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挤人，人在往车内涌。

虫压虫，虫在往屋外飞。

人群涌成了浪。

虫群压成了云。

人钻车子钻的很快，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相同的惊恐。

虫飞过来更快，每一声振翅都带着令人耳膜不适的声波。

转眼间，大巴车已经被挤满了，甚至连保护驾驶室的门都被压碎一块，一只有些缺氧的手在司机面前乱晃。

汗臭味夹杂着血腥蔓延在车厢里，有人的骨头都被挤断，内脏也被挤吐出来。

人数已经远超车辆的承重能力，还有很多人没有上车，车门也未封闭……这样下去，他们一个也活不了！

晏秋辰当机立断：“优先封闭车门！保护已获救人士！”

“晏裁决？可是……”

“没有可是。”晏秋辰咬牙说，“这是规定。”

基地规定，在发生进退两难的事时，他们应以群体利益为先。

每个裁决者都会做的卷子上，五和一的电车难题，正确答案永远是救五舍一。

“如果后续有人为他们对我提出指控，我会听从发落。”他说，“现在，封闭车门，不要让任何一只虫子跑进来！”

“是！”

因为幸存者上车后更倾向于待在能随时出去的第一层，他们的位置并不方便。夕岚还没有恢复力气，晏秋辰和他坐一个位置，现下也被挤得起不了身。

但其他异能者勉强能自由行动。一个大个子直接靠力气和体格挤了出去，一个四肢修长的异能者顺着天花板爬到门边，另一个异能者靠缩小身体待在他身上，避免了拥挤。

他们脱下雨衣，一边堵住车门，一边挡住试图往车里涌的人群。

“让我们上去！”车外的人们嘶吼着，“你们这是谋杀，谋杀！”

“车里已经挤不下了！”大个子隔着雨衣将门死死堵住，“都快有人被挤死了，不能再上人了！”

这句话并不假，挤压可以是致命的，车上的普通人至少有十个正处于骨头或内脏移位的状态。

但现下被挤不是最可怕的，被寄生才是！

“我不信！”外面的人嘶吼，“你们就是不想我们活下去！”

“求求你们了，虫子快要过来了……”

“开门！你知道我爸是谁吗！敢害死我，我家里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呜哇，妈妈，我要妈妈……”

车厢内外都无比嘈杂，叫骂、恸哭和祈求混在了一起，夕岚艰难的抬手捂住耳朵，不想去听。

太吵了……

他突然燃不起对这些人的同情。

基地明明已经发了通告，让所有人不要出门。是他们自顾自的跑出来，耽误了其他人的救援，才有了现在的惨状。

这是因果。

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词汇突然出现在少年脑海，使他的精神一阵恍惚。

……哎？

什么是因果？

好古老的词，这也是他遗忘在时间里的吗？

“咔嚓。”

这时，大巴的挡风玻璃，突然响起清脆的声音。

“？！！”

车厢内的人都屏住呼吸，但无济于事。

落了灰尘的挡风玻璃开始开裂，裂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密……

“保护玻璃！”正在堵门的汉子大喊。

“在护了！”四肢修长的人立刻撕下多余的雨衣去当玻璃，但这也只能挡住一小部分。

“不够啊！”/“哗啦——”

玻璃渣子碎了一地。

那层代表安全的透明屏障消失，车厢里力气尚存的幸存者们发出惨叫，所有人的心中都涌现绝望。

虫群到达。

车外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被吞噬。

他们惨叫着，嘶吼着，在痛与绝望中吞下蚜虫，在恐惧和混乱中撕开皮肤。

乱，乱，乱。

亡，亡，亡。

然而，就在虫群即将扑进车里时，童书书终于挤到车厢最前面，用后背堵住了最后的缺口！

“啊——！！！”

她禁闭双眼，咬住牙关，但无尽的恐惧依旧将她淹没。

堵门的人喊着她的代号：“小鸦！”

“呜呜……”

童书书四肢发软，眼泪大滴大滴地向下滑落，每一声哭泣都带着颤抖。

“呜…我没事……我…我可是……被幸运女神眷顾的……”

——她才不信神，神明什么的都是假的。

“我，我的运气……是最好的……”

——她的运气才不好，毕设全死了，猜拳赢不了，就连▇ ▇都……

“我……啊啊啊——！！！”

女孩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决堤。

虫群随机降落在车厢外，几乎全部都在无意间避开了女孩的身体。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啊！！！”

少数虫落在她背上，在单薄的衣服上爬来爬去。

“英雄的事，就让英雄去做啊！”

几日未修剪的指甲穿透皮肤，在她手心留下不可磨灭的残月。

“我只是一个什么都做不到的普通人啊！为什么偏偏要我去做英雄啊！！”

泪水和汗水一同落在襟口，开出一片水花。

“我……我想回家……”

回去那个拥挤但温暖的小窝。

“我想回家……”

回去那个有人爱着她的小地方。

“我好想回家……”

回去那个什么都不用怕，好像连天塌下来都没有关系的家。

“……”

可是啊，她没有家，也回不去家了。

少女的力气有一半耗在哭泣上，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怎么也听不见。

只能看见她的鼻子在抽动，看见她的眼泪在往下流。

但尽管没了力气，尽管无比恐惧，她依旧没有挪开身体，让玻璃破口露出一分一毫。

原本充满嘈杂与惊恐的车厢，此刻也安静了下来。

明明车外就是铺天盖地的虫群，明明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死去，但此时此刻，没有人再尖叫乱喊了。

时间仿佛在此刻定格，又仿佛加速到无限快。他们在这里静默着，直到黑压压的虫群终于远去，明媚的阳光再次笼罩大地。

童书书背着光，无声地哭泣。

……

“天呐，这是一个奇迹，奇迹啊！”

避难所的接应人十分激动，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厉害的小组。

“居然一次性救援了一百八十四人，只有十五人被轻度寄生，做手术取出来的话很可能都能活下来！晏裁决，您和您的队友太厉害了！”

“死的人更多。”晏秋辰淡淡道，“别挡路。”

从四区接出来的幸存者都已经被安排到避难所里，直接接触过虫子的救援队成员则是有单人隔间，以便观察。

不过相互之间还是可以串门的，提前申请就行，虽然夕岚更喜欢先斩后奏。

“童书书，你还好吗？”

“……”

单人隔间只有五平米大小，而女孩缩在被子里，不肯说话。

她很幸运。

保护所有人走了一路，直到到达避难所，她依旧没有碰到一只虫子。

那些虫只是在她衣服上爬过，连咬都没有咬一口，就离开了。

“没关系，面对危险又可怕的生物，人会感到恐惧，这是正常的。”避难所的心理医生柔声安慰着她，“如果害怕的话，我们可以先睡一觉，不去想那些东西了。等到明天天亮，说不定它们就都被清理掉了呢？”

小小的隔间挤了三个人，空间显得有些仄逼了。但童书书没有赶人走。

她现在很害怕。

哪怕她没有死，哪怕她没有被寄生，她依旧很害怕。

心理医生又安慰了她一会儿，便开门离去，给夕岚说话的空间。

“……”

“……”

隔间静悄悄的。

“童书书。”夕岚出声，“基地发食物了，你要吃吗？”

“……要。”童书书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请帮我拿一份，谢谢。”

“……”夕岚看着她这副模样，没有递出避难所发的压缩饼干，而是从影空间掏出一盒自热盖饭，放到被子旁边。

被子里迅速钻出一只手，把盖饭拿了进去。

沉默片刻，她最终钻了出来。

自热饭要加水才可以热，她在被窝里没法热！

拿起床头的水杯倒了水，她再次裹紧被子，不说话。

夕岚也陪着她不说话。

许久，待盖饭开始冒出热气，她才开口：“我是不是很没用？”

“为什么这么想？”夕岚歪头，“这次救援里，你是最厉害的。要是没有你，我们可能一个人也回不来。”

如果他没有力竭，或许可以带着大家回来。但他不是人，也没有力气去装人了，所以还是没人能活下来。

“我们救出来的幸存者，都很感谢你，甚至问过能不能再见你一面。”

“……这样吗……”

童书书低下头。

“……可是，为什么呢……明明我那么弱，还那么胆小，连你们带出来的幸存者都比我勇敢……”

“是‘我们’带出来的幸存者。”夕岚说，“而且，害怕是生物的本能，正是恐惧让生命有了活下去的能力，不用因此而自卑。”

“……可是我明明知道自己有异能。”童书书说，“我的异能是福尔图娜，我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就算直接跑进虫堆里，都有可能会被虫子忽视掉。但我依旧害怕。”

“可是你还是自愿来第三基地了，你相信自己的幸运，也有着远超常人的勇敢。”

“……但如果，我没有这么幸运，也不勇敢呢？”

童书书看向夕岚。

“我出身第三基地，几天前，我的父母都死了。而我赶路赶了好久，最终还是没赶上见他们最后一面。”

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在冥冥之中标好了价格。

童书书的心态更接近大多数人。

因为读书能有更好更稳定的前途，她拼了命的考大学并想要毕业，但是失败（基地大学考取难度相当于清北，毕业难度相当于德国留学）。

觉醒异能后，她不想进入军方，也不想接危险的任务，因为她怕死。

父母和毕设都死了，她失去了一切，突然对世界了无牵挂，于是参与救援，想在这里燃烧掉自己的生命。

真正面对死亡时，她还是会恐惧哭泣，因为人在濒死时会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恐惧危险永远是生物的本能。

她没有放弃堵住车窗洞口，因为她希望更多人能够活下去，所以战胜了逃避的本能，虽然还是会害怕。

人是复杂的，我们求生，我们求死，我们勇敢，我们恐惧。这才是大多数人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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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振翅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