”路子盛撇开陈喻拽着他胳膊。
“那我先走了。”陈喻摇摇头,说完话,转身:就走。
“你真走啊!急什么急,不是还有一会才上课吗?”路子盛看陈喻步子迈的大,一下就没影儿了,“好吧,好吧,我也走了,哼,中午见!”
路子盛跟周玺打好招呼,转头,发现门被框的一声关上了,一群人面带煞气,笑里藏刀,磨拳霍霍向着他。
“我靠?”
“我靠!”
“这位兄台,你刚刚说什么呢?”
“什么女的闹,男的哭?什么丢脸?什么稀罕?那你现在怎么站在这?”
路子盛眨了眨眼,根本不带怕的,气势拿出来,那语气欠揍的要死:“本来就是啊,你们班……”
“哎哎哎!”
“等一下!”
“不是,你们,不讲武德!”
“等一下,打人不打脸啊……”
“我靠……”
周玺几个人并不打算上去帮路子盛,而是坐在旁边看戏。
“周玺,我觉得吧,有时候,我们班还是,很团结的,是吧?”
“对抗外敌,当然。”
“哎呦,路子盛这回真是惹毛了众人,啧,欠揍,活该,讲话也不分场合,在敌军军营还使劲挑衅,我看,以后他都进不来了。”
“哎,周玺,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等一下,先打完再说。”
“谁都不能阻挡我听八卦,是谁和谁快说!”
“学姐!”
周玺吃完饭回教室拿东西的路上,经过明祥湖,没想到会碰到吴宜,这个前几天八卦的中心人物。
“啊,小学妹,你怎么认出我来的?”吴宜戴着口罩,原以为不会有人认出她的。
“你包包上这个狸花猫挂件。”
吴宜充满血丝的眼里露出错愕,不一会儿藏在口罩下的脸上带着笑:“大意了,是啊,这个挂件我之前还特地跟你炫耀,你当然认得出来。”
“学姐,你……”
“啊,你知道了吧,前两天是我,太累了,情绪失控了,小学妹,你愿意帮我一个忙吗,我现在有点没力气。”
“好。”
周玺第一次迈进高三这栋楼,却给她的第一感觉跟高一那边完全不一样,贴满励志海报,立着各大学招牌,大厅正上方吊着一块电子倒计时显示屏,压迫感挤着人难受。
吴宜看见红色的倒计时38天,没有一丝留恋,带着周玺拐进班里,教室里学习的人依旧很多,低着脑袋,只有时不时的翻书声,根本没人注意她们两个的存在。
“小学妹,辛苦帮我拿一下。”吴宜挑出数学卷子,练习册,带走桌上一盆枯萎的小盆栽。
周玺站在堆满东西的过道,匆匆扫了眼这个拥挤,喘不过气的教室,抱紧怀里沉甸甸的书。
“好。”
跟她来看杨锦扬记忆里的不一样,那时候她记着好像不是这样的,大家的压力没有大,也不像现在这样教室里堆满书,沉闷,还是因为那时的自己太小根本没注意到,或者是因为对自己来说,太过遥远,根本不能理解高考意味着什么。
“小学妹,你还有时间吗?”
“有,怎么了?”
“跟我去一个地方吧,我也想跟你聊聊天。”
“好。”
残阳下,两个人影子被拉得很长,吴宜带着周玺绕过明祥湖,穿过操场,来到了学校的垃圾场。
天气热,垃圾场臭的厉害,还散发着余热,吴宜盯着满地的苍蝇许久,又低头看着写满公式的试卷,终于叹了口气,把自己和周玺手里的,全部亲手丢进去,连同那盆枯萎的小盆栽。
“学姐,你为什么不要它们了?”
吴宜的一举一动让周玺不能理解但又对这样的行为能够接受,好像丢试卷练习册是正常的,她曾经也干过。
吴宜没有回答她的话,又被吴宜拉着离开垃圾场,最后的转头,周玺看见苍蝇围上了那些原本被主人好好爱护的东西,那发出的嗡嗡叫声好像是胜利的号角。
吴宜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拉着周玺坐在草坪上,摘下了口罩:“小学妹,你知道吗,现在在他们眼里我应该就是一个疯子,一个在高考这种多么重要的时间节点发疯的神经。”
周玺双手环着膝盖,被吓了一跳,吴宜憔悴的厉害,双目无神,脸有点浮肿,嘴唇没有血色,干燥起皮,下巴比上次见更加尖。
“学姐,你是不舒服吗?”
“没有啊,只是我累了,学不下去了,小学妹,我真的好累啊。”
“你愿意听我讲吗……”
“嗯。”
“我,受不了自己解不出题,我的妈妈从小培养我学奥数,我也不让她失望展现了所谓的天赋,获得了无数的奖项,可是,当我站的越高,我越发现,我原来只是一个比较聪明的,而不是有天赋的,在绝对的天赋面前,聪明和努力一文不值。”
周玺发现吴宜的脸沐浴在血红的残阳下变得透明,好像脆弱不堪,随时会被风吹走。
吴宜从小以学习奥数为目标,她喜欢思考,享受解题的过程,更痴迷于解题瞬间的喜悦,这是别的任何事情都不能取代的,不能超越的。
上了高中,为了考上更好的大学,她的父母开始阻止她一心扑在研究奥数上,要求她必须做到公平对待每一科,她做不到,她的心真的很小,小的只容得下奥数,再没有其他。
但是现实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击,她解不出题了,越来越多,在跟她一起学习奥数的同龄人眼中简单的题目,她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思考才可以得到一个模糊的答案,甚至无从下手。
不,不,不可以,怎么可以呢,她受不了,她是有天赋的,她蒙骗自己的同时,却清晰地看到理想之塔摇摇欲坠,她挽救不了,而真正的崩塌,就是无数次失败的积累。终于,一次小小的失败,便爆发了。
有人说她病了,而且是很多人说她,包括自己的爸爸妈妈和朋友,但是他们怎么能理解这种感受呢,她就像溺水的人,死死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直在骗自己,可以的可以的,结果越来越深,不能呼吸的那一刻却突然发现,其实根本不能上岸,自欺欺人罢了。
她很早就发现了这个秘密,在十岁的一次奥数比赛中,她遇见了真正的有天赋的人,结果不出所料,完败,她不肯相信,继续求知,没错,她获得过夸赞,后生可畏。
她一直藏着这个秘密,不被人发现,小心翼翼地维持所谓的天之骄子光环,一直在找小时候那种游刃有余的感觉,但是找不到了。她开始变得恐慌,她解不出来的题目越来越多,有人开始质疑她,而且是越来越多的人,人们开始发掘更有潜力的人,她在被平凡一点一点泯灭。
她不肯相信,难道她真的在奥数这条路上走不下来去?她疯狂的刷题,求老师指点解惑,不断找书看,学习更加深奥晦涩的公式,但是她发现,没用,根本没用,她真的没有天赋,真的走不下去……
塌了,塌了,扬起的灰尘淹没了她,她挣扎不了,只能接受,她想逃,要逃的,她受不了……
“小学妹,你知道吗,我看到你一脸平静拿到第一名的时候,我嫉妒了,曾经几何我也是这样的,轻而易举就拿到了最高的荣誉,但是现在的我,不行了。”
吴宜开始哽咽,泪花打湿了睫毛,她尝到了,咸的。
“这种感觉就像神跌落神坛,沦为凡人,这个时候所有人开始打着为我好的名义,让我收手,多么善良啊,但是从一开始为什么要把我捧的那么高,为什么!为什么!”
周玺僵着伸出手抱住吴宜,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高岭之花之所以是高岭之花,都是别人把那个人捧上了那个高度。
“我真的,真的贪恋那种感觉,咳咳,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是那个人人羡慕有天赋的人,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奥数,我不喜欢其他的,我只喜欢奥数,为什么连一个机会都不肯给我啊!”
“啊!”
“为什么!”
“为什么!”
“不公平!”
“咳咳咳!”
周玺听着吴宜越说越忍不住,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抽一抽的让人心疼。
“学姐,你不是疯子,你只是奥数的一个虔诚者,长途漫漫,或许,你不能够到达终点,但是你可以帮助别人到达终点,你依旧热爱着奥数,永远,永远不会变。”
吴宜闭上眼,感受心脏传来的疼痛,它在有力地跳动,但是这个跳动好像下一秒要跳出来,嗓子眼被卡住,她真的没力气,真的累了,好想走。
“学妹,我真的好累,好累,我想休息了……”
周玺放开吴宜,帮她擦干净眼泪,看到人眼神都死了,心一横,伸出手。
“学姐,疼吗?”
吴宜脸颊上浮现五个清晰的手掌印,耳边嗡嗡响,眼球转了转:“疼啊。”
“疼就对了,你还知道疼,那你舍得真的要,要放弃你的生命吗,你才18岁,大好年华,为什么不能努力活下去,很,很多人,想活还活不下去,你有一副,健康的身躯,正常的智商,为什么就放弃了,你,真的要做一个怂货吗?”
吴宜怔怔看着周玺,女孩眼里是愤怒,担心,害怕,伤心,好鲜活啊。吴宜低下头,眼圈又红了,大颗的泪水打在手背上,好疼,真的好疼。
“不就是一个奥数,不就是一个高考,人生这么长,学姐以后会遇见更精彩的人生,没了,没了这个,照样可以活的好好的,学姐,你知道吗,我们选科了,我选的政史地。”
“什么?你选政史地?为,为什么?你不是应该……”
周玺笑了,风吹过,带来操场上的欢闹声。
“对啊,在所有人眼中,我都应该选择物化生,但是我不喜欢啊,也从来没有人问过我喜欢什么,默认我就该做什么,但是我依然选择做我自己,给自己一个机会,也放过小时候的自己。”
“比如小时候家人建议我学琴,我学了,但是不后来开心,真的不开心,于是我放弃了,不要勉强自己。所以,学姐,你也不要勉强自己,尽全力努力过就好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向前看不是更好吗?”
“真的吗?”
“再给自己多一点机会,你一定可以的。”
“学姐,我看过你的一篇文章,正如你文章里的一样,你应该成为那样的人,你也值得。如果,实在累了,可以停下来调整一下,再出发时,是更饱满的自己,对吗?”
“学姐,给你灌了这么多鸡汤,你都听腻了吧,我希望学姐能够看在我这么卖力的份上,好好想想。”
周玺观察着吴宜的表情,悄悄松了一口气,她第一次给人灌在书上看了八百遍的鸡汤,虽然鸡汤很油腻,让她简直像男生在装夹子,难受,但是有效果就值了。
吴宜浑身是冷的,点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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