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向南嘴上说的坚定，眼神却不敢落在田十一身上，田十一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举止潇洒惯了，甩掉人之后稍一放松，木琴被她撇在一边，原来百般遮掩的地方几乎一览无余。

慌忙将木琴挡在二人中间，田十一尴尬极了，连咳两声，一件黑袍从天而降，她疑惑探头。

季向南解释：“夜里凉。”

田十一听得出潜台词是觉得她衣着不雅，季向南秉持君子之仪，没有言明，她将脸掩在温热衣袍下，闷闷地应了一声：“哦。”

“你现在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田十一推辞：“不必麻烦。”她会武，刚刚在烟花巷只是不想将事情闹大，要真打起来，那帮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但季向南一句话彻底歇了她想打架的心思。

“扬州城严禁械斗，你若不想南宫姑娘明日去衙门捞人……”

“我记得我家有间铺子就在前面，走吧。”

男子外袍宽大，田十一从头包到尾，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路，季向南抬腿跟上，嘴角衔一抹自己未觉的浅笑。

走了半刻钟，季向南望向繁华不弱于听月楼的酒楼，问身边把自己裹成粽子的人：“这是你说的一间铺子？”

同样是第一次来的田十一也很疑惑，多看几眼门牌号，简报里写的位置是这里，但那么热闹并不符合据点开设大隐隐于市的标准。

“总之今夜多谢季公子。”田十一送客的意思就差写在脑门上。

季向南仿佛听不懂，厚颜道：“不请恩人上去喝口茶？”

季向南今晚是帮了她不错，但不至于以恩人自居吧，这家酒楼是扬州城的重要据点，她怕贸然带人进去会暴露，田十一正想拒绝，男人长腿一迈便进去了。

硬头皮亮出令牌，柜台算账的伙计连忙去后厨找掌柜，田十一低头见玄色外袍，忽然记起人家的衣服还在自己身上，他们俩一个未着外袍，一个包裹严实，一路吸引许多路人投来的目光，借人衣服那么久，再让他不穿外袍走回去的确失礼。

掌柜很快出来，热络地将田十一和季向南引去三楼雅间，“少东家，三楼僻静，不会有人打扰您和这位公子。”掌柜发现田十一身上披的是男子外袍，身边只有季向南一人，外袍的主人不言而喻，他在田十一和季向南之间来回扫视，欲说又止。

田十一看清掌柜的长相，温儒的中年男子，一身青袍立于闹市中，突兀又从容，眉宇间有些熟悉，仿佛在哪见过。

“我需要一套干净的衣服，给这位公子寻件新外袍。”

“是。”

田十一吩咐完事情，对季向南说：“外袍脏了，索性送你一件新的，若你不嫌弃，我让人把这件外袍洗好送到你那儿去。”

从进楼起，季向南便心不在焉，没有回她的话，田十一将手伸到他面前摇了摇，催他回神，“想什么呢？”

季向南在想刚刚一闪而过的令牌样式，小巧釉蓝，不似五卫的金属令牌，而这里的掌柜称呼田十一为少东家，难道这里真是田家产业，而非和苏州锦绣衣坊一样的据点？

“无事。”

田十一听得出季向南在敷衍，懒得去计较，把木琴搁在茶桌上，按下左下角的机关，取出佩剑放在一旁。

很快有人送来衣服，田十一去隔间换装，重新盘了一下被衣服扯乱的发髻，用一根简单木簪扣住。出来时，季向南已经把新外袍穿上，墨绿色一样衬他，有竹林侠客的清韵。季向南换上衣服仍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连田十一盯他看了好一会儿都没察觉。

直到掌柜敲门进来，丰盛菜肴鱼贯而入，“这是今天刚钓上来的鲈鱼，味道鲜美，您好好尝尝。”

田十一扶额：“我刚刚说过上点家常菜即可。”

“东家嘱咐过，您从小体弱，在外必须吃好喝好，马虎不得。”

知道她从小体弱的人不多，田十一又仔细打量掌柜的面容，倏尔记起，无奈道：“这么多菜吃不完，撤几道下去。”

“这不还有位公子吗？”掌柜招呼季向南入座，“公子陪少东家一起用饭，尝尝我们扬州的美食。”

田十一算是知道为何这家酒楼生意这么好，掌柜格外热情，菜色也品相皆佳，很难揽不到客人。

“对了，你不是说要喝茶吗，忠叔，上一壶酒楼最好的茶，给这位季公子品一品。”

“好咧，这位公子姓季？”掌柜上下打量季向南。

田十一：“禾子季，有什么问题吗？”

掌柜摇头：“没有，我这就去为二位上茶。”

后院，掌柜去茶室取私藏的茶饼，与旁边烹茶的人闲聊两句，“少东家在前面用饭，带了一位姓季的公子同行，她认出我了。”

“季？”

“禾子季，看着与画像上的人有几分相似，可要传信去京都？”

入秋天冷，那人腿上盖一条厚重的毛毯，思忖道：“既与少东家同行，不必告知京中。”

“但卫国公托朱雀卫寻人，若久无消息，难以交差。”

“挑些无关紧要的内容送回去应付，就说在扬州疑似看见世子，切不可提及少东家。”

“知道了。”

“还有这些折子一并交给少东家。”

茶炉旁堆了厚厚两沓。

掌柜诧异：“都给？”

“上面的意思是近期由少东家全权负责江南事宜，扬州水深，少东家来的少，不太了解，多看点折子，有备无患。”

“行，知道了。”掌柜转了转眼珠，走出房的步子又退回来，问，“待会需要我为你引见少东家吗？”

“我一个糟老头就不去叨扰少东家了。”

厢房内用完饭，掌柜新泡了一壶龙井送来，与茶一起的还有两沓账本。

“那么多？”

“少东家难得来一次扬州，这些是近十年的账本，劳少东家费心。”

田十一知道这并非真的账本，当季向南提出帮她搬回住处时，被她一口回绝，“我留在这儿看，季公子茶喝了，饭也吃了，时间不早，该回去了，忠叔，帮我送客。”

语速之快生怕又让季向南钻到空子留下。

腆脸上楼喝茶已经用去季向南所有力气，自然找不出其他借口留下。

掌柜送季向南下楼，眉宇间很是慈祥，“冒昧一问，公子的名是？”

“季子木。”

“……好名字。”好得如同一个生怕别人不知是假名的好名字。

“先生谬赞。”

“诶，市井小人，当不得季公子一声先生，公子叫我老忠就行。”

季向南从善如流喊了一声忠叔。

老忠又旁敲侧击地问：“不知季公子与我家少东家是如何认识的？”

“巧遇。”

无形中，季向南把天聊死，老忠于楼外目送季向南离开，待人消失于街角，老忠双手互插入袖中，悠然道：“巧遇，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都是缘分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