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骆辰本来是想尽量装出一副正经端庄的姿态来的，可是当他上了台，看见面对着眼前只够到自己胸口的话筒架，还是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老周见状赶忙跑上来调整了。

只见他咬牙切齿地使劲拧着螺丝，然而架子却丝毫没有上升的趋势。

然后男人的脸色就一下便青了，看着旁边身形高大的骆辰同学，他只能无奈切抱歉地解释道：

“先凑合着用一下吧。”

话音刚落，男人便独自跑下司令台，孤留少年一人尴尬地面对全校师生了。

骆辰深深叹一口气。

自己本来就没穿校服，就套了一件从拼夕夕上秒杀来的廉价无袖短衫，这样随意散漫的着装在如此正式的场合下，本就显得非常尴尬了。

他方才一步步走上台子的时候，何尝不是没有看见老师们和领导们的眼神，那一束束刺骨的冷光，心里的尤怨和不满，感觉都能直接将他冻死在原地了。

他又能怎么样呢？本来就是临危受命被老周硬拉着来当这个怨种的，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唉！早知道就换个偏僻一点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睡懒觉了，自己也不会沦落到这种被近千人目光批判审视的地步了。

台下的高三学生们，尤其是骆辰认识的那几个普通班的体育生死对头，看见骆辰这副当众出丑的囧样，估计心里都乐开花了吧！

骆辰仿佛都能清楚听见他们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嘲笑声，就这样恶狠狠地撕咬着自己脆弱的耳朵。

他们紧盯着自己的灼热目光，已经战胜了如今刚入秋天却依然滚烫的骄阳。

“早死早超生吧！”骆辰尽量将自己调整到一个轻松的状态中，然后岔开自己的大长腿，勉强让自己的嘴唇和低矮的话筒对准在了同一水平线上。

真是没办法！谁让校霸长了一双大长腿呢！都怪学校里那些地中海中年油腻男个子实在是太矮了，自己才这般委屈的。

从前几次开学典礼，为了体谅领导们按照身高定制的话筒架，德育处都是安排女生来做发言的。

今年不知道老周到底是抽了什么风，非得把他给拉上了。

真是居心叵测！

原本好不容易凭借鹿纪然同学的机遇，骆辰对老周稍微有了些改观，现在好了，一下子就打回到了解放前。

***

“好了！安静了，发言正式开始！”台下老周边在学生队伍夹缝中穿行，边扯着大嗓门宣布道。

众学生的视线统一对准了台上的骆辰。

“……”骆辰实在是无语，原本还有部分在队伍后面浑水摸鱼的同学根本不关心自己演讲的。

现在倒好，被老周着大嗓门以及步步逼近的巡查威胁下，那几个走神的同学也打起精神来朝着上面看了。

骆辰现在已经变成了众矢之的。

“我真的会谢。”

少年胸中无语的心声差点从嗓子眼里钻出来，然后被话筒扩音传播到让全年段师生都听见。

那就真的完全社死了。

***

骆辰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子，然后昂首挺胸，在空中挥舞几下稿子，让夏天的清风将白纸抚平整，然后咳嗽几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嗓子。

接着便开始了正式的发言：

“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各位同学们，大家上午好！我是来自高三A班的骆辰，很荣幸能够站在这里，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表开学感言。时光荏苒，转眼间，我们已经站在了高三这个崭新的起点上……”

四周陆陆续续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先是老周和台上的领导鼓掌，通过他们的示范勉强带动了台下的同学们。

他们大多数并不是很服气，但还是不情不愿地捧了场。

哪怕只是这样虚情假意占多数的掌声，骆辰心里居然还是多了几分感动。

他扫视着下面的人群，看见了被分散在各个等级班级里的高二同学们，他们眼神里几乎全是鼓舞，没有任何讽刺之意。骆辰心中甚是感触——真好，还有这样一群曾经相处过一段岁月的同学默默支持维护着他，真好！

虽然……他们之间其实并没有多少的交集，但只要在同一个屋檐下刻苦奋斗过一年，都还是带有点感情的。

他们或许也已经习惯了从前有骆辰的班级生活。

因为拥有了校霸，他们整个班都受到了学校的关注，在参加什么优秀班级的评选时，也自然而然能够拉到更多的投票。

这些都可以说是骆辰同学的功劳——校霸不仅贡献了自己名列前茅的优异成绩，还贡献了他的人格魅力。

没能在高三和校霸把同学缘分接续下去，或多或少还是少了些乐趣的。

起码从前在有校霸的班级里，每一天都过得很有意思。

校霸虽然从来都不主动搭理人，但他每天和各科老师的勾心斗角和争辩，都是可以当作消遣的乐趣，将他们从繁重的学业中暂时解脱出来。

而如今，他们看见校霸站上了更加宽阔的“舞台”，心里也甚是欣慰。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觉得校霸以一副随性散漫的状态、随意的服装和搞笑的站姿，与开学典礼的正式和严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从而构成了一个新的乐子，更是因为他们其实打心底里觉得骆辰同学——以他的学习能力和成绩，的确配得上优秀学生这个名头。

离开你，谁还给我们提供快乐啊！

大家今日再次被骆辰逗笑时，内心的想法应该都是这样。

***

但是，少年却没有那么快乐了。

他只想赶紧赶紧结束这一切。

他心底也有很多的怨尤，为了报复那个让自己这般出丑的男人，为了安慰自己受伤的灵魂，他决定将自己的补觉时间推移到了下节课。

对不住了，下节……什么课的老师来着？算了，谁来都一样，都来都无法改变少年想要舒舒服服睡个觉的决定！

“首先，我们要珍惜时光，砥砺前行。高三是人生的重要阶段，这一年，我们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然而，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只有经历过磨砺，我们才能茁壮成长，让我们珍惜接下来的每一天，为梦想而努力拼搏。”

“其次，我们要明确目标，坚定信念。高三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我们需要明确自己的目标，为之奋斗、信念是人生的指南针，只有坚定信念，我们才能在困境中勇往直前，请大家相信自己，相信我们一定能行！”

“再而，我们要勤奋学习，全面发展。高三学业繁重，但我们不能仅仅满足于课本上的知识。我们也要积极参加各类活动，锻炼自己的综合素质，为接下来到来的大学生活做好成分的准备。同时，我们要学会合理安排时间，做到学习、休息和锻炼三不误。”

“此外，我们要团结互助，共创辉煌。高三生活紧张而忙碌，但我们不能忘记身边的同学们。我们要互相鼓励、互相支持，共同度过这段难忘的时光。团结就是力量，让我们携手共进，共创辉煌！”

“最后，我们要感恩母校，回报社会。高三是我们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我们要感恩母校的培养，珍惜老师的关爱，努力成为国家和社会的栋梁之才。”

“同学们，让我们携手同行，勇攀高峰。在这高三的一年里，让我们以梦为马，不负韶华，为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而努力拼搏。相信在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都会为自己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最后祝愿全体高三同学学业有成，梦想成真！祝愿我们的母校繁荣昌盛，再创辉煌！”

“谢谢大家！”

***

发言完毕，骆辰同学伴随着热烈的掌声，在恣意的秋风中潇洒退场，回归到了自己班级的队伍后排。

领导拿起话筒，接着下面的流程。

少年刚站定不久，刚想蹲下摸个鱼，就看见老周缓缓向这边走过来了。

开口便是一句：

“怎么没有顺便做一下没穿校服的检讨啊？”

“哎呀，刚才发言太过于忘情了，一不小心把检讨的事情给忘记了。”骆辰装着道歉道，“要不要我等会儿再站上去一趟，反正已经出丑过一次了，再来一次也无关痛痒了。”

“得了吧，你敢上去，我可不敢再看领导们的脸色了。我还得想想，一会儿怎么跟上级交代呢。”老周紧缩的眉毛愁得都快要打结了。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骆辰笑说道，然后舒爽地盘腿坐在了柔软的草坪上，拨弄着杂草玩了。

“骆辰，你当真以为我让你上去发言，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报复心，故意害你出丑吗？”老周也跟着盘腿坐了下来，就坐在骆辰的对面。

“我管你是怎么想的呢，反正我现在已经发言完毕了，也没什么好追究的了。”

少年顾着自己拨弄杂草，满不在乎的**丝样。

“你倒是天生乐观。”老周笑笑，继续学着他的样子，也扒拉了一根青草玩。

“哪能怎么办呢？我出生并且成长在那样的环境中，弱肉强食，若是真的要小心眼追究起来，我可是一点好处都吃不到的，还会惹得那群蛮横不讲理的恶人更加得寸进尺。”

骆辰语气中的随意潇洒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就如他所说的那样，城中村混乱的秩序早就在冥冥之中决定了骆辰的性格。

若是失去了桀骜与狂放，这层保护罩，他早就同流合污，让自己干净的灵魂葬身于黑暗浑浊之中了。

少年尚且只有十七岁，还不想变成那副**的恶心模样。

十七岁本事青春自由的年纪，尽可以绚烂绽放。

可骆辰只是一朵自小生长在污泥之中的小野花，根本比不上都市精致花园暖棚里、那些每日享受着无微不至呵护的玫瑰与牡丹，小野花每日经历的都是狂烈风雨的侵袭，还有烟头的滚烫、泥水的焦灼与苦命人的拦腰摧折。

小野花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命根本无法得到保障。

他只能将自己伪装成坚强刚毅的样子，他被迫进化出锋利的尖刺，一副不好惹的可怕模样。

唯一能让恶人不欺负自己的方式，只能是将自己也改造成一个坏人。

但还是得保持着一颗纯粹的良心，不然就真的沉沦成十恶不赦的坏人了。

他尚且年轻，还有大好时光，还有前途无量的未来，可不能就此折损在现在。

出生只能延后他的起跑线，却不能隐匿他的终点。

出生只能脱去他的跑鞋，却不能打折他本就强健的双腿。

出生无法取消少年的参赛资格，也没办法作梗取消他的优异成绩。

“我很看好你！”老周真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一刻，少年有些梦回从前了。

眼前这个男人，好像一直以来，都是对他持有无比信心的。

男人就像灿烂的春光，赐予少年这一朵小野花无限生机，让他在骄阳下，也能和温室里的玫瑰牡丹一样，绚烂地绽放。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少年也有璀璨的未来。

等着瞧！

***

骆辰抬眸，神情地看着眼前这个缓缓起身的男人。

“我走了，一会儿的颁奖环节，记得上台领取属于你的荣耀。”老周最后嘱咐一声后也便离去了。

骆辰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那样的坚毅，给予他自信与坚强。

他就是优秀学生。

作为代表上台发言，这样的安排毫无差错！

尽管旁人心中仍有些疑惑，但只要还有人愿意认可自己，还有人相信自己，肯定自己，他便满足了。

只要少年自己心中认可自己，那便满足了。

保持着这样看似自娱自乐的态度，谁说不好呢？

***

骆辰回过神来的时候，上面的领导已经将奖项报到前十名了。

骆辰的名字还没有出现过。

接着便是前五名。

骆辰的名字还是没有出现。

等到年段第十至四名的同学都已经领完奖状并合影留念完依次下台后，领导清了清嗓子，准备隆重念出这榜单上的最后三个名字了。

“第三名……”

掌声响起。

“第二名……”

掌声持续响起。

“第一名……”着重加强了一下语气。

“骆辰！”

这两个字被读着掷地有声，铿锵有力，让全体高三师生都听得一清二楚了。

掌声来到了**。

骆辰满心的激动。

他位于人群中，最能直观地感受到属于自己的如雷掌声了。

他向远处望去，看到了忘情鼓掌的老周，他鼓着鼓着，还抬起手来抹了抹眼泪，调整了一下眼镜的位置——似乎是因为鼻梁被流淌下来的泪水给湿滑了，眼镜架有些没支撑住。

看着老周热泪感动的样子，少年被逗笑了。

这位德育处主任给人的形象一直都是一副严肃的样子。

此刻竟然感性地落泪了，属实是百年难遇。

老周的第一滴泪水，来自于骆辰同学。

少年迈着青春骄傲的步伐上台领奖。

接过奖杯在中心位等待合影的他，再也没有尴尬和局促。

这一刻，他的骄傲，他的掌声，来得理所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