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新店台

友来客栈是新店台唯一的客栈，正当安西至敦煌驿道之旁，又在敦煌城四通路口，两边还有杂货铺子、饮食店铺，往来车马行人、商旅胡汉都要打此地过，自有几分热闹繁华。

“刘老弟，快进来喝碗杏皮水嘞。”

友来客栈的赵掌柜是个年过六旬的忠厚老者，见给自家送柴的刘四福路过，现下又是年间，招呼他进来歇歇脚。

“赵老哥，新年好，我给你带了几个贵客来嘞，快准备饭食哟。”

“我说一早上就听见喜鹊叫，原来是有贵客上门。”赵掌柜见刘四福的板车上有人，赶紧迎了过去。

赵掌柜吩咐伙计准备茶饭，将贵客请进门，殷勤寒暄。

他给巡抚州官奉过茶，也见过大胡子蓝眼睛的西洋人，自诩见过些世面。可这几个年轻人虽长着中国脸，却没有留辫子，衣裳也穿得奇怪，像洋人打扮，又不像洋人打扮。

自打洋人攻进北京城，老佛爷和皇上逃到西安，这洋人是越来越无法无天，只要跟“洋”沾点边，就得谨慎些。

“老伯，我们打重庆来的，听闻敦煌风景好，来耍哈子。”唐颂操着一口川音跟赵掌柜寒暄。

“原来是重庆府来的公子，我说嘞，长得这么白净。”赵掌柜一听是几个南来的川人，眼中警觉退了大半。

公子？

唐颂看了一眼刚到自己下巴的赵掌柜，她一米七六的个子，确实很难不被认成公子。

赵掌柜跟唐颂交谈了一阵，知道三人是留洋回来的学生，又听刘老四说这几个后生被山贼劫了财物车马，他除了暗叹几句可怜，还将警惕之心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时候伙计端了茶饭上来，唐颂他们却无银钱支付，正要拒绝，赵掌柜大手一挥，免了饭钱。

端饭的伙计却不乐意，操着乡音嘀咕着“这世道连读书人也吃霸王餐”，摆饭的动作免不得粗犷了三分。

“小哥，你们这儿哪里有换钱的地方？”柳雨霏抬起缀着戒指的玉手，假装不经意地晃到伙计眼前。

“有有有，姑娘若是想当首饰，敦煌城东街就有珠宝铺子和当铺。”伙计瞥见真金白银，又见柳雨霏生得貌美，转眼就换上了谄媚笑脸，应承时还不忘偷瞟几眼美人雪肤。

“行，我们等会儿就进城，记得帮我们叫个车哈。”柳雨霏晃荡着纤纤十指，“把饭钱和车钱都记账上，咱们不吃霸王餐哈。”

伙计听了这话，“倏”地一下红了脸，讪讪两句就要遁了。

唐颂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连忙叫住伙计：“小哥，能打听个事儿吗。”

“秀才郎君请说。”

“现在是哪位皇帝当政啊？”

他们从虚空之阵掉落到一处荒野，好在有路过的好心人载他们一程，可那位刘大叔只知县太爷，不知万岁爷，问今夕何夕，他只说是乙巳年。

“郎君说笑呢，今年是光绪三十一年，您说是哪位爷。”

徐图闻言一怔，虚空之阵把他们送到了1905年。

伙计听这读书人问自己这么简单的问题，想来是在羞臊自己，忙退了下去。

吃过饭，赵掌柜亲自请了相熟的车把式送他们进城。

三人进了城，几番打听才走到伙计口中的东街，挑了一家看起来最气派的首饰店进去。

此店名珍宝斋，店如其名，进门便是满目珍宝。

“有没有搞错，我这个戒指是钻石加铂金，钻石懂不懂！“柳雨霏听了令人发指的低价，很难不咆哮，“珠宝中的贵族，法国皇室御用，拿破仑加冕都用这个牌子的珠宝，你看看你开的这个价合理吗？”

“老夫不认识什么轮，只是这上面镶的石头还没绿豆大，我出二两银子仁至义尽了。”掌柜斜了三人一眼，捏着山羊胡不疾不徐地回道。

“石头？这叫钻石，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懂不懂啊你。”柳雨霏翻了一个大白眼。

“那不还是石头嘛。”掌柜撇撇嘴，端起冒着热气的茶水，上下打量唐颂和徐图，见两人头无长辫，穿着奇怪，像是洋人的打扮，想来是给洋人做事的，但风尘仆仆，一看就是遭了难。

“老板，二两银子确实少了，我们在外国买这戒指花了不少钱，二两银子怕还不及零头，你看一百两怎么样。”唐颂将柳雨霏拉到身后，微微拱手道。

她其实也不知道这戒指在一百年前到底值多少钱，先把价格抬高了再说，做买**的就是胆气。

“小兄弟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啊。”掌柜呷了口茶，幽幽道，“这非金非玉的玩意儿，我出二两都是看它样式还算别致，你妹子要是真舍不得这戒指，去隔壁当铺把衣裳当了呗，这衣裳看起来倒是能换几个钱使。”

唐颂无奈，这年头钻石又不流行，铂金也没被普及，清朝人也不认品牌溢价，只能任人砍价。

“掌柜的，大少爷来了——”帘外有伙计传话。

掌柜一听东家少爷来了，想赶紧结束这桩生意：“您几位要是诚心卖，我就出三两银子，要不您就到别家问问去，要是哪家儿能比我出得高，我给您出双倍价钱。”

“不卖了不卖了。”柳雨霏从来不是吃亏的主，一听三两银子，拔腿就往外走。

三人问尽了街上的当铺金店，开价竟比二两银子还低，不得不又转回珍宝斋，贱卖了戒指。

一路上，他们接受了路人好奇探寻目光的洗礼，除了服装打扮的原因，更多是因为柳雨霏。

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唐颂站在旁边都感受到了，飞了几个锐利眼刀过去也没能制止。

看了一眼表妹，宽松的驼色大衣将人包裹地严严实实，只是腰带勒出了纤细如柳的腰身，里面穿的小V领连衣裙露了一截纤细锁骨和白皙皮肤，引得登徒浪子目光流连。

她跟徐图尚且还可以将就将就，只是柳雨霏必须得换身行头。

三人来到一家布店，看了一套现成的齐整冬装，一听居然要近一两银子，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店家见三人细皮嫩肉，谈吐得体，不像没钱的主儿啊。唐颂只好将路遇劫匪的故事又讲了一遍，还添油加醋地将他们塑造成了囊中羞涩到只能靠妹妹典当首饰换路费的苦命读书人。

店家一听，还没等唐颂砍价，就大骂了一顿珍宝斋，将其中的弯绕说与了三人。

那珍宝斋是敦煌最大的首饰铺子，是敦煌首富索家的产业。

半条东街都是索家的，街面上的典当铺、银楼也都是索家的，像唐颂他们这种外乡人典卖珠宝，只要珍宝斋的掌柜瞧上了他们的东西，派个伙计跟溜着，给其他店铺的掌柜通个气，就别想卖出更高的价钱。

“公子，你们这是被坑了，那珍宝斋惯会压价。”店家一听口音就知他们是外乡人，无奈摇头，“小老儿虽不知你们卖的东西价值几何，但肯定是贱卖了。若是正经的珠宝首饰，只要拿到兰州去卖，就算不去兰州，去肃州都能多卖些钱，路费食宿算在里面也都能匀补回来。”

好在卖时唐颂说的是活当，有回旋的余地。店家也是个热心肠，让他们先去把首饰赎回来，衣裳就先穿着，写个欠条，等首饰卖了好价钱再还不迟。

三人一听，连忙道谢，飞奔去了珍宝斋，店里的伙计一听来意，笑着说掌柜有事出去了。

唐颂也是个生意人，哪里不知道这些套话，但她知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道理，也不想跟那伙计理论，从徐图背包里掏出当票和那三两银子放到柜上，说赎回戒指就走。

伙计看了一眼当票，只说这戒指是死当，不能赎买。

“怎么成死当了？”唐颂拿起当票细看，白纸黑字写的死当，怒道：“你们竟搞阴阳当，你们这是欺骗消费者。”

“公子，您手里的当票和我们店里的档子可写得清清楚楚，您别是被风沙迷了眼，看错了。”伙计无视唐颂的愤怒，半闭着眼睛，歪倚在柜上。

柳雨霏哪里受过这等气：“你们仗着店大就欺客吗，还有没有王法，我要告你们去。”

“您告去，衙门啊，出了街口往东拐。”伙计没有一丝慌乱，反倒轻蔑一笑。

唐颂一听就知道这店上面有人，就算告官多半也是徒劳，看来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了。

徐图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在唐颂耳边说了几句，唐颂就把柳雨霏拉住了。

柳雨霏正跟伙计理论，还没撒尽心中怒火，只见徐图扯下黑色高领，从脖颈上取下一块碧莹莹的观音。

她不懂玉翠，但徐图这块观音，一看就贵。

“伙计，这块观音是我家传之物，烦请估个价。”伙计一见那玉观音，忙不迭地进去请人，少顷，那出了门的山羊胡掌柜从里屋出来了。

掌柜让伙计上了茶，这才把观音拿着细看了一阵，笑道：“公子真是守得住，这翡翠可比石头戒指值钱得多。”他眼睛一转，见那同行的姑娘换了行头，一猜就是银子不够花了，只好再来卖东西。

“你直说吧，这翡翠观音值多少钱。”徐图吹了吹茶水，呡了一口，随后翘起长腿，气定神闲，颇有些少爷派头。

掌柜一看，这人像是个遭了难的落魄公子，能拿出上等翡翠，只怕识货，也不敢压得太狠。

徐图听了报价，点了点头，也不跟他多说，背上背包，拉着唐柳两人就往门外走。掌柜见状，知道被人耍了，骂了两句娘，甩袖进了屋。

“你有翡翠居然不拿出来，我还担心过两天我们就要露宿街头了呢。”柳雨霏当时听得清楚，这块翡翠观音值二百两，她顿时觉得生活有了希望。

“嗐，总得留个底，我还以为戒指卖了就够我们花销了，没想到这年头钻石这么不值钱。”徐图怂了怂肩。

“戒指卖了就卖了，这些时日我们省着点，等去藏经洞探探情况，再找个时间去兰州一趟，把玉卖了。”唐颂开始规划，突然想到什么，对徐图说道：“这块翡翠是你的家传之物，等回去了，我把翡翠的钱补给你。”

三人去布店还钱，店家一听首饰没能赎回，又将珍宝斋骂了一顿。唐颂用银子跟店家换了一贯铜钱，又询问了敦煌物价。

店家惊讶三个年轻人竟不清楚手中银钱价值几何，猜想他们是富家公子小姐，没自己使过钱，暗叹他们怪不得被珍宝斋诓骗得这么狠。

经过店家细心解释，三人才知道手里银子的购买力。

三人谢过店家出了门，已近黄昏，城门将闭，三人决定在城里留宿一晚。

考虑到夜间安全，寻了城内较好的一家大客栈，装修好看，房费更好看，一间中房一晚便要二百文。唐颂肉痛地给了钱，想着以后要减少住宿花销。

为了省钱，三人也没在店里吃，在外面的小店随便对付了一顿，不过物廉价美的烩面吃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天空擦黑，三人躺在床上发呆，现代来的熬夜三人组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早躺在床上了。

唐颂望着雪白的床帐，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事发突然，什么都没准备就穿越到了百年之前。

一穷二白，身上没有钱，吃个路边摊还要看价格。

操，这是什么破烂开局！

终于到了敦煌啦啦啦啦啦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空降敦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