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曜转醒后一周，除了第一天来了沈琼和路珣，还有第二天的蓝雀，剩下的几日都风平浪静，他也算落得个清闲。

每天就是很平淡的生活，想活动了就出去逛逛，懒了就在家躺着，和普通的市民别无二致，谁能看得出这曾经是象牙塔的人？

这种生活一直到第八天，程曜出门购买当天要用的食材，东西都挑好了，一抬手却发现磁晶没带。

磁晶是一种芯片，内部承载着多种日常需要的功能，十分便利，市民的生活都要用到它，因而通常会被做成手环的模样，便于携带。

程曜平时也是不离手的，只是今早他去厨房洗了个碗，因为当时不方便就把磁晶手环摘了，过后急着出门也没想起来。

“先生，您到底结不结帐啊？”

老板看着他的表情疑惑又不解，这人穿得干干净净，也不像是穷到一分没有的样子。

程曜认命地叹了口气，刚准备开口说“我先不要了”，身边突然多了道声音解决了眼下的难题。

“我替他付吧，我是他朋友。”

没等程曜看清对方的脸，他和老板已经三下五除二付完钱了，还顺手把东西也拎了过去；程曜赶忙确认这到底是个什么人，最后终于和记忆中的某个面孔对上。

“不是吧程队，你连我都不记得了？蓝雀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兴许是他反应太慢，这人再次打断了程曜的动作，他扶额苦笑一声：“哪能呢？宣熠，我只是需要点时间把人和名对上。”

“对对，我是宣熠！”被叫出姓名，宣熠显然很激动，像只撒欢的小型犬；他凑到程曜跟前挨得很近，确认周围没有奇怪的人后才稍稍拉开点距离。

“不过，你怎么会来这里？也和蓝雀一样纯属好奇？”程曜问他。

“你要是这么说，那家伙可要哭个几晚上了，她很担心你的。”宣熠道，“我们呢，都很在意你这边的事，只不过不一定都有时间，但以后你会经常见到我，因为我是蓝雀派来在你身边的保镖。”

“……我需要保镖？”

“这只是一个便于理解的称呼！”宣熠解释道，话语间他没少观察程曜，确实跟蓝雀描述的一样，这人性格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这如果还是以前那个程曜，宣熠是断断不敢和他这么对话的，身份差距只是一方面，程曜这人喜静，最受不了别人在他耳边磨嘴皮子，偏偏宣熠话多，看见什么都爱说一嘴；时间长了程曜便会选择性无视他的话，宣熠总得不到回应，自然也就不找他啰嗦。

“具体原因蓝雀也和你说过，墨旋下落不明，如果他真的还活着，哪天找上了你，你现在可不见得打得过他。”

程曜想了想：“那象牙塔那边呢？你总不能天天都跟着我。”

“那就不知道了，看蓝雀怎么安排吧。”

身为保镖，宣熠自然是要跟着程曜回到那个小二楼的，一进去他就感到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但和上次不同的是，这里现在多了丝温馨。

那个时候，这房子真就是又小又简陋，也没什么东西，宣熠当时都快心疼死了，程曜好歹是象牙塔的副手，受了重伤就一直窝在这种小地方，简直看得人揪心。

现在，这里倒是好了很多，也有人生活的气息了。

“你想吃炒面吗？”程曜一边整理食材一边问道。

“我都行。”宣熠说着走到程曜身边，“程队，你还会做这些啊。”

程曜微微一笑：“自己生活，就算不想学，做得多了也就顺手了。”

宣熠用余光看向他，心中五味杂陈。

程曜过得很单调，和从前在象牙塔时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连带着宣熠都跟着放了假，难得开始怀念从前没进入象牙塔的生活。

下午阳光温暖，程曜搬了把椅子去阳台坐着享受美好时光，宣熠也难得在榻上睡了一觉；天气已经没那么热了，只有午后这段时间温度还算正好。

宣熠这一觉睡得挺沉，再睁开眼时已经三点多，程曜不在刚才的位置，自己身上还多了条毯子。

他猛地坐起身看向四周，眼底愣愣的。

“……程队？”他微声喃喃，还没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没有回应，宣熠赶忙起身四下寻找，却没在一楼看到任何身影，无奈之下他只好朝二楼走去，希望那里不要让他失望。

好在，程曜正趴在桌上，竟也睡着了，呼吸很均匀，宣熠终于松了口气：“也真是的，都不告诉我一声。”

这卧室不大，程曜的东西也不多，因而看起来还挺空旷的，宣熠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程曜的背影，心底一时间涌上一阵惆怅。

程曜这样，应该是真的不打算回去了吧。

池冬屿暂时接替了他的位置，却很明确地表示过自己不过是个代理的，银翼的队长只有程曜，所有人都会等待程曜回来的那天；可话虽这么说，也只有他们几个才清楚，程曜是真的很难再回去了。

身世、感情、恩怨……象牙塔给他带来多少荣誉，也就带来了多少纠葛，就算有再强大的心理，也不见得能支撑下去。

事到如今，或许真的离开象牙塔，才是对他最好的选择。

·

去往蓝雀办公室的路上，路珣遇到了很多人。

他拿着一叠资料，快步穿梭在人群中，丝毫不分丁点眼神给周围人，但他们的窃窃私语却都能传入他的耳朵。

“程曜就这么死了？银翼以后可怎么办啊。”

“是啊，虽说池冬屿也是个有能力的主，但和程曜比起来到底差了一截，不然怎么会等着人家死了才继任？”

“他这死的确实可惜，象牙塔直接丢失一位精英，真是世事难料啊……”

“不过我怎么听说他没死呢？满博士应该救得回来吧？”

“我听说的是他确实死了，但满博士又给他续了个命，这两天刚刚复活……”

“瞧你说得那么神乎，哪能有那么厉害的技术？不然象牙塔死去那些人岂不是通通都能复活？”

路珣闭了闭眼，拿着文件的手紧紧攥起，纸都被弄得有点皱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从流言蜚语中穿梭而出。

蓝雀的办公室门外倒是清净。

文件被他“啪”地一声放到桌上，路珣表情严肃而认真：“蓝雀，你交给我的工作我已经做完了，麻烦你给我留出几天空闲。”

蓝雀并未受他影响，头也不抬，手上还在奋笔疾书：“不行。”

“不行？为什么不行？就算正常的工作也要有休息时间，你这样天天给我找活干，不就是不想让我去见程曜吗？”

这回，蓝雀倒是停笔抬起头了，她看向路珣的眼神很冷淡，像一潭毫无波澜的水，深蓝色的眼眸深不见底，映不出对方的身影。

路珣和她对视，毫不避讳这个眼神。

“知道就好，你现在就是不该去见他。”

“为什么？”路珣哂笑一声，“你对我不满，因为我害了程曜，我无话可说；但现在早已今时不同往日，训练的那批人都被编入各个队伍了，我难道就要和以前一样吗？”

“你这样难道不算是一杆子打翻一船人？”

蓝雀闻言不语，只是看向他的眼神中多了些无可奈何，末了她终于叹了口气，也懒得装作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你觉得我是故意刁难你，但其实我只是不知道该对你怎么办。”

路珣感到费解。

“说的好听点，我是银翼的编外成员，但说的难听点，又或是事实，我只是程队一个人的下属，对于其他人，我懒得插手，也不想插手。”蓝雀说，“我的行动原则只有程队，但现在我无法判断出让你接近他是好事还是坏事，你觉得我不纠结吗？”

路珣咬紧了牙关，一字一顿道：“你还是对我不放心。”

“是这样，但不是全部。”

程曜做回普通人，只要自己不惹事生非，基本上很难被别人发现，自然也就不会成为目标；虽说这并不能保证完全安全，但至少会大大降低可能性。

可路珣不一样，无论是象牙塔的身份还是和墨旋的深仇大恨，他都堪比一颗行走的定时炸弹，对于程曜的安全，确实会造成相应影响。

路珣自然懂得这点，但让他无法压制**的不仅是情感，也有良知。

“可我不能赌。”路珣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我欠他的，必须要补偿他。”

蓝雀看着他，目光似能将他盯穿。

她知道路珣也很痛苦，甚至比自己更甚。

自己对程曜仅是仰慕与追随之情，但路珣不一样，迟来的爱意会一辈子像案底般刻在他身上，折磨的也只有他们二人。

“蓝雀，给我一段休息的时间。”路珣低头微弱地请求道，“让我去见程曜，我想在他身边。”

他从未放低姿态到这种程度，至少在蓝雀面前是如此，路珣心气高，不愿求人办事，宁愿自己受着，自然也就少有这种时刻。

一旦有一次，还挺叫人意外的。

蓝雀指尖在文件表面划过，上面写着《深沙海岸调查报告》，这是近期需要加强关注的地方。

银翼与墨旋的决战在那里发生，墨旋也就在此地下落不明，或许他早已败退去了其他的城市，但蓝雀心里总是有个感觉，墨旋很可能还留在原地。

因而这几天她才把路珣派过去复查深沙海岸的情况，确实耽误了路珣去找程曜的时间，却只能说也并非出自蓝雀的本意。

“罢了，你先休息几天吧。”

蓝雀无奈道：“宣熠那小子休了这么多天假，也该回来忙活一阵了，你去接替他的保镖任务吧。”

路珣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明朗起来，眼睛都在发亮，像块晶莹剔透的琥珀石，“谢谢。”

“但是路珣，你不要再害他了。”蓝雀说这话时声音有很明显的颤抖，她低下头，路珣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猜想一定是很隐忍的样子，“我认识他这么久，他从来没有如此凄惨过，一切不幸都是从遇见你开始的。”

这话其实挺没有道理的，但却是事实。

“你对他好一点，真的，他要是不想回来就不要逼他了，那样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也挺好的。”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路珣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已然嘶哑：“对不起。”

程曜的悲剧，真的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难辞其咎。

“和我说对不起是没有用的。”只是短短几秒钟，蓝雀又恢复成那副不近人的模样，她重新坐回沙发椅，打开了《深沙海岸调查报告》，没再抬头浪费一个眼神。

“去找程曜吧，把本该属于他的东西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