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坏人

屋子里暖风熏融,带着清淡的茉莉花茶香。

霍之冕又上前一步,身体微躬,低头看她。沉沉的眼眸里,终于有了她的身影。

梁德旖一笑,“你失约了。”

“怎么猜出来的?”霍之冕问。

她装傻,“你是在转移话题吗?”

“我以为你会打电话。”霍之冕说。

他的神情太正了,梁德旖几乎错觉是自己的失误。她眨了眨眼,又找回了神识,“那你欠我一次哦。”

梁德旖端起左手食指,晃了晃。

一声轻哂,他问,“大门密码,怎么猜出来的?”

梁德旖发觉,霍之冕挺执着的。即便他双手插袋,神情松散。可眼里的专注,像是在拆解一段密文。

密钥是她。

“秦律告诉我的。”梁德旖说。

霍之冕摇头,“他只有备用钥匙。”

行,说谎失败。梁德旖耸了下肩,她没有精心骗人的诚意。

“谜面挂在门上,总有人能破解。不是我,也会是别人。”梁德旖说。

“你是一次猜对的,怎么做到的?”

“运气好,不可以吗?”

梁德旖将抱在手里的外套扔在沙发上。她撩了下长而浓密的发丝,上前两步,和霍之冕贴得很近。

这样的距离又回到了那个雨夜。她一头栽进他的怀里。

“要不然,我能知道什么?”

她不要说,她要等他自己想起来。

距离太近,室内的茉莉花茶香都不灵了。

霍之冕只闻得见她颈上的奶花香。

他退了一步,“运气不错。”

是妥协的口吻,可她觉得不是滋味。比昨夜那罐没气的啤酒更难下咽。

梁德旖卷着头发睨他,“我等了你二十五分钟。”

“可以打我电话。”霍之冕说。

梁德旖沉默。

“没存?”霍之冕有点儿意外。

“被删了!”

“哦,我收回那句话。”

——收回那句,“运气不错”。

梁德旖好气又好笑,咬牙瞪他,一双眼竖得圆滚滚。

是幼鸟的眼,水灵,动人。

霍之冕转身,肩膀微不可查地轻动了两下。他侧头,“带你参观一下?”

眉眼被落地窗里透来的日光镀过,凌厉被磨掉了棱角。

倒是有几分好脾气。

梁德旖连忙跟了上去。

屋内设计简约,白色为主色调,辅以米色。

一居室的屋子雪洞似的,敞亮,明朗。

“软装随意,但墙面不许有钉痕。”霍之冕说。

梁德旖点头,“还有什么要求吗,譬如一周来检查一次清洁什么的。”

霍之冕垂眸看她,“有。”

“那是?”她拉长了最后一个字。

他慢斯条理,“把这里当家。”

梁德旖一时没明白这话的意思。她想了想,“具体表现是?”

“尽量自己解决。”霍之冕说。

懂了。

就是少拿借口找他。

不得不说,他说话表面客气,暗地里,实实在在就是疏离。

君子才重诺,小人常毁约。

她呢,她是厚脸皮。

梁德旖强装听不懂,“那要是浴室漏水、下水道堵塞,我自己女娲补天?”

霍之冕走了几步,拿起门口衣挂上的外套,回头,冲她勾了勾手指。

这动作未免轻佻,但他做来,却是天然一段风流悉堆眼角。

她应了一声,往他的方向跑去,锁骨处的小元宝蹦蹦跳跳。

他轻啧,“外套。”

她这才转身去拿。

霍之冕领着梁德旖去了趟物业办公室。

物业经理没来,前台慌忙拨电话。打了几通,无人接听。

霍之冕也不甚在意,他抬手指梁德旖,“带她来认个脸。”

梁德旖一怔。

“明白明白。”前台向霍之冕说完,又转向梁德旖,“梁小姐,以后房屋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随时联系我们。”

“任何”和“随时”,咬得极重。

电话号码报了三个,生怕梁德旖找不到人。

尔后,霍之冕又添一句,“维修费用找我。”

彻底杜绝后患。

还有比他更贴心的房东吗?

梁德旖深吸了口气,哪有这样的人。完美得招人怨恨,礼貌得让人蹩脚。

她是真的找不出借口了。

出了物业办公室。两人站在电梯间,金属门倒映出身形。

梁德旖看着扭曲的人影,忍不住开口,“你也住这里?”

毕竟,早上七点,他是穿了身运动服出现的。

霍之冕抬手按了下行按钮,“我先走了。”

“那,我送你?”

“我去车库。”

再次阻断了对话。

下行的电梯先到,霍之冕站进去,“再见。”

梁德旖抿了下唇,不想说话,只是摆了摆手。

哪有什么再见,他根本将所有再见的理由都给拿走了,末了还拨她一拨,真真是个可恶的坏人。

他一笑,电梯门恰好合上。

留给她的最后一眼,是真笑。

偶然的,即兴的,可一不可再的。

梁德旖按亮上行键。

*

回到五十四楼,茉莉花茶香越发浓郁。

不是香氛,也不是空气清新剂。

她耸着鼻子,一路嗅到客厅的角落,看到了一个米色的竹编蒸笼,是精巧的电熏炉。

梁德旖蹲下身,打开蒸笼,里面均匀铺撒了茉莉花茶。

白烟袅娜,嫩香醒脾。

“乔迁新喜,不该有花吗?”

她想到自己昨天随口的一句话。

梁德旖又看向沙发,霍之冕是从这里醒来的。

她的心间涤荡着山谷的风,将那点儿心思吹得又响又动人。

总觉得是能看到那些浮光幻影的。

他一大早带着茶和熏笼,来屋内布置准备。他俯身,在熏笼上铺就花茶,该是沾了些茉莉花的香气。

所以,这是为她准备的乔迁礼物吗?

茉莉花茶也算花?

梁德旖失笑,就他会偷换概念。

那就当他是个可恶的人,拿掉那个“坏”字。

忽而想起什么,她走到门口,从外套口袋里捞出了手机。

她的Q/Q一直开着会员,就是为了方便查看异地消息。

梁德旖点开了min的对话框,循着记忆,找到了某一日的对话。

【Icarus:京城不会只有豆汁吧?】

【min:你也可以喝茶。】

【Icarus:京城还有茶???】

【min:张一元的茉莉花茶,还成。】

梁德旖握着手机,不知是空调温度高了,还是紧张的原因。她的手心有点儿冒汗。

他记得吗?还是搁谁都介绍茉莉花茶?

梁德旖起身,有些气闷,重重将手机摔到桌上。手机倒霉地歪到一边,她这才发觉,原来桌上还有两包牛皮纸的小袋,鼓鼓囊囊的。

是张一元的茉莉花茶。

她拿来一看,上面有字。一包写着“熏”,一包写着“喝”。

翻开背面,一包写着“无灾”,一包写着“无病”。

是霍之冕的字,她一眼就能认出来。

只不过,如此老派的祝福,是百年前的古人才有的吧?她爷爷都不会这么写。

难道,他觉得学国画的,合该这么老派?

无端端的,梁德旖的心情又好起来了。

她拆了那包写着“喝”“无病”的茉莉花茶。白花气息兜头铺面,骨头里都是香的。

梁德旖烧了开水,拿了杯子。

花茶被滚水一卷,花舒叶展。

待水温降了,她拎着杯子喝了一口,脸上挂了不自知的笑。

起码,也算达成了小小的心愿。

*

梁德旖在五十四楼住下来了。

上班之余,她如蚂蚁搬家,将屋子的软装整个儿换了一遍。长绒地毯,天鹅绒窗帘,连沙发都披了一层毛绒绒的盖毯。

她将裱好的郁金香放在了入口玄关处,一眼既得,很是醒目。

卧室里,放了巴斯奇亚的“战士”版画。她又贴了层深蓝的墙纸,挂了朱色的绒面窗帘,换了丝缎床品。

灯光昏暗,那鲜红的战士,像是在一段情/欲里奋勇厮杀。

还是原来那间屋子,但到底也不一样了。

什么是风格,大抵如此——“一切由你重新估价”。

冰天雪地,自此化为十日小阳春。暗香浮动,私情昧蒙。

*

后来,屋子里厨房的下水管道是真的出了问题。梁德旖找物业报修,隔日便处理了。

霍之冕没有出现。

梁德旖失落地想,也许他们的确不在一个机缘里。想遇见,三分天注定,六分靠心机。还有一分,除非他找她有事儿。

面都见不上,有心机也无力使。

尽是些无缘之缘。

就这么妥协,也不甘心。

梁德旖拿出手机划拉,纠结再三,还是点开了instagram。

这是梁德旖偷摸干的事儿,说出来顶不光彩的。

她曾仔细地观察霍之冕的Q/Q空间,看谁给他留过言,又看他给谁回复过留言。接着,她搜索那些互动频繁的人。

梁德旖试图从别人的社交网络中拼凑出霍之冕的信息。

很可惜的是,他的信息几乎为零。

她关注了好几人的ins和微博,也没扒拉出他的身影。

大概是习惯吧。梁德旖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搜索那些人的ID,看看他们的生活。

一日,她在一片灯红酒绿里看到一道挺拔的身形。她将照片截图,放大再放大。

直觉告诉她,那张朦胧的脸,就是min。

手比脑子快,回过神来,她已经关注了那个叫pingping的账号。

梁德旖很早就用ins,专注艺术领域,偶有自拍,粉丝不少。

她一关注,pingping很快回关。他找到了她的照片,留言,“哇哦,美女!”

他开朗主动,时常和她私信聊天。

梁德旖说得不多,反而引得pingping对她越发好奇。

聊天里,她得知他在京城开了间酒吧。

于是,梁德旖登上ins,点开pingping的私信。

上次聊天,是两个月前。她拍了张故宫的照片,pingping发私信,你来京城了啊,来我场子玩啊!

梁德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落得缓慢,“地址给我。”

山不过来,我就过去。

总要碰碰运气,千帆尽试,才肯放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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