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今日晨时,徽言被传唤至外宅前厅发生的事情,绿筝仍心有余悸。
来漱玉斋传话的人正是褚家主母褚罗氏身边的赵姑。
晨光熹微,赵姑踏着露水来到徽言院中时,檐下的铜铃正被晨风拂得叮当作响。
“三娘子,夫人请您移步前厅叙话,务必梳洗一番,老奴就在院中候着。”赵姑福了福身,语气恭敬中透着几分不容推拒的意味。
徽言正在廊下喂雀儿,闻言指尖一顿。几粒黍米从指缝漏下,惊得雀儿扑棱棱飞走了。
“可是有外客?”她不动声色地拍了拍手,心中却已起了疑云。
赵姑素来对她你我相称,今日这般恭敬,倒像是要做给谁看。
还需去前厅相见,如此听来,定不是什么好事。
“三娘子去了便知。”赵姑避而不答。
“不去。”徽言转身就往屋里走,裙裾在青石板上扫出个利落的弧度。
赵姑见状,急忙上前拦住她。
“三娘子莫要意气用事,老爷与夫人还在厅上等着见您呢。”
“若不说清楚到底何人要见我,那我便不去了。赵姑姑知道的,我可不如外界传言般温柔顺从。”徽言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眼中带着几分讥讽。
褚家家主褚正澜是个重名声的,因此家宅里不好的事情一概不准下人到外头胡说。
即使徽言不服管教,但到底是褚家的娘子,一言一行都代表着褚家的脸面,故而在邻里街坊之间,褚正澜只会许人传她恭顺的言辞。
赵姑脸色变了又变,终于凑近半步,低声说道:“是柳家的人来了。”
闻此,徽言指尖猛地掐进掌心。
三年前议亲的光景忽然浮现在眼前——褚正澜带着个清瘦书生来见礼,说那是他得意门生柳知白,新科进士,隔着一帘屏风让二人相看,没聊上几句便要说亲。
不幸的是,没等到柳家正式上门提亲,褚家老太爷遽然中风离世,这婚事便搁置了。
赵姑轻声催促,“三娘子快些梳洗打扮,厅上正等着呢。”
徽言忽觉心中气闷,但碍着赵姑在跟前,只能假装镇定自若。
“姑姑稍候,我去去就来。”
闺房里,徽言打开妆奁的手微微发颤。
她挑了最艳的胭脂,最亮的珠花,对着铜镜细细描画。
镜中人渐渐变了模样——柳叶眉画成了远山黛,唇脂艳得似要滴血,鬓边簪着一对鎏金挂珠步摇,双丫髻上还插了朵盛开的红牡丹。
绿筝捧着衫裙进来,见状惊得险些摔了托盘。
“娘子这是……”
“好看吗?”
徽言转了个圈,桃红襦衫配着杏黄披帛,头上步摇飞舞不停,活像年画里走出来的散花天女。
绿筝见她如此打扮,忍不住提醒道:“娘子,这样妆扮是不是过于艳俗了?娘子容貌虽非倾国倾城,却也无需如此浓妆艳抹呀。”
徽言咬住下唇,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笑道:“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都敢取笑你家娘子了。”
绿筝连忙摆手,辩解道:“不敢不敢!娘子,我只是奇怪。这柳家人来见娘子,十有**是来相看的。我知娘子想好好表现,不过这样打扮,未免太不端庄了。”
徽言摇头,“我不是为了在柳家人面前表现,我是要让他们看不上我。所以打扮上,越艳越好。”说着又在眉心贴了朵金箔花钿,“二叔不是总往外夸我贞静贤淑么?今日就让柳家看看,他们等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褚三娘子。”
徽言本就不愿嫁给未曾谋面的柳家知白,只是不曾想柳家竟还打着与褚家联姻的主意,等了她三年孝期。
不知道的人还当真以为是情深意重呢。
院中的赵姑见到徽言如此装扮,也是吃了一惊。
“三娘子怎么打扮成这样?”
“赵姑姑,我知晓二叔好意,此番是为了给柳家相看,我自是要盛装以待。”徽言笑意盈盈,语气中带着几分无辜。
赵姑急得吞吞吐吐,“可……”
“走吧,赵姑姑,别让贵客久等。”徽言不再多言,扶着绿筝的手大步走出院门。
赵姑只得快步跟上,心中暗自焦急。
回廊九曲,徽言走得步步生莲。路过荷花池时,她故意将帕子掉进水里,又娇声唤绿筝去捞。
赵姑在前头听得脸色发青,却又不敢在柳家人面前失了体统,只能一个劲儿朝她使眼色。
前厅里,褚正澜夫妇正与柳夫人母子谈笑风生。
见徽言进来,他手中茶盏“当”地磕在几上,溅出几滴褐色的茶汤。
“褚家三娘,给二叔、二婶请安。”徽言行礼时,鬓间鎏金步摇晃出一片细碎的光,“二位定是柳夫人和柳郎君了,三娘这厢有礼。”
满室寂静。
柳夫人手中团扇忘了摇,一旁的柳知白更是直接呛了茶——他们面前站着个花团锦簇的小娘子,桃红柳绿的衣裳配着满头珠花,活脱脱像个行走的锦缎铺子。
“这就是令侄女?”柳夫人用团扇半掩着面,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与传闻中的……不太一样啊。”
褚罗氏强笑着打圆场道:“这孩子平日不这样的,定是……”
“二婶,”徽言脆生生打断她,“三娘特意穿了祖母赏的衣裳来见客呢。”说着还转了个圈,腕上七八个镯子撞得叮当响。
柳知白忽然轻笑出声。他生得相貌平平,窄眼皮,薄嘴唇,像未干透的泥胚,笑起来时眼角有细碎的纹路,眼睛还一直在徽言身上逡巡。
“褚娘子……很是有趣。”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水里。
若不是面上还要装娇媚,徽言真想啐他一口——登徒子。
褚正澜脸色铁青,褚罗氏手里的帕子都快绞碎了,柳夫人则狠狠瞪了儿子一眼。
“三娘先退下。”褚正澜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走出前厅,徽言长长舒了口气。
廊下海棠开得正好,有花瓣落在她肩头,又被风吹走了。
“娘子……”绿筝忧心忡忡地跟在后头。瞧着老爷脸上的愠色,是压都压不住。
徽言摘了朵海棠别在小丫头鬓边,“怕什么?大不了就是跪祠堂。”
她眯着眼望了望天色,“去把我那件素纱披风找出来,夜里祠堂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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