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要等到五年后?一两年风波就已经平息了吧,你早就可以没嫌疑了。”
任越的头靠到了沙发上,眼睛愈发肿了。
“本来我尝试着宽恕。我想宽恕他们,宽恕一切,当一个佛。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我应该节哀顺变。
可这么多年来,兰兰对我实在是太重要了,我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凭什么死的是她?他们凭什么灌她酒,又凭什么让她到马路上大喊那句话?凭什么最后不拉她下来?我看了监控,他们是有点时间的啊!可能是被吓傻了——但,这不是理由啊!一条人命啊!”说到这里,任越已经哭了起来。那满是皱纹的脸霎那间布满了泪花。
“然后,我忍不住了,真的不行了。不是我想等,是我想一辈子都不这样做。
从去年我开始策划杀死他们的方法。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一定是疯了——但我要让他们知道自己错了,在愧疚和恐惧中死去。之后的事情你都猜对了,我也没什么可补充的了。”
柳一池看着任越,心底涌起一丝无法抹去的伤痛。
“那现在他们死了,你高兴了吗?”
这个问题让任越愣住了。很显然,他好像想出了一个回答,但却终究没有说出口,然后换了一个回答。
“不,他们看起来像自杀,但我的手上才沾满了鲜血……我觉得我是个恶魔。”
柳一池摇摇头:“那你自首吧,也算给这个谜一样的案件一个交待。”
任越却毫不犹豫地回绝了。
“不,我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一张白纸。”
柳一池觉得这句话有些奇怪,追问道:“什么?”
任越语塞了好久,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一句话。
“总之,我不能。”
“那你很被动。”柳一池微微抬起头,同时按紧了口袋里的录音笔。
但说这句话的时候,这个十六岁的小少女心里在打鼓,害怕得要死。她有点怕对面的人突然兽性大发,想要杀自己灭口。
但任越只是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他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想着什么。
“行,我自首。在那里偿命比在这里要强。”
柳一池觉得这句话有些诡异,但也不知道还回应什么。
在任越的带领下,柳一池也走向门,拿起雨伞。
两人一块走下楼梯。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简直像冲澡一般。
任越撑开伞,走在柳一池的前面。他的背影在大雨中显得如此的孤独,让柳一池有些难过。路旁没有什么行人,甚至连汽车都消失不见,即使雨声吵闹,仍寂静得过份。
雨哗啦啦地下。
柳一池依旧不知道,究竟谁才是受害者。牵扯到人性与人的情感的事件,总是如此复杂。徐月玻苍白的脸,王有权乌黑的脸,和任越满是皱纹的脸在她的眼前如电影胶片般交替。
思索着,只见不远处走过来一个一身黑的女人。
这个女人没有穿雨衣也没有拿雨伞,就任凭倾盆的大雨淋湿她的全身。更奇怪的是,她就悠悠然地迎面走来,即使隔着大雨也能感觉出她没有一丝焦急。
柳一池内心一紧。是错觉吗?怎么感觉她迎面走向了任越的方向?
突然,只见任越扔掉了伞,背影如同一条发疯的困兽,想要向后跑。那恐惧的气息迅速蔓延到他的全身。
但为时已晚。那女人左胳膊利落地锁住任越的脖子,同时右手拿着什么东西插入了他的脖子。然后,任越如没有骨头一般,倒在了地上的一摊烂泥里。
这一切甚至都不到一秒钟。
柳一池呆了一瞬,紧接着直接扔了雨伞跑上前去。
只见那女人的手指放到了任越的鼻子前,大概是在确认有没有呼吸。
很明显,任越已经死了。他肢体扭曲地躺在肮脏的水洼里,脖子上插着一个明晃晃的针管,在雨滴和路灯的反光下发亮。
柳一池感觉有些晕眩。
那女人面无表情地将任越脖子上的针管拔下,然后起身。雨水顺着她的高颧骨滑下。
眼看着杀人凶手要离去,柳一池快速地钳住那女人的手腕。
但可怕的是,柳一池发现那女人的手臂力量大得可怕,说是能举起一只黑猩猩都不为过。瞬间,她的手腕就被反拧了,并且被拽到离那女人很近很近的位置。
那女人的脸就近在眼前。柳一池感到大事不妙,心跳得很快很快。
“我不杀你,放心。”
柳一池直直地盯着那女人的眼睛。突然,她发现这个女人两只眼睛的颜色不一样——一个是黑色,一个是灰蓝色的。
“喜欢我的眼睛?”那女人的嘴角微微勾起。
柳一池没有说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很厉害。不过你拦不住我,警察也查不到我。”
说罢,那女人松开了柳一池,让柳一池一个趔趄,差点没栽倒到地上。
然后,在这瓢泼大雨中,那女人黑色的身影消失在大雨制造的蒙蒙雾中。
天地间,只留下落汤鸡般狼狈的柳一池和旁边任越的死尸。
“那个女人,她长什么样?”邓局长坐在会议桌的对面,紧张地看着对面的柳一池。
连环自杀谜底的水落石出和任越突然的遇害一个晚上轰动了整个警察界。
经鉴定,任越死于一种安a乐死药物的注射。杀人本就违法,而能弄到安an乐死药物的更是违又违法。
“脸很短小,高颧骨,高鼻子。有点欧美长相。”
“多高?”
“肯定比我高,而且腿真的很长。”
“具体是多少?”
“……可能是一米七五左右。”柳一池努力回想着昨天那个可怕的雨夜。
“还有呢?”
柳一池犹豫了。她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还想到了什么?”邓局长注意到了柳一池的犹豫,再一次问。
“她一只眼睛是黑色,一只眼睛是灰蓝色。”
旁边的警官们听到后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如苍蝇开会。
邓警官也皱起了眉头:“异瞳?”
“至少从我看到的,是的。”
“确定不是路灯或者雨水的反光?”
“我不确定。”
邓警官啧了一下嘴,轻轻摇摇头。
“算了,一会儿你过来到技术科。看看他们根据你的描述画的画像,有什么需要修改的。”
柳一池点点头。
“女儿啊,不管怎样,你可立了大功。”柳一池出门经过父亲的时候,听到这样一句话。
柳一池笑笑没有说话。
“你要是将来当了警察,肯定没得说,过两年就是局长。”
“或许吧。”
柳一池走出了警局。雨后的天空湛蓝如洗,处处都充满着清新的活力。
远处的烟囱又开始冒烟,将浓黑的气体排到那湛蓝中去。
她怎么也忘不掉昨天那个女人,不仅仅是因为她杀任越时的恐怖。
柳一池觉得那张面孔很熟悉,就像多年前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个女武警。她们长得是如此得相像。一样流畅的鼻子轮廓,一样的小挑的眉毛,以及一样的充满力量感的脸部线条。
唯一不同的,就是眼睛。并不是说外形不同——恰恰相反,形状一模一样,只是瞳孔颜色不同。
再者,那女人的眼里透露着恐怖的杀气与威慑感,和电视里那个令人感到安全的充满刚强的保护感的眼神截然不同。
一个是天使,一个是恶魔。
肯定不是她,柳一池想。但为什么如此相像?难不成,每个人在这个世界里都有一个影子?是不是很久以后,自己也能找到一个酷似自己的人?
暑假已经过了一周,柳一池才开始学习。她翻开书架上厚厚的物理竞赛书。
不知为何,她一点都不关心那个女人是否被绳之以法。因为她隐隐感觉到,那个女人说的话是对的。警察查不到她的。
迷一样的人,而且还知道发生的一切,真是再奇怪不过了。
突然,她的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莫宁”,她简直想挂掉。但万一有急事呢,柳一池还是接听了。
“喂?”
“任越家被烧了!”莫宁的语气很是焦急。
柳一池感觉全身一震。
“什么?”
“刚才我从SOHO回来的时候,路过任越家,发现那栋楼已经烧黑了,前面全是警察和消防车。”
柳一池飞奔到了警局。只见所有警察都匆匆地穿梭在各个房间之间,神色焦急。
而自己的父亲则在办公室里,脸色发白地盯着电脑屏幕。
“是不是那个女人放的火?”柳一池冲到电脑前。
柳頔连眼睛都没动一下,依旧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监控截图。
“从身高和身形来看,是的。”
“那脸呢?”
“蒙上了。”柳頔闭上了眼睛。言下之意,是无法进行人脸识别匹配。
“这不有监控吗?她去了哪里?”
柳頔看了看柳一池,眼里露出一丝困惑:“在她应该出现的第三个监控,她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柳頔汗津津的大手抹了抹自己的衣服,说:“这次火灾好在没有人员伤亡。”
“没有人员伤亡?”柳一池觉得很奇怪,毕竟这么大火。
“是。所有的业主提前接到了告知电话。”
“所以——她的目标很明确。”果然就是要抹去任越家里的什么东西。说不定是指纹?窃听器?可为什么非要用烧这么破坏性的方法呢?
“是的。”
“但是她的心肠不坏,至少还没造成伤亡。”
柳頔点点头:“是,所以我很费解,她究竟怎么狠下心杀的任越。难道又是情杀?”
这时,邓局长匆匆走进了柳頔的办公室,脸色也十分不好。
“老柳,还有没有其它的匹配?”
柳頔有些忧虑地看着邓局长:“没了,就那么多。该不会……”
“全中国的异瞳人群没有符合的,可能是灯光照错了;可刨去瞳色,也没有一模一样的。
我们觉得可能符合的不是几年前就死了的人,就是现在活着的但并不是那么相同的。”
听到这句话,柳頔整个脸因为震惊而扭曲。
但旁边的柳一池并不感到吃惊。她早就隐隐感觉到,就是这么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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