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真高二那年也收到过一把伞。
那把伞跟了她许多年,一直到她正式毕业,参加工作的第二年才正式退役。工作第二年,她在本市的房东出尔反尔,突然要将出租的房子出手,给她一通电话下通牒,要人一夜之内搬走。晏真只得匆匆找了一家搬家公司收拾东西,又不得不咬咬牙,花了更多的租金找到一个临时居所,自己则在一个关系还算不错的本地女同学家借宿一晚。隔天新出租屋花了一天收拾东西,其它东西都在,她喜欢的影视收藏品在,贵重物品也在,唯独那把伞不知道去了哪里。
晏真做事认真,又从来珍惜重视的东西,在这件事情上便尤其较真。和客服掰扯不明白,就和当天搬家的师傅掰扯,和师傅掰扯不明白,就和经理打电话交涉。她也不生气浪费精力,直接亲自查询法条和相关案例收集资料,对方公司刚开始还想抵赖,被她为一把破伞这么个折腾劲儿磋磨得不行,最后只能认命崩溃道,“晏小姐,伞我们是找不到了,赔你钱总行吧?”
但赔钱也没任何用处。晏真本来就有努力攒钱买房的心思,被这件事一刺激,更下定了决心。但决心是一回事,她也知道自己那点薪资杯水车薪,要想在这个灯红酒绿的大都市落下脚,哪怕资历熬到退休也没什么办法。
当时和她同院同批次的新医生大多是本地人,家境不说优渥,也是衣食住行不愁。她研究许久,恰巧碰上一个同系的师姐在朋友圈打起广告,跟她抛来橄榄枝,问她是否对医美行业有些兴趣。几个月后果断做下决定,带她的老师是连连叹气,说她只见眼前小利,原来不如表面的潜心医学,也是俗人一个——晏真难受了几天,最后承认了自己的俗人身份,只觉得人大抵各有去处,做不做选择由不得自己,但做了就不必后悔,总归要把日子过好。
小张比那会儿的她尚且还要小许多岁,不怪她多想一些。
去年过年的时候,晏真时隔许多年回到老家。
南方的小县城,名字里却起了个北字,地理位置优越,有高铁通站,几年竟然像变成了一个新地方。以前的那些老人,老故事作烟云散,她曾经所谓的家在的老巷子也早就拆走了,当年拆迁的钱差点要被亲戚吞走,也是她接到街道办的联系,特意从医院请了假回去处理。
对簿公堂那会儿,她二姑妈还在那儿故作痛心状,“二丫头,你现在是有出息了,已经是大城市的人了,惦记着这么个房子做什么?一年能回来几次?这房子留给大家,你以后回来还能走走亲戚,多热闹,女孩子总要有个根的。”
晏真当时也不想多说,只扶开她的手,当着调解的工作人员,对着这群虎视眈眈的亲戚冷静道:“那您就当我贪财吧,舍不得钱。”
她纯粹是不想让这些人顺心如意,读书的时候是没办法,现在有了办法就没必要再忍。
去年回去,她先去了一路读过来的小学、中学,再去了县城已经搬迁的医院旧址,那里现在只剩一个住院部,也没什么人了。最后绕去变成小吃一条街的老巷子,找了个公共座椅坐了一下午。
再不愿意承认,这里也是她出生的地方。虽然出生的当天,就被亲爹嫌弃不是个男孩儿,后来家里的灯具厂垮了,又有种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接踵而来,最崩溃的时候,她曾经连着一周不敢回家,梦里全是噼里啪啦砸门的声音——上门追债的围追堵截,红漆银刀,什么难听的话都堵着骂!欠债的晏父消失得无影无踪,晏母则早几年就离了婚,悄无声息地带着儿子躲去了沿海大城市打工。她那会儿不过读初中的年纪,成了个唯一的多余的,留在原地受罪。
好在还有些好心人。譬如她小学时为了躲避父母吵架,常常一坐一下午的书屋。那个时候还没有智能手机,一角书屋正是盛行的时候,两三毛就可以租下一本《飘》。老板孙阿姨看她可怜,又跟个瘦猴似的,便偷偷摸摸嘱咐她,没地方去了就到她这儿来——但不要太声张,免得追债的见到风声连小孩儿也不放过。后来大学毕业,她也常常回来看她,一直到对方前些年因病去世。
她从来没有对任何大学里的同学或者朋友提过这些。不过那个时候,纯粹是因为过于想要摆脱当时难堪的处境,远离一切知道那些烂入淤泥的故事的人,现在则是时过境迁,提出来反而显得过于沉重,好像要当成努力奋斗过的谈资。
朋友圈梁小游前些时候时常发一句话:轻舟已过万重山。这句话时至今日已经成了烂大街的标语,她那时候恍惚地想了想,竟然也品味出了其中的一点妙处。
晏真这一回将伞找了个更加妥当的收纳柜,专门从家具市场亲自挑回来的,另将买的花瓶和每天要换的花放上去。
她放了心,梁小游正好比完脱口秀决赛,上门找她大哭一场。
“就差一票!就差一票啊!”
“那男的怎么就比我强了!不就是脸好了点儿吗!”
梁小游趴在桌子边,刚买没多久的名牌包顺手一扔,整个人好似痛得不行。
海外留学时,梁小游曾经也是恋爱脑一个,后来顺着家里的安排归国,逢遭还在外读博的渣男劈腿背叛——一男的竟想不做任何说明,国内国外享齐人之福,还死皮赖脸要继续纠缠她这个家境优越的富家女——渣男跟第三者的聊天记录是这么说的。梁小游再是拎不清,当时也忍不了这对还要算计钱财的狗男女,立刻用一份通知把人甩了。宿醉一场后发愤图强,一心要成为事业女强人,便尤其为这次比赛结果上心。
她痛苦地揪着衣袖,呼天喊地中把晏真一看,当即敏锐道:“你是不是要说第二名已经很好了?不许说!”
“不是,”晏真斩钉截铁道,“我是想说,你想去哪儿,我陪你。”
梁小游想去泡吧看帅哥,排解心情。
她们俩认识那回差不多就是这样,只是那会儿梁小游还在感情破碎的余韵中沉沦,看帅哥也完全是消沉的排解。
晏真则很冷静,继续答她:“那得等周末。”她职业没那么自由。
约的周末,梁小游也挺有本事。她之前就想给晏真介绍介绍所谓的纯天然帅哥,即她嘴里所谓的遗珠,于是当天组的局竟然也有几个娱乐圈不太红的小演员,网红一类。演员们养眼也养眼,男男女女,花花绿绿,其中还有一个男生明显对晏真有些兴趣。
“整容医生?”男生挺爽朗,笑眯眯地看她,“那不就是专门赚我们这些人的钱的?”
众人哈哈大笑。
晏真没笑,望着他,平静地点了下头,“有需要可以加微信。”
于是众人又笑,气氛也松快不少——虽然人冷,但看起来不是那种会坏气氛的——不过开场的几分钟,晏真的形象在众人眼里又变了变。只不过之后再次三番尝试,除了友好的玩笑,日常的闲聊,才发现也再接近不了。
梁小游喝了酒,整个人醉醺醺地往她耳边凑:“美女,你别告诉我你真要当尼姑啊。”她已经知道了唐哲还在紧追不舍的事情,小声骂,“唐哲算个屁的高富帅,千万别信他……”
晏真不回她,将一早凉好的温水递到她手边。
气氛越来越嗨的时候,她到底还是有些不适应。不是不适应氛围,而是声音太嘈杂,灯光太乱,烟酒气太足……学医的人,洁癖不严重都算是幸事。
她绕去洗手间,找了个休息口的窗户站了一会儿。
结果一个楼道之隔,碰上一对小情侣你侬我侬,夹克长靴配短裙露腰T,潮流得不行。她也不多做耽搁,果断转身,干脆问了吧台,绕去后门。
后门一条街寂静无声,头顶月亮高悬,还有几盏路灯。那对小情侣竟然像跟她过不去似的,又绕了过来。
“美女,窥私癖啊?”
女生也认出了她,抱着男朋友,醉醺醺地冲她做鬼脸。
晏真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动作避之不及,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踩空。路边停着的黑车的车前灯亮了,一束光忽地照过来,刺得三个人都不得不挡了挡眼睛。
事发突然,情侣中的男方怒从心起,当即骂了句脏话,几步走到车前,比了个中指,骂了句F**k。
车就又动了动。既不亮灯,也不鸣喇叭,朝前溜了一段,“刺啦”一声刹车声,小年轻立刻吓得跳回了街边。
“草,有车了不起啊?一个破SUV,又不是什么豪车……”
男生还要骂骂咧咧,也被女朋友见势不对拉了回去。
“好了好了,出来玩就别惹事,我们就回去呗。”
女孩儿冲晏真翻了个白眼,嘴上偏偏还要说:“美女,这儿就留给你了,好好享受了。”
晏真看着她,没来得及有什么感想,手里的手机屏幕先亮了起来。发消息的人直白得过分,只有一个问句,人影不露。
耿:这么好欺负?
车喇叭又响了一声。这次轻轻巧巧,打招呼似的。
谢谢有几个荔枝耶姑娘的地雷;
谢谢MERCURY、四十三次日落。、zxm_11姑娘们的营养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C13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