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误入囚牢

公元654年,新罗永徽五年,肇秋。

朦胧的弯月像一豆火苗将天幕烫了一个洞。稀稀疏疏的光晕从洞口泻下,照得大地一点儿也不明朗。古栈道上,两名少年驾着骏马急速飞奔。

过了许久,后面少年低声唤道:“世子,已到新罗地界了,慢些走,别累坏了身体。”

前面的少年应声缓速。随后,听得“扑通”一声,似乎有东西落入了道路下方的水中。两人立刻警觉起来,一个鹞子翻身飞到草丛中躲起来。观察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无人经过。

被称作世子的少年笑了一下:“振赫,去了趟百济,咱们的胆子都变小了。这是野鸟落水的声音吧?瞧瞧你这新罗第一勇士,竟然也如此惊慌。”

“多事之秋,不得不防。新罗现在内忧外患,世子您又……属下不得不小心。”

“好兄弟,我现在也只敢在你面前这般无所顾忌的笑了。”世子拍了拍振赫的肩膀:“走,咱们上前看看去,究竟是什么东西害得你我受此虚惊。”

两人往水边踱去,振赫小心翼翼地持剑挡在世子前面,提防前方未知的危险。世子见他这模样,心里又感动又辛酸。从小到大,这般忠心对他的也只有崔振赫一人。

新罗王金春秋现有十二子,世子金敏之排行十一,上有长兄,下有幼弟。生母崔氏出身寒微,红颜薄命,早早故去。若不是王后垂怜,如何轮得到他来当世子?为了赢得王上王后的肯定,他只得拼命努力。趁着百济与新罗交战在即,他冒着生命危险带着好兄弟崔振赫潜入敌营打探军情。

借着微弱的月光,振赫看到了水边躺着的女子。这女子头发凌乱,面容惨白,衣着奇特。新罗物阜民丰,且与大唐交好,时有商贸往来,王族世子什么样的绫罗绸缎没见过?可金敏之也说不出这女子的衣服是什么布料。

振赫伸手探了探这女子的人中,尚存一丝气息。这里是新罗和百济的交界地带,山路环绕,荒无人烟。前不着村,后不挨店,应该不是失足落水的居民。

不远处传来马蹄声,振赫赶紧起身查看,只见一队火把正朝这个方向驰来。两人面面相觑,脸上写着一个共同的答案:“这是百济派来的细作。”

金敏之眼疾手快,一把抓起水中的女子,藏到栈道底下的树丛中,振赫见状也赶紧藏在一旁,他左手紧紧捂住这女子的嘴巴,右手举起筒靴中藏着的匕首,准备随时宰掉她。他觉得这是百济引蛇出洞的把戏。此番,他和世子夜探敌营走漏了风声,对方寻他们不着,便派这女子埋伏在路上,假装落水,引他们现身。

火把越来越近,马儿就在前面吃草,如果对方看见马匹,一定会在周围搜查。金敏之急中生智,接过振赫手中的匕首,挥手一甩,端地好臂力,那匕首正深深扎入马臀中。马儿吃痛不住,嘶叫一声立刻向前狂奔起来,另一匹马儿见状也跟着狂奔起来。

追兵听见声响,立即追随马匹而去。两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振赫气恼至极,一掌拍向那女子,他愤懑道:“都怪她,害得我们差点儿被发现!不如一剑了结了她。”

金敏之道:“振赫别忙,刚才那队人马不是百济追兵,这女子不一定是细作。”

“为什么?”

“我们已到新罗境内,如果对方是百济追兵的话,在此肯定会迟疑。但是他们刚刚横冲直撞,没有丝毫犹豫。肯定不是百济人。”

“可是……”

“你想想谁会在这个时候想要取我的性命呢?”

振赫恍然大悟:“难道是……”

金敏之赶紧做了一个禁声的姿势。正说着,这女子皱着眉咳了几声,缓缓睁开了眼睛,或许是肩膀刚才被振赫拍得重了些,她感到有些吃痛,抬了抬手,终究因没有力气而垂了下去。她看了看崔振赫和金敏之,又环顾四周,眼里写满了疑惑。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又是深夜,眼前的两个男人虎视眈眈,可她既不慌张,也不害怕,就像刚出生的婴儿第一次打量这个世界。

敏之哂笑道:“嚯,她倒镇定。”

振赫也笑了,他还从未见过这样大胆的女子。他“嗖”地一声拔剑出鞘,直指女子咽喉:“大胆细作!死到临头还这般狂妄。”

女子这才吃了一惊,他看看金敏之,又看看崔振赫,刚想开口,却又昏了过去。

“怎么办?”振赫问道。

“带回去严加审问,看她到底是何人。”

安然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地牢里,昏暗的光线让她分不清楚这是白天还是晚上。这里阴冷潮湿,她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怎么来的。只隐隐记得,好像有人从水中把她捞起,再醒来就在这地牢里了。那自己为什么会半夜落入水中呢?安然使劲儿地想着自己的过去,可她的大脑却是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地方?我是谁?我为什么会被关起来?”她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可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是头痛欲裂。

一名掌事模样的女使进来了,她伸手给眼前的犯人把了会儿脉,对旁人道:“死不了,带她去见主子吧。”

女使一声令下,立即有人来蒙住安然的眼睛,押着她出去了。

弯弯拐拐,走了许久才停下来。女使一把将安然摁在地上跪着,然后撕开蒙在她眼上的布条。突如其来的光亮有些刺眼,她赶紧用手挡住眼睛,适应光线后,她慢慢将手挪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明媚的脸庞,安然瞧他杏脸桃腮,靡颜腻理。心下感叹:“世间竟有这样艳丽的人儿,可惜是个男人,当真是浪费了这副好皮囊!”

女使瞧她望得出神,大声呵斥道:“大胆,竟敢如此直视世子!”

地上的女子茫然地看着女使,似乎没有听懂她的话。她意识到自己记忆深处的语言和女使的语言不一样。她眨巴着眼睛,努力回想自己的来处,却什么也想不出来。崔振赫侧首望向女使,女使立刻会意,招呼左右一并退了出去。

金敏之侧坐在案几前,将脚踏在凳子上。一只手指轻轻点着案几,另一只手则搭在翘起腿上。颇有意味的看着下方的女子,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是谁?”

他说得极为缓慢,一字一顿,片语当中透露着威严。安然惊奇地发现,她竟然听得懂这个人说的话。虽然他和女使说的是同一种语言,但是他语速极慢,所以她能听懂。虽然这不是记忆深处最熟悉的语言,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曾经在这样的语言环境中生活过。

正想得出神,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呵斥:“问你话呢!”她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人持剑而立。此人约身长九尺,刚健勇武。眉如刀锋,鼻若悬胆。一对眸子熠熠生辉,不若座上的那人邪魅深邃。再细瞧,竟也是唇红齿白,整体英俊有余,孔武不足。安然心想:“这里的男人怎么一个个生得这般俊俏,跟女子似的。”

见这女子半天不回话,金敏之有些不悦,皱着眉头从鼻子里凝出一个嗯字。那语调长长地往上扬,似乎在责问女犯。

干脆来个装聋作哑,不然对方不会轻易饶过自己。想到这里,安然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听不懂。

振赫把剑架在她脖子上问道:“该死的细作,是谁指使你来的?!”

安然有些生气,这人竟骂她是细作,她怎么可能是细作呢!安然想辩解,可是她发现,除了潜意识里刻着的思维习惯,她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

她站起身来,定定地看着持剑之人,然后摇了摇头。她在用坚毅的眼神告诉他自己不是细作。

振赫转头向金敏之说道:“邸下,她不吭声,定然是做贼心虚,此人绝对是细作,请允许我杀了她。

“振赫,你别慌。我看她好像是把脑子摔坏了。鲜于曦说她在地牢里跟傻子似的,一举一动完全不符合细作的行为。”

“这……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杀掉吧。”

“留着吧。”世子或许是倦了,伸了个懒腰,慵懒地吩咐道。

振赫十分惊讶,这绝对不是金敏之的行事风格。

“邸下,你……你……你不会是看上她了吧?”振赫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想哪儿去了?且不说新罗美人千千万,就连我这世子府里随便拉出个婢女都比她强。”

“那您意下如何?”

未等世子回答,下跪的女犯因为体力不支而晕厥了。一直在门外候着的女使鲜于曦立即将她扶了出去。

“昨夜梦见凤凰落水,随后天神现身。说近日会天降福星,可助我大业图成。”

“世子不是最讨厌鬼神之说吗?”

“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这送上门的‘福星’怎么能不要呢?”金敏之嘴角浮起一抹邪魅地微笑,一个绝密计划正从他脑海中浮起。

许久,金敏之缓缓说道:“我们不是要培养一批属于自己的死士吗?既然你认为她是细作,那么不管她是不是,都让她成为咱们新罗最优秀的细作吧。”

“她要是假装失忆呢?”

“不会,大夫说她从高处坠落,摔伤了脑袋,颅内有瘀血。不会是假失忆。”

“可是万一她哪天恢复记忆呢?”

“那就让她无法恢复。”

振赫抬头迎上世子的眼神,两人四目相对,坚定地点了点头。那是自小交好的情谊,是十多年朝夕相处的光阴里,亲如兄弟的信任。他与他是彼此在世间的另一个自己,是最深的懂得。他当然明白世子的意思。

振赫郑重地点点头:“好,既然上天让他降落在咱们新罗,那就让她为新罗献身吧。”

俩人耳语一番后,振赫携着尚未苏醒的女犯悄悄离开了世子府。

天边,红日遥坠,残阳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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