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飞舞,火树银花。天上清月无踪影,人间百舫彩灯接千星。
“快来快来,桃叶渡来了个说书先生!”一阵欢闹打断了灯谜处正冥思苦想的少年。
“什么说书先生?哎哟,我刚才想起来的是什么来着!”少年急得顿足搔头,一旁的同伴趁机笑着抢走他手中的滚灯,“只管同我们一起走,哪次能亏待了你!听说除了一个说书老头之外,还有一个白衣侠客和一个红衣仙子呢,就问你来不来!”
“什么!仙子!你别跑,等等我!”
一行少年少女在人群中欢闹地穿梭跑过,直吹得写着灯谜的彩纸猎猎飞扬。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白衣盗贼自手中扔来一颗霹雳弹!瞬间,烟雾四起,直呛得人是咳嗽不止,再不能睁眼。待抬头,却见那白影自江流飞去,而后再无踪迹,而被掳走的富家小姐正出现在江心小亭中!众人急忙撑船而去,叫醒她家小姐后,发现她竟毫发无损。金钗银镯玉搔头,也无一丢失。正待众人困惑那贼子用意,只见那小姐陡然惊呼!在她的云鬓之中,不知何时簪了一朵花。取在手中,众人上前一看,竟是三年前自家那已经被斩立决的姑爷最爱的白鹤仙!”
说书人说得抑扬顿挫,众人看着伯兰的剑影刀光亦是连连惊呼。在故事的结尾,小姐凭借那株白鹤仙果敢认出夫君,夫妻两人携手翻案,成就一段天下佳话。
当郯松的一双红袖敛去一株白鹤仙时,也收走了台下一众乐游人的心绪。
散百病赏花灯的妇女三五成群,“谢小姐果真坚毅机敏,江公子也是人间痴人,真乃佳偶天成!”
“原本江澜应是功臣,听到他被冤入狱最后还被判了斩立决的时候我都要气炸了!”刚才被夺走滚灯的少年神情激愤地冲伙伴嚷嚷着。
“就是!倘若百姓们都知道当年兵败的实情,哪个人会怪罪他!可恨奸臣当道,残害忠良!”
人们义愤填膺,声嚷愈加鼎沸,到最后几乎要同仇敌忾地声援那话本中受苦的主角。
“先生,你讲的这是哪里的本子?为何我们从未听过,是您自己写的吗?好生精彩!”
说书先生看着这满堂喝彩,神情愈加飞扬。明月清风入嗓,醒木惊堂吐秀。“这话本是这位英雄带来的,小老儿可写不出来喽!”
原本还不好意思问的少年姑娘们瞬时争抢着开口问道:“先生,他们都是什么人啊!郎君俊俏,娘子貌美。一人舞得一手妙绝刀剑,一人跳得仿若是仙子下凡!”
两人对说书先生一笑,大方开口道:“我二人不过混迹江湖,出门在外赚些盘缠。今日刚到贵地,恰遇到张师傅,承蒙不弃,就同他一起为大家说一段。能得到大伙捧场,实在是我们今日之幸!多谢多谢。”
两人下场感谢后,郯松抽身站到桥下岸边。展开左臂,右手自腰间取出一把折扇,缓缓扇向虚虚握住的左拳。
“娘亲,蝴蝶,黄色的蝴蝶!”扎着小髻的女娃扯了扯自家阿娘的衣袖,甜糯地开口。
“哎呦,是不是冻着我们小宝了,这深冬哪里来的蝴蝶啊。”
“是蝴蝶!五颜六色的蝴蝶!”
伴随着对岸的烟火升起,竟在郯松的左手中飞舞出千万只缤纷的蝴蝶!一时间孩童们纷纷欢呼尖叫,大人们亦是看得如痴如醉。
那身红衣同最后一只蝴蝶一同飞起,郯松轻轻落到刚才的女娃身旁,弯腰笑着看向怯怯躲到阿娘身后的小娃道:“小姑娘真聪明,是黄色的蝴蝶。”说着从手中拿出了一个黄色的蝴蝶剪纸递给女娃。
那小孩先是拿到剪纸后开心地把玩,待到看清郯松后,先是痴痴地只顾盯着她看,后来竟然一下子就扑到了郯松的怀中,猫一样地蹭着郯松的面颊。郯松也溺爱地抱住小姑娘,女娃的阿娘在一旁笑得弯下了腰。
别看两人长得似是隔世仙人,但说起话来格外豪爽和气,举手投足之间只有一股洒脱之气。那股陌生感瞬间消失殆尽,众人纷纷前来应和作答。
一时间喝彩声、小贩的吆喝声、桥上赏花灯的嬉笑声混杂在这一方天地之中,远处传来阵阵锣鼓声,舞龙的队伍正缓缓前行,跟着队伍游走的人群时不时应景地爆发出四五声欢呼,桃叶渡尽是一股烟火气息。
“你们快来看!这个小孩居然会七窍吐珠!等会儿还要表演缩骨功嘞!”
一声高音自人群穿透而出,引起大家注意,众人纷纷又随着人流穿梭。
“多谢今日一舞惊鸿,赚了很多。”伯兰掂着圆鼓鼓的钱袋,含笑望向人群中的郯松。
“许久不跳了,今日兴致高,我很喜欢这里。”
同说书先生告辞后,郯松早就按耐不住过节的激动心情,伸手接住伯兰扔来的钱袋,旋身汇入人海。伯兰勾唇一笑,摇摇头亦缓步挤入街市之中。
一路摩肩接踵,伯兰停下脚步发现自己正好站在七窍吐珠的摊前。那是一个黑瘦的小人儿,穿着一身不甚合体的长衣,正面无表情地将按压着自己的右眼。只见眼皮浮动,瞬时便“吐”出了一颗玉珠子。
众人连连喝彩,其中一个小娃的声音尤为出众,他用双手蒙着自己的眼睛:“爹爹,那珠子不是他刚刚张嘴吃进肚子里去了吗!那到底是玉珠还是眼珠啊!”
中年男子忙不迭鼓掌叫好,先去安慰自家崽子。伯兰此时收敛起过节的和煦神情,定睛盯住那个冷漠的孩子。
一旁的摊主收过一圈钱后,笑嘻嘻地招呼两个小斯搬出了一个铁牢笼,而后正正的将那孩子盖在其中。
那铁笼只有将那孩子套进去的底面是空面,其余五面皆插满了一条条的狼牙铁棍。其中朝向人群的一面有两个铁棍的空隙较大些,众人正一脸困惑时,那摊主弯腰向前指着那个不大的空隙介绍道:“接下来展示的是缩骨神功!”
那孩子竟是要穿过这不足一尺的“狼牙门”出来!众人心里一惊,有妇人上前说道:“他才穿了一个单衣,伤到怎么办,这孩子莫不是你们拐来的吧!”
摊主大惊,一时慌乱神。大家从喜悦热闹的气氛中缓过神来,纷纷看向前面不大的孩子。
但是那孩子仿佛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一样,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慌乱的摊主,转身只是摇头。
“或许只是为了表演这神功的精彩之处哩,来都来了,咱们就看看!”
一个声音适时在沉默的人群中响起,众人的疑心却也减了大半。
此时,那孩子像是得到什么口令一般,兀自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只见他肩膀抖动,霎时双臂如同脱臼般径直垂下,人群又发出阵阵惊呼。他精准躲避着狼牙,已经探出半个前身。
黑色的台布让原本就晦暗的河岸更加神秘,众人皆伸长了脖子看他究竟如何脱身。却见那人的双腿如同化蛇一般,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已弯曲而出。
顿时四周皆寂,只余下对面人群的吵闹声。刚刚脱身的孩子习以为常般转动自己的胳膊和双腿,在地上立身站起。
瞬时哗然惊呼一片,摊主乐呵呵地跻身收钱,众人一面猜测着其中机巧,一面走去对面看铁花去。
伯兰却未动身离开,顺势坐到一旁的小店喊了碗汤圆,但始终盯着那杂耍人。大腹便便的摊主此时却勤劳地收拾起摊前工具,被他使唤惯了的两个小厮此时正围向那孩子。
“哇!”河岸对面响起惊讶赞叹声,层层铁花在河岸朵朵绽放,照亮了隐秘的黑夜。伯兰抬眼,一片明亮落星之中,刹那便看到了也正看向自己的郯松。她正笑着似是在同自己说着什么,但此时伯兰无暇去分辨应答,因为在忽明忽暗中,他也终于看清隐藏在“缩骨神功”的小孩的宽大衣袍下的东西是什么。
那分明是三条绞缠在一起的细铁链!
河对岸的郯松注意到了伯兰反常的反应,推开层层人群赶来,却不见伯兰的身影。忽然,一习晚风拂过,伯兰的声音在身后轻声响起:“勿声张,跟着杂耍团。”
不必转身便知道伯兰已经飞远,郯松便只盯住前面那一行四人:一个谄笑的胖球、两个高树干子带着一只小猴,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面瘫?伯兰追他们做什么?不过这里面没有一个女的,至多就是那只猴子现在雌雄难辨,没有半点威胁,他让盯着便盯着呗!
暗夜中只见那两个树干子将瘦猫一样的人扔向一个铁笼后便去前面赶牛车,胖球带着他圆滚滚的钱袋子灵活地滚上了车后,一行人歪歪扭扭地上了路。
尾随着他们一路远离街市,如今已经到了一处极为偏僻的小径,周遭看不到半点人烟。排排枯树载雪此时也毫无诗意,反倒是像森森白骨。
郯松如今也已经渐渐发现了蹊跷之处:原先那个“面瘫”此刻却不再面瘫,先似是如梦初醒般在笼中囫囵爬起,看了四周一眼就开始无缘无故地嘶吼起来,在漆黑夜路中显得尤为凄惨鬼森,听得郯松一阵寒栗。不过她虽然不知道伯兰如今身在何方,但知道他一定就在自己附近,于是还是大着胆子暗中跟进。
前面赶车的其中一个小厮似乎是被吵烦了,欲要掏进笼中捂住那人聒噪的嘴巴。原本在车尾视若无睹的摊主却是冷峻地将他拦住:“不必管他,马上就安静了。”
也真算是神了,不一会儿笼中的小孩就直挺挺地倒下,再无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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