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鼠步步逼近,卓云紧张得口舌发干,心脏砰砰直跳,可抚仙门的弟子不仅不怕,还满脸惊喜地喊道:“白师叔,是白师叔!”
“幸亏把白师叔带来了,没想到它是藤妖的克星!”
“是你太笨了才想不到,藤是植物,鼠类以植物的根茎果实为食,算得上是天敌了。”
卓云瞧着四周没人,又见他们亲热地围着白鼠,疑惑地想:难道这个壮如犊牛大杀四方的鼠妖就是白师叔?
肖兰心道:“师叔不是普通的老鼠,它修炼多年,有机会飞升成仙,只可惜没躲过雷劫,是我师祖救了它,把它养在抚仙山。它比我师傅入门晚,通体又是白色的,便从师傅名讳中取了一个字,称呼它为白师叔。”
那位白师叔恢复原貌,钻进肖兰心的竹篓里,小脑袋露在外面。
抚仙门的人真奇怪,明明就是成精的鼠妖,作为南天柱的守卫、四大门派之一、修神道的佼佼者,居然公然豢养妖邪!卓云先觉得不忿又觉得新奇,他也想摸一下白鼠,可是白鼠不领情,差点咬掉他的手指头。
肖兰心又说:“白师叔从未害过人,更没吃过人。其实它连牛羊鸡鸭都不吃,它只吃素食,尤其爱吃白菜。”
相传人肉最补阳气,邪祟修炼最爱吃人,不吃人的反而少见。
卓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不起肖姑娘,我还以为……”
“少见多怪!别和大师姐套近乎。”陶兰舟瞪了卓云一眼,又对肖兰心发牢骚:“给他解释什么?抚仙门的事轮不着他管!”
卓云便向白鼠说:“对不起了白前辈,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白鼠把头缩回去不理他,陶兰舟阴阳怪气地说:“没想到你挺耐打的,这么摔摔打打的居然没死,胳膊腿儿还是全乎的。”
卓云身上无处不疼痛,他忍着痛说:“耐打是我的独门秘技,这种伤算不得什么。”
肖兰心发现卓云伤得不轻,取了些药粉过来:“卓师兄快坐下,我先替你包扎伤口,我师妹兰香擅长疗伤,你和兰宁的伤少不得由她医治。”
卓云忙道:“我是久病成良医,这点小伤不碍事,我自己能治。”
陶兰舟更恼了:“我师姐好心要帮你,你居然敢不领情!”
卓云也要恼了,暗骂陶兰舟:好好的肖姑娘怎么会有这么不识好歹不分青红皂白的师弟!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疯狗似的咬个不停,我敢让她帮忙吗?
肖兰心刚要打圆场,就听见师弟高声唤她:“大师姐,陶师兄,你们来看这个!”
几人走近细看,光所及之处触目惊心:那邪祟不仅囤积了几十具人尸,还有数不清的动物尸体,小到小狗小猫,大到野猪野牛,悬尸的藤条被白鼠啃了,尸体跌在地上,有些新鲜,有些腐烂生蛆,还有些风干成了腊肉。
藤妖的杀孽太重了!
卓云看得心里不好受,抚仙门众人也于心不忍。
那师弟托着一个人,急切地向肖兰心说:“师姐你看,他还有气呢。”
肖兰心探了探他的口鼻,气若游丝,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再探脉搏已经停了,肌肤也凉了,她强行渡了灵力也无济于事:“可惜兰香不在,只怕是不成了。”
那人一袭华服,身材修长皮肤白皙,五官看起来很不错,虽然沾了血污,仍不难看出生前的风流。年纪轻轻的死在这里,真可惜!卓云心生怜惜,不禁暗想:如果这人活着,会有一双怎样的眼睛?他鬼使神差地凑过去,俯下身,将手放在对方胸膛上。
果然没有心跳了,可怜,可惜。
卓云正要把手收回来,就感到对方的胸腔一动。怦,是心脏跳动的声音!那人的心跳微弱,而后越来越响,渐渐趋于平稳。
卓云难以置信地说:“他……他活了?”
“有这样的事!”肖兰心又喜又惊:“兰舟,你帮忙照顾他,大家仔细找找,说不定还有其他幸存者。”
谁知那人突然睁开眼,一声不吭,只是盯着卓云。
好漂亮的一双眼睛!
是桃花眼还是狐狸眼?比桃花眼更明亮,比狐狸眼更清澈。
卓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眼睛,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没等他再说什么,一阵疼痛从胸腔传来,穿透五脏六腑,又传到四肢百骸,疼得他昏死过去,恍惚中有什么东西钻进脏腑里,疼痛像海边的潮水,一波连着一波。
不知过了多久卓云醒过来,肖兰心带人筑了一座巨大的坟,将尸体们葬在地下——他们无力一一安葬,许多尸体残缺不全,更有断肢混在一处,已分不清楚彼此。
卓云添了新坟,羞愧地说:“不知道怎的,我竟然睡着了。”
“不是说耐打是独门秘技吗,怎么还晕倒了?”陶兰舟嘲讽道:“怕蛇就够丢人了,还求什么蛇大仙,你到底是敬它还是怕它?”
原来呓语叫了蛇大仙,卓云脸上有些挂不住。
肖兰心秀眉紧蹙,死了那么多人,她心里难过,不想再听师弟饶舌。陶兰舟很会看她的脸色,便改口说道:“你不是修人道的么?总会超度吧,他们死得可怜,只怕魂魄不得安生,做场超度法事让他们安息了早入轮回。”
卓云应了,只是没有焚香设案,没有元宝纸幡,也没有符箓,超度不得不从简。
生是大事,死也是大事!卓云不忍怠慢,他拍掉身上的灰尘,整了整衣衫,又理了理头发,才神情凝重地闭了眼,诚心地诵读了安魂的经文。此时太阳西沉,霞光满天,仿佛在送亡者最后一程。
等他送别亡魂,便听肖兰心说:“咱们下山吧,兴许能送那位公子回家。”
卓云这才注意到那个差点死掉的年轻人,俊俏富贵,他安安静静地缩着,脸上仍有血污,漂亮的眼睛里除了迷茫就是戒备。
“你是谁?”卓云见他太戒备,不敢靠得太近。
年轻人神色一滞,迷茫地摇了摇头。
“你家在哪里?”
年轻人仍是摇头不语。
是哑巴还是吓傻了?可惜,多么漂亮的眼睛,多么俊俏的皮囊。卓云无奈地看向肖兰心,对方也没有办法。
大家回到兴隆客栈,孙兰香替卓云治了伤,又替俊俏富贵的年轻人瞧病,她瞧来瞧去也瞧不出什么毛病,老老实实地说:“他没有内伤,我猜是惊吓过度,等过些日子忘了这事,兴许就能恢复如常。”
卓云又试着问话,仍然问不出什么。
等到饭菜上桌,肖兰心邀请两人同桌吃饭。
卓云是个爽快人,喝酒不必劝杯,吃饭不必让筷。那年轻人拘谨得厉害,他小口地吃饭,菜吃得不多,酒也不喝,漂亮的眼睛里仍有戒备。卓云见不得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端起他的饭碗夹了许多菜肉,在米饭上堆成一座小山:“这些菜多是清蒸的,口味清淡,不辣的。酒也不辣,你要不要尝尝?”
年轻人有些错愕,随后摇了摇头,只是低头吃饭。
肖兰心大赞其心善,惹得陶兰舟好一个白眼,卓云便说:“我怕掌柜的说咱们虐待他。”
“我看得出来卓师兄是好人。”肖兰心为难地说:“有件事得麻烦师兄,鬼山的邪祟已除,我们要回师门复命,不方便带着他,师兄能否照料他几天,等他好转了送他回家?”
卓云看了看那个俊俏富贵的年轻人,心想自己没有要紧事,还得留在镇上养伤,便应承了这份差事。肖兰心不住地向他道谢,这么一个同龄的漂亮姑娘向自己致谢,还师出抚仙门,卓云受宠若惊,忙道:“该我谢你,谢你救了我一命。”
“是我救了你,你谢大师姐做什么!”陶兰舟酸溜溜地说:“是谁大言不惭地说,说什么谁救谁还不一定呢,你说是谁救谁啊?”
卓云不卑不亢地说:“这次是你救我,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早晚有一天我会救你,回报你的恩情……”
“小爷用得着你救?”陶兰舟大笑起来:“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第二天卓云睡到日上三竿,抚仙门的人已经走了,只留下那个一问三不知的年轻人,幸好肖兰心预付了几天的房费饭钱,否则他还得为钱发愁。年轻人很听话,亦步亦趋地跟着卓云,给什么吃什么,只是不会说话。
卓云一边养伤一边打听,就这样又过了七八天,他的伤好了不少,却没打听到有用的线索。
“我看他八成是哑巴,是富贵人家的哑巴公子,不知怎的被妖怪掳了去,吓傻了。”掌柜的见卓云犯了难,热心地给他支招:“我们苦艾镇不大,若是镇上的富户丢了公子,早就闹得人尽皆知了,这么多天没有动静,说不定是外乡人。道爷不如带他去县城,人多眼杂好办事,县城还时常张贴寻人榜文,再不济还能报官呢。”
卓云一听有道理,当即收拾东西离开苦艾镇。
等到两人进了城,先在街上走了一圈,奈何没有他认识的人,也没有认识他的人。卓云无计可施,不能扔下不管,又不想带回道观,不甘心地又问了一遍:“你什么都不记得吗?不会说话会写字吗?”
他仍是一言不发,仍是迷茫地摇头。
“算了吧。”卓云像泄了气的皮球:“哑巴已经很可怜了……”
谁知哑巴开了口:“我不是哑巴。”他的声音很轻,有洋洋盈耳之感。
卓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睁大眼睛,双手忙不迭地比划着:“那你为什么不答话?为什么总是摇头?”
“我不是哑巴也没有吓傻,你问的那些事那些人,我都不记得,不知道怎么回答。”明明没有道理,他却说得理直气壮。
什么都不记得,还不是吓傻了?与哑巴没什么两样!卓云生气归生气,又问:“你什么都不记得,又没人认识你,该怎么送你回家呢?”
“这个有用吗?”他从身上摸出一块玉佩,怯生生地递给卓云。
玉佩磕了一角,裂了几条深深浅浅的纹路,隐约看见刻着一个“楚”字。有东西不早拿出来,真该搜他的身,卓云气得牙痒痒:“你姓楚,还是叫什么楚?”
“我也不知道。”
卓云摩挲着玉佩,打量着这个俊俏富贵的年轻人,心想他可能与自己同岁,也可能稍小一两岁,能叫一声兄弟,算是挣回来一口气,便教导他说:“以后你叫我卓大哥,我叫你楚兄弟。”
楚兄弟呆呆傻傻不机灵,只点了点头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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