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敏锐。”

变声器关闭，首领揭开了面具。

果真是夏初弦，他们两天前还见过的人。

不，准确地说，她现在的模样和之前完全不同了。

她年轻了至少四十岁，长发变成金色，橙红色的眼瞳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我不喜欢过于敏锐的人。”

她解开斗篷，四只红黑色的翅膀在身后展开，每一根羽毛下都藏着一颗金色的眼睛。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发现母亲被单独关押的时候。”晏秋辰回答，“如果是想用夏首席的后代来威胁基地，应该会把她和你放在一起才对。但你没有出现，看守她的污染物态度还额外的好。从那时起，我就起了疑心。”

“那你的胆子还真是够大的。”夏初弦冷笑，“几十年来，从未有人怀疑过我是污染物。我骗过了亲人，骗过了检测仪，骗过了无数的裁决者，结果居然是你发现了真相。”

晏秋辰没有被她的话影响到。他只是眯起眼睛，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有为什么。”夏初弦展开翅膀，无数的眼睛盯着相互搀扶的两人，金红色的火焰再次燃起。

“我仇恨着基地，仇恨踩着别人性命苟活的所有人，仅此而已。”

火海蔓延，明明是没有温度的火，却将沿途的一切全部抹消。

夕岚咬咬牙，扬起影流，同时用外套捂住怀中人的口鼻。

但晏秋辰制止了他。

他突然站起来，抚开影流向前走去，火焰穿过他的身体，就像光线穿过玻璃。

“……嗯？”

这下，疑惑的人换成了夏初弦。

“你的转化完成了。”她说，“但你不该免疫我的火焰。”

没有异能的人，就算变成污染物后能保留理智，也是最弱小的那种污染物，他们轻轻一碾就能杀死一群。

更何况，她的火，点燃的不是身体，而是生命本身。

除非……

“你其实还是异能者。”她说，“你早就觉醒异能了，但一直藏着掖着，谁也没有告诉。”

夕岚也很惊讶。

晏先生居然是有异能的吗？他不是裁决者吗？

……等等。

在刚来到基地的时候， 42就说过，裁决者考试的报名条件上没有“非异能者”这一项，因为“当下没有出现过拥有异能的裁决者”。

没有出现，不代表不存在。

在没有人为干预的情况下，异能的觉醒概率大约是千分之一，激发裁决者天赋的概率不到万分之一。

如果这两种天赋没有必要相关性，那它们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的概率大约是千万分之一，而现在人类的总数还不到千万，而且真正接触过污染的人只有很小一部分。

裁决者拥有异能，是有可能的。

“因为这不是厉害的异能，甚至是累赘，对人类来说。”

晏秋辰抬手，指尖是虚幻的半透明模样，唯有戒指依旧清晰。

“异能序列126，逝者的叹息，虚实序列中最普通的一个。”

这是一个没有任何攻击力和防御力，也没有治愈力和净化能力的异能。

因为过于普通，拍在它前面的虚实序列，多多少少都带有它的一部分能力。

也因为过于普通，很少有人专门去研究它。

“是126啊……”识之殿堂感叹，“很多人都说这个异能鸡肋，但实际上，这是虚实序列里最特殊最重要的异能之一，我一度认为它的排序过低了。

“因为这是极少数与记忆有关的异能，效果是，在触碰到尸体时，会被动读取死者生前的一切记忆。”

被动生效，无法关闭，逝去者的全部都会被读取，备份，保留。

这是一个很温柔的异能，它让持有者成为逝者曾经存在的证明。

夕岚想起来，在当初歌者开演唱会之前，晏秋辰就是摘下手套检查了死者的动脉搏动，然后确认污染物在化妆间里的。

因为对方的动作过于自然，他完全没有察觉到异样。

原来那时候，晏秋辰就是在用异能寻找凶手。他当时已经知道了死者的全部死因，所以拦住夕岚，不让他进去冒险。

“原来是126，怪不得你一直戴着手套，我还当是洁癖。”夏初弦眯起眼睛，“但即便如此，你接收过的记忆也不少吧？我有点好奇了，你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

夏荧惑的异能就包括了一小部分126的能力，她无意间读取过一些人的记忆，虽然只有少部分，但足以让她疯掉了。

126完整的能力，获取的，可是全部。

他接触过的人，读取到的记忆，可能比自己本身的记忆还要多得多。接收过那么多人的过往，他应该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谁，早就陷入疯癫了才对。

126的持有者会成为逝者曾经活着的证明，但也只是证明罢了。

他会成为一个混乱不看的记忆库，一座无尽的图书馆，一段写不完的墓志铭。

虚实序列十个九个疯，126是最会让人疯掉的那一个。

“这与你无关。”晏秋辰将自己的戒指丢给夕岚。

“夕岚，逃，她伤不到我。”

夏初弦的异能，尚且无法判断到底是什么，只能确定它燃烧的是生命。

而在成为污染物的那一瞬间，晏秋辰就失去生命了。

他现在只是一段活着的、有形状的记忆，仅此而已。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夏初弦抬手，火光照亮天际。

“记忆这种东西，只有失去载体，才会真正死亡。

“你的身体已经消失了，现在，支撑你存在的载体，就是那枚戒指吧？”

“？！”夕岚睁大眼睛，但很快反应过来，向火圈外跑去。

“别想逃！”夏初弦追上去。

但她很快被拦住脚步。

晏秋辰的形体逐渐支离破碎，如琉璃般七彩的事物环绕在夏初弦身边。

“不会让你得逞的。”

金红的火焰无法继续向前，彩色的碎片渐渐瓦解逸散，在身形完全消失之前，晏秋辰看向奔逃的少年，眼底流露出一丝笑意。

“去没有人类的地方吧，小夕，去不同的美好的角落旅行吧。

“我会遵守我们的约定的。”

火焰吞没了一切，连同那份淡而温柔的笑容一起，连一丝灰都没有留下。

…

……

夏碧华在榻榻米上铺好垫子，准备睡觉。

这时，小巧的天窗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一坨黑色的东西渗过缝隙掉下来。

夏碧华：……

介西麻？

她记得这个窗户的防水做的很好，不可能有东西能进来才对。

提起警惕的人向窗户那边走去，她的脚步很轻，甚至没有盖过呼吸声。

“呼…呼……”

月光下是一位少女的身影，她虚弱地坐在地上，下半身融入阴影里。

“……荧惑。”

“？！！”

夏荧惑这才发现有人，立刻控制影子举起地上的盆栽，宛如一只野兽亮起獠牙。

但在看清来人后，獠牙又收了回去。

她像被吓到了一样往后缩，捂住自己的脸，一句话都不肯说。

“果然是你。”夏碧华叹了口气，“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漏水了呢。”

“……”

夏荧惑把自己捂得更紧了，黑色都要把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夏碧华没说别的话，只是默默走开了。

地下室的角落只缩着一个人，月光照在她身上，在地上拉下一条又长又模糊的影子。

过了一会儿，她张开手指，黑色的眼睛环顾四周。

没有人了。

夏荧惑松了口气。

“你好久没见过翻雪了吧？”

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她一惊之下变成一团墨水贴到墙上。

“……我记得你不怕猫。”夏碧华打开灯，黑白毛绒的猫咪团在她怀里。

“……别过来。”夏荧惑在墙上发抖，“别过来，我不是她。”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cosplay。”夏碧华放下猫，软绵绵的小东西在她腿边蹭蹭。

她拿着几件衣服走过去，柔软的影笼罩墙面的黑色，干净整洁的衣物叠放到地上。

“不管你在想什么，首先给我把衣服穿上。裸.奔是什么好习惯，你以为把自己变成黑的就不是裸.奔了吗？”

夏荧惑：……

这是重点吗！

黑色的影不情愿地从墙上挪下来，钻进衣服里。再勾勒出人形时，衣服已经穿在她身上了。

“……谢谢…母亲。”

“这有什么好谢的，我是你妈妈啊。”

夏碧华看着自己的女儿。几年过去，女孩依旧是从前的模样，但脖子以下都是无法看清的漆黑，一直蔓延到衣领里。

熟悉又陌生。

她想起，她的孩子精神崩溃变成污染物的时候，才十七岁。

那时候，她在做什么呢？

是在实验室里没日没夜地做实验吧，吃饭睡觉不规律，连自己的孩子哪天上学哪天放假都不知道。

她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所以对于夏荧惑做过的事，她无权评价。

“只要你不嫌弃我这个老太婆，我就一直是你妈妈。”

“……”

夏荧惑垂下头，捂住自己的脸。

黑色的泪从指间流出来，滴答，滴答，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

“对不起……”她说，“对不起……”

没有人喜欢与所有人背道而驰，也没有人会想在荒原上颠沛流离。

但她背叛了友人，背叛了至亲，背叛了为人的自己，在那条路上越走越远。

她天真地以为，只要继续走下去，就能把讨厌的恶心的人全部除掉，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但她错了。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完美的世界，她只想要每天回家时能喝到的一杯苦苦的热茶。

可是她永远回不去了，就像褪去鱼尾的文瑶无法回归江河。

“我们被骗了……”她说，“我，很多人，还有整个基地，都被骗了……”

被骗没有关系，只要尚且可以亡羊补牢。

夏碧华本来想这么说，但突然有人敲响了她家的门。

于是她又收回了所有言语，走上小台阶将小天窗打开，回去打开地下室入口，回到地面。

门外是全副武装的士兵。

“您是这里的住民之一，夏碧华女士，对吧？”为首的人说，“我们正在追杀一只四处逃窜的污染物，请问你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我家的安保很好，没有什么怪东西进来过。”夏碧华回答，“不过我倒是见过一个影子从我卧室窗外闪过。我的房间在二楼，我想那东西可能是你们正在找的。”

后面的士兵记录着他们的对话，领头看看屋子里，说：“抱歉，那只污染物有控制人的能力，我们不能完全相信您的话，需要进去搜查。”

“可以。”夏碧华让开。

士兵们有序进门，端着武器一间间搜查可疑人员。

地下室的入口没有关，他们也进去了，但里面除了几滴滴溅在地板上的浓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作为母亲，夏碧华放任夏荧惑逃走了。

但作为人类，她没有关地下室的门。

关于小晏其实拥有异能的伏笔：

1：他平时有戴手套的习惯，哪怕把戒指挂在项链上也要戴手套

2：第6章，42曾推荐小夕去参加裁决者考核，表明异能者也有可能通过考核

3：第21章，他和夏烨聊天时，夏烨表示“虚实系列容易疯”、“你别先疯了”

4：第24章，他摘下手套检查死者情况后就知道凶手在哪，以及人是怎么死的了

5：第67章，研究员说过异能的出现会在一定程度上受基因血缘的影响，并引出了失败的“七号实验”，而小晏的父亲、表哥、表妹、姨妈都有异能

以前只有42和夏烨知道小晏有异能，其他人都被瞒着，因为126是一个温柔而痛苦的异能，他不想让太多人人担心。

现在小晏也是污染物了。

他现在的状态和42（夏清儿）有点像，42是数据生命，他是记忆生命。

对42来说，只要世上还存在一个电子设备，一个硬盘甚至一段光纤，她就能活下去。

对小晏来说，只要还有记忆的载体，只要还有人或物证明他的存在，他就不会消失。

小晏同时做裁决者和异能者并不是偶然！真的没有千万分之一的概率那么苏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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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送你一朵小红花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