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振赫领来到海边,金载言派来的人正在沉船的地方搜寻世子的尸体。振赫挥剑而上,几个人只觉得项上一凉,周身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不能动弹,继而脖子上的鲜血汩汩流出,好一会儿才感到极度疼痛,待“呃”的一声喊出来,人早已没了气息。此刻,大雪纷飞,旋转的雪花未及落下,便被振赫的剑气震碎。
世人只知他是新罗的郎徒风月主,不知他是世子府的第一杀手。世子表面上风光无限,实际处处受制于王后。誓死追随他看起来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二王子和九王子都笼络过他,真金白银,香车美女,高官厚禄统统允诺于他,但是都被振赫婉拒了。
那时候,他还是王储金春秋的第十一子金敏之,而振赫不过是弘文馆学士崔介实的长子。他们俩是最不引人关注的表兄弟,常常一起玩耍。
十岁那年的冬天,也是这样一个漫天飞雪的夜里。敏之和振赫在神祗堂练完剑回来,遇见大公子金池南和一个婢女鬼鬼祟祟地躲进北苑冷清的偏殿里。振赫好奇,非要拉着敏之一起扒拉在门缝里偷看。只见金池南搂着这个宫婢,把她抵在案几上面,着急忙慌地剥她的衣裳。俩人正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突然,那婢女传来一声高亢的痛叫,把看得正入神的敏之和振赫吓了一跳,俩人手中的剑随之落地。响声惊动了金池南,他匆匆提了裤子赶出来,把振赫和敏之拉到一旁。
“谁让你们偷看的?”
“我们只是路过。”
“你们要是敢把今天看到的事情往外吐露一个字,我一定杀了你们!”金池南捡起地上的剑,恶狠狠地比着敏之的脖子:“尤其是你,金敏之。听到没有?”
“大哥,你深夜带着父亲的婢女到这儿来干什么?”
金池南骤然一惊:“怎么,你认得她?”
“她是父亲跟前的婢女暮颜嘛。”
振赫注意到有一道冷光从金池南的眼底升起,他拉着敏之示意他快走,谁知金池南一把抓起他们往殿内丢去。金池南孔武有力,最擅举鼎,年纪又比他们俩长许多,抓振赫和敏之就跟拎两只小鸡仔似的。此刻,他只想让他们永远闭嘴。暮颜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绳索,金池南将崔振赫和金敏之绑在柱子上,准备将他们除之而后快。可是又因为吃了许多春药的缘故,金池南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他决定先快活完再来处理这两个偷窥者。
趁着金池南在后面与那宫婢苟合的功夫,敏之用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割开了绳子,俩人慌张离去。被金池南这么一吓,他们自然是不敢说什么。各自回家后,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金春秋派人来把振赫和敏之押到了跟前,俩人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金池南却在一旁得意地看着他们。地上赫然躺着婢女暮颜,只是昨天晚上鲜活的女子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金春秋极为不悦,问敏之道:“你大哥说你们两个昨天晚上杀死了我的婢女,可有此事?”
俩人摇头否认。金池南却说:“父亲,我昨晚夜巡路过北苑。看见他们俩个慌张逃走,心生疑惑。便进去查看一番,只见这婢女衣衫不整,身中多剑,早已经没了气息。一定是他们两个图谋不轨,这婢女不从,俩人就持剑杀人。
金春秋疑惑道:“他们两个不过十多岁,如何能图谋不轨啊?”
只见金池南大手一挥,朝手下喊道:“带上来。”
一旁的侍卫立即带来了一个手持画卷的婢女,她恭恭敬敬地跪下,对着金春秋呈上了手中的画卷:“这是婢子昨晚在打扫公子房间时捡到的。”
金春秋接过一看,发现这是一副温香软玉的春宫图,顿时气得脸色发白,把春宫图撕得粉碎。金池南趁机说道:“这是敏之房里的洒扫丫鬟。据她所说,敏之和表兄崔振赫俩人没事就在房里躲着看这些画,还不准丫鬟们走近。原来是人小鬼大,躲着看这些下流东西,看得起了歹意,深夜练剑回来,见有婢女经过偏僻无人处,便想对她施暴。这婢女不从,俩人遂提剑将她杀死。”
敏之哪里受得了这等冤枉,遂将昨天晚上看到的一切都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暮颜本是金春秋最喜爱的婢女,这样的丑事被自己的小儿子当众说出来,让他颜面何存?再加上金池南说得言之凿凿,而且有画卷和丫鬟为证,定是俩人为之。金春秋勃然大怒,挥手就给了金敏之一个耳光,
敏之捂脸跪在地上:“父亲,你冤枉好人!”
“我冤枉你?你既然说你昨天晚上去练剑去了,那么你的剑呢?”
敏之这才想起俩人的剑都落在北苑偏殿的廊檐下了,一时间急得说不出话来。金池南又命人将剑呈给金春秋:“父亲,这是在尸体旁边找到的。”
金春秋认出了剑柄上的玉佩,那是他随手赏给敏之的。敏之视若珍宝,将这玉佩系在剑柄上,日日随身带着。召来医官查验后,确定了暮颜的死亡时间为昨天后半夜,身上的伤口与金敏之的剑状完全吻合。金春秋大怒,他拔剑就要杀金敏之,众人赶忙跪下来求情。人言虎毒不食子,金春秋沉静了一会儿后,便把怒火转移到了崔振赫身上,婢女不能无缘无故的死,那就用崔振赫的命来了结这件事情吧。
谁知这个时候敏之突然跳出来像护犊子一样将振赫护在身后,少年刚刚变声的嗓子都喊劈了:“不能杀他,不关他的事!”
金春秋用眼神示意金敏之让开,他也不想杀自己的儿子,可这么多人看着,他总得有个台阶下。金敏之坚决不让,他恳求金春秋:“父亲,请放了振赫,他是被我连累的。”
“哼,于公,他是你的伴读。于私,他是你的表兄。就是他带坏了你!难道不该罚吗?”
“父亲,他没有错,请放了他。”
“如果我不放呢?”
“那儿子就跟他一起死。”
“你以为我会怕你死吗?”金春秋拔剑直指金敏之。
“父亲当然不怕我死。但是父亲身为王储,日后要掌管江山社稷,总会怕天下的悠悠之口吧?”
“你……”金春秋被敏之气得说不出话来。
金敏之直勾勾地盯着父亲,眼睛里充满了无畏与决绝。最后,金春秋罚俩人在北苑跪一晚,冻死了就地掩埋。冻不死,算是上天有好生之德,那便饶过他们。
后来,他们在雪地里想了很久,才明白是金池南怕事情泄露出去,干脆杀了暮颜,然后嫁祸给敏之和振赫,以此让他们永久住口。他们虽然愤懑,却也不敢再往外说什么,金池南城府颇深,攻于心计,金春秋又极其宠信他。所以敏之知道,不管他说什么父亲都不会相信。如果还想活命的话,闭嘴就是最好的选择。
崔振赫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他和金敏之跪在石板上瑟瑟发抖的场景。金春秋下令不许给他们送食物和衣服,俩人冷了就互相拥抱取暖,饿了就吃地上的积雪。苍天见怜,那个晚上彻骨的寒风并没有将他们吹倒,反而将两个少年的意志磨炼得无比坚强。
很多年后,崔振赫回忆起那天的情形,他问金敏之:“如果不是我拉着你去看,你就不会背负骂名,也不会被罚。杀了我,王上的气消了,这事也就过去了。可是,你为了救我那样顶撞他,往后该如何立足呢?”
金敏之闻言淡然一笑,他伸出臂膀去拥抱比他还高一个头的崔振赫:“因为你是我兄弟!”
振赫闻言久久不能自持,寒风中只留下他偷偷啜泣的声音。就是这一声兄弟,让崔振赫的一生都系在了敏之身上。身为王储之子的金敏之对着他崔振赫叫了一声兄弟。从此,所有的苦涩成为过往,从这一声兄弟开始,凛冬散尽,星河长明。崔振赫成了金敏之生死相随的拥护者。
处理好现场后,天渐渐发亮。雄鸡开始报晓,海面上凉气袭人。远处萦绕着淡紫色的薄雾,透过雾纱,可以看到旭日正在云上东升。振赫擦了擦剑,脸上又恢复了素日的神情。
回到客栈后,允安交给他一张字条,上面是灵鸢歪歪扭扭的字迹:以后不在你面前提世子了。我想一个人走走,长安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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