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觉的时候,趁着起来小解,杨絮偷偷将身上留的三个铜板藏在了大槐树底下。
她蹲在地上就着月光数了数手里的一把铜板,脸上终于露出一点微笑。
她打算悄悄溜回去之时,正好听见爹娘的房间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
“……人牙子过来看看吧。太小了,也不知道能卖几个钱。”
杨絮心底一个咯噔,悄悄走近了一些。
“那我也问问管家,听说员外家招奴婢,看看能不能把她送进去。要是能的话,就卖给陈员外家签死契,还能多得一些。”这是她爹的声音。
杨絮听得浑身发冷,不停地哆嗦。
直到现在她都清清楚楚记得当初她姐姐杨花被卖的时候的情景。
她不停地哭,拼命扒着爹娘的衣服,给他们不停地磕头,求他们不要卖了她。可最后,还是被人牙子生拉硬拽得绑起来扔在牛车上带走了。
她也要被卖了吗?
杨絮拼命咬着牙,寒凉的夜里,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不会的。
杨絮一晚上都没睡着,再加上受了风,第二天便有些轻微的风寒,她头重脚轻,走路摇摇晃晃,小脸也烧的有点红红的。
但她还是忍着不舒服起来做饭洗衣服。
也许,爹娘看到她这么中用,就不会卖了她了。
也许,爹娘看她生病了,就会心疼她了,就不会卖了她了。
可是,并没有。
没人在意到她发烧了。
过了晌午,她娘还是带了一个尖嘴猴腮的人过来相看她了,那人看着她摇了摇头,然后伸了三根指头。
“这也太少了。”她娘不满意,把那人打发走了。到了晚上她爹回来,吃饭的时候和她娘说,明儿带去员外家相看相看。
杨絮想哭,可是又不敢哭。
爹娘最讨厌她哭,见了就烦,一哭就打,什么时候给她打不哭了什么时候才停手。
所以她从不敢在家里哭。
硬憋着眼泪,杨絮低头收拾碗筷,然后给一家人烧水。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爹娘的商议声,杨絮已经是满脸泪水,她不出声,拼命那袖子擦着。
她不要像姐姐一样。杨絮的眼中带着决绝,她不能像姐姐一样。
熬到了晚上,趁着爹娘和哥哥睡觉,杨絮偷偷把埋在大槐树底下的钱挖了出来。她再一次数了数总共攒的五十三个铜板。
她把钱收在她的小破钱袋子里,在晾衣架上拽了一件他哥的厚一点的外衫穿在身上,然后悄悄打开门扉,往外走去。
跑出来之后,她却又茫然了。
她又能去哪儿呢?天下之大,众生攘攘,然而,她却无处而去,无人可依。
她能怎么办?
就在她几近绝望之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坚定地顺着往镇里去的路跑了起来。
杨絮很害怕,一边不停地跑着歇着,一边四处瞅着四周围,生怕忽然冒出个坏人或者是恶鬼,把她给吃进肚子里。
好不容易跌跌撞撞跑到了镇子,她走到镇子最大的那个酒楼,蜷缩在墙根,悄悄等人。
她不要被卖给人牙子。
她听隔壁的阿嬷说过,人牙子会吃人,还整天非打即骂,好好的人送给他们没多久就能给折腾没了。
她不要这样。
可是,没有人能帮她。
除了这个大姐姐,她小小的脑瓜子实在想不出来谁还会帮她了。她只见过这个姐姐一次,但杨絮知道,她是最有可能帮助自己的人了。
杨絮年岁小,可这两年的颠沛流离,也是经历了世间种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她能感觉出来,这个姐姐,绝对是她见过的人里面,最好心善良的。
杨絮缩成一团,一瞬不瞬盯着门口,期盼着那个姐姐能出来。
田边圆圆的月亮已经升的高了,越过层层叠叠的山峰,洒下清冷的光辉。空旷的地上月华如水,犹如白昼,草木茂盛的山峦则更显幽暗,如同巨大的黑魆魆的洞,藏着可怖的怪兽和吃人的鬼怪。
此时,才将戌时末。
农家人睡得早,酉时就已经入睡了。镇上稍微繁华一些,很多店铺已打样了,但酒楼之类的,还灯火通明,热热闹闹的,有醉酒的人在吵闹,有旅人投宿,还有鸡鸣马嘶,让清冷的晚秋寒夜显得并不是那么寒凉。
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到了酒楼门口慢慢停了下来。
看清来人,杨絮立刻起身,她蹲得太久腿脚麻了,刚站起来就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姐姐!”杨絮踉踉跄跄冲过去,摔倒在刚刚下马的二人面前。
“你是?”女子显然没认出来,一时有些疑惑,但还是蹲下身,要扶她起来。
“我是前天卖荸荠的,您买了我的荸荠,您记得吗?”杨絮怕她真的忘记了自己,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记得了,”女子笑眯眯地,“你找我有事吗?先起来再说,地上凉。”
杨絮不起身,用尽力气抱住女子的小腿,“姐姐,求求你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不要被卖给人牙子。”
“怎么了这是?”女子蹲下来,想把杨絮给拉起来,却不料杨絮的劲十分大,竟一时拉不开。
她怜爱地抚摸着杨絮的背,试图安抚浑身战栗的女娃娃,“没事儿,没事儿了。别害怕。”等到杨絮平静了一些,又开口道,“别着急,有什么事慢慢告诉姐姐,姐姐帮你好不好?”
“姐姐,你一定要救救我!”杨絮一再祈求,她害怕,害怕万一她不愿意帮自己,自己就毫无希望了。
“好,姐姐一定帮你,你别着急。”
得了女子的再三保证,杨絮这才稍稍放心了,顺着女子的胳膊起身。
“先跟我进去吧,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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