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索祈春是悄悄吩咐的,除了亲近随从没人知道,二叔怎么知道的。他让人把柳雨霏看好,不准她离开房间,自己则快步去了前厅。
刚到前厅就见到一屋子的人,见张承翡也在,他心中就有数了。
“混账!跪下。”
索祈春顺势跪倒在地。
索二爷又让平安把柳雨霏带了过来,柳雨霏一见唐颂就扑到她怀里,刚才在小院里霸气踹门的霸气女子瞬间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惜。
唐颂将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脸色才稍霁。
索二爷厉声训斥了索祈春一顿,怒冲冲让人请家法来,转头满脸赔笑,对唐颂说是误会一场,悄悄往唐颂袖里塞银票,又连忙招呼下人摆席面,说是要给柳小姐压惊。
李弥也满脸歉意跟唐颂说情,只说是小孩子玩闹,请他勿要怪罪。
唐颂不动声色躲过银票攻击,说表妹平安便好,只不过狠狠瞪了索祈春一阵,恨不得从他身上剜下一千块肉。
这时家法也请了上来,是一根满是倒刺的牛筋鞭子。
“不用打他了吧——”这一鞭子打下去人都得半残吧。柳雨霏看着那骇人的鞭子,收住了眼泪。
她虽担惊受怕了一阵,但这人要是因为她被打残废了,那不就成她的不是了,依这少爷的狗脾气指不定以后怎么膈应自己。
索祈春见柳雨霏为自己求情,嘴角忍不住往上抬,眼睛更是直勾勾地挂在那张泪痕未干的俏脸上。
唐颂见那眼神,就知道索祈春动了什么心思,连忙将柳雨霏往自己怀里揽。
唐颂向来疼惜柳雨霏,见她这样说,又有李弥求情,思忖片刻,也不追究了,这事便化干戈为玉帛了。
索二爷见翻了篇,高兴地招呼众人入席。唐颂冷哼一声,半揽着柳雨霏出了索家,连李家的车马都不坐了,让杨秀才叫了车把式来。
路上柳雨霏将这两日的事讲了,唐颂和徐图将那索祈春骂了个狗血淋头,杨秀才在旁边默默听着,不插话也不阻止。回到下寺,清风见柳雨霏平安无事,又哭了起来,还是唐颂说明日去新店台买鸡回来煮汤才止了眼泪。
一行人前脚踏出索府大门,后脚索祈春就起来了。
那桌席面也没浪费,进了索二爷、索祈春、张承翡、花若渝、李弥的肚子。
“春儿,你这次到底做过了些。”索二爷脸上一改刚才的愠色,眼角眉梢带了一丝戏谑,顺手给索祈春夹了块肉,“想要纳妾也要你母亲来办,哪里有直接把人绑家里来的。”
“二叔,我以为她是孤女。”索祈春饮了一杯酒,无奈道,“谁知道她还有两个表哥。”只是那个唐颂对她也太亲昵了,哪里有表哥那样抱表妹的。
“她那两个哥哥是喝过洋墨水的,说话做事颇有些章法,不像小门小户出来的,你那美人不是山野村姑,这下能名正言顺纳进门,你心里快活了吧?”张承翡揶揄道。昨日他初见柳雨霏就觉得这女子生得清灵俏丽,但见她衣着简陋,又在做活,还可惜了一阵。
索祈春思及此,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又饮了一杯酒。若她出身书香门第,自己甚至可以向母亲搏一搏,让她做自己的正妻也未尝不可,“她家到底什么来路?”
“这个不清楚,听我三叔说他们是四川人,在西洋留学,他们不留辫子,想来是给洋人做事的。”李弥眯了眯眼,“说是对莫高窟慕名已久,所以才来敦煌。两个大男人带个表妹,千里迢迢地来看佛窟,奇怪得很。”
“管这些做甚——”索二爷喝了两杯,有些上脸,“春儿,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读书,这些心思暂且放放,等你母亲从兰州回来,可不要提这茬儿啊,免得说你耽误了温书,又讨一顿骂。”
索祈春见他二叔醉得开始晃悠,招手让下人将他扶正。
好不容易碰见一个自己一眼就瞧上的女人,如何能轻易放下。
他是一刻都不愿等,恨不得今夜就拥她入怀。
等母亲回来,无论如何都要让母亲同意让她进门。
想到那张为自己求情时泪眼盈盈的俏脸,索祈春心潮澎湃,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
第二天索家送去了丰厚赔礼,管家赔笑让唐颂收下,唐颂一秒都没有犹豫,照单全收。
杨秀才见她连客套都不客套一下,有失文士风范,忍不住说了两句,唐颂却觉得自家妹妹受了委屈,索祈春那小子进去蹲两天都不为过,这三瓜两枣算得了什么。
点了点礼单,有十匹素绢、五匹罗,一套紫檀木文房四宝、一套上好的胭脂水粉、还有几支精致钗环。唐颂想着这些都是给表妹的,就打算把布匹全部做了衣裳衫裙,其他的柳雨霏留着用就行。
柳雨霏却让唐颂全都拿去换钱,说自己反正就在寺里给画匠师傅打下手,不需要那些华贵的衣裳首饰,换了钱正好改善寺里的伙食。
唐颂诧异最爱美的表妹怎么突然转了性,穿越一趟倒是越来越懂事了。
下寺生活清苦,唐颂因为修炼的缘故只要能裹腹即可,可缺少蛋白质和膳食纤维的柳雨霏却实实在在体验过了头晕眼花的滋味,衣裳首饰都是浮云,吃饱才是硬道理。
唐颂和徐图架着驴车将布匹拉到城里全部折了现银,给下寺各人订了两身春日新装,当然用的是普通的棉布,又买了一车细米、一车白面、一筐腊货咸鱼,一担鲜蔬瓜果、一担鲜肉鸡蛋,一些日常用品,又雇了几个车把式送货,饶是这样花钱如流水,还剩了一张二十两的大银票子。
看着银票,唐颂觉得徐图那快翡翠暂时可以不用卖了。
那日李翰林请他们翻译全本《社会学研究》,答应完成后给十两银子作为润资。徐图醉心于佛龛考古,柳雨霏忙着跟画匠偷师,两人对翻译这事并不上心,这本书的翻译还得靠唐颂,为此她不得不缩短了了修炼时间。
日子平淡地过着,只是有一不速之客常来,那便是索家大少爷。
借着祭拜家窟的名义,索祈春三天两头就要来下寺坐坐,在家窟走马观花晃荡一圈,便坐在客堂喝茶。
王道士日日早出晚归化缘募捐,都是杨秀才出来作陪,他哪里不知这少爷的心思,次次都让柳雨霏代替清风上茶果。他想着若是自己能帮柳雨霏寻个好归宿,促成一段好姻缘,也算功德一件了。
那画匠年过六旬,见这姑娘跟自家孙女年岁一般大,嘴巴又跟抹了蜜似的,日日夸赞自己的手艺,所以十分乐意带着这个小姑娘画画,顺便跟她讲自己作画的心得体会。柳雨霏这些日子跟着老画匠学了不少东西,近日来却老是就被喊去端茶倒水,耽误了她在艺术道路上的进步,自然对索祈春没什么好脸色。
索祈春哪里受过这般冷待,若是别人他早就恼了,只是不知怎的,柳雨霏越是冷他,他就越想与之亲近。
只是美人心,海底针。他次次笑脸相迎,美人也不曾回应过一个眼神。平日里惯是别人讨好奉承他,如今自己要来讨美人欢心,索祈春觉得自己可笑,又觉得有些意趣。
唐颂心中不爽,但只能视索祈春为空气,毕竟这下寺不是她的地盘,她也不能赶索祈春走。
化不爽为动力,小半个月,唐颂就把《社会学研究》翻译完了,并在第一时间将书稿送去了李府。
李翰林读完译本甚是高兴,送了帖子请二人吃饭。李翰林亲和儒雅,连徐图这样不爱社交的人都愿意早早换好衣服,整理仪容,准备赴宴。
酒过三巡,李翰林让下人捧上十两银锭,又提了一个请求——想让二人教他洋文。
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李翰林见两人默不住声,又说每人每月有五两银子的束脩。
唐颂有些惊讶,毕竟这李翰林是进士出身,又是河西大儒,他们俩,一个商,一个还是学生,哪里能当进士的老师。
唐颂也不隐瞒,说出了心中所想。
李翰林早就料到了二人的顾虑,搬出了“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的说辞,唐颂被李翰林说动了心思,也被他求学若渴的精神感动,答应了他的请求,当然五两银子也发挥了决定性作用,毕竟不能靠着老本坐吃山空,每月有点进项才能保证生活水平不下降。
徐图虽然英文很好,也很欣赏李翰林的才识,但他还是想要多花些时间研究壁画和古籍,以唐颂一人授课足矣为由拒绝了这份高薪工作。
“小徐先生莫慌,老夫还有个不情之请。”李翰林拈须笑道。他知道徐图在西洋专攻历史,便想让其在家塾授课,教授族中子弟西洋历史。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虽致仕还乡,身居江湖,但心系庙堂社稷。
朝廷孱弱,却自视甚高,提起西洋诸国,都说不过番邦尔尔。兴办洋务,却又只觉是些奇巧淫技,不甚重视。军队每战必败,却不思改进,不知改制。今上维新,不过百日,中道溃败。如今大清已危如累卵,却佯装不知。帝国将倾,民生凋敝,公卿士族却依旧纸醉金迷。
此诚存亡危急之秋,他小小翰林,叫不醒满朝装睡的人,也救不了大清,只能留一后手,即便洋人打进来改朝换代了,也能保住李氏一族的门楣和生路。
李翰林又说只需隔日授课,除了官中给五两束脩,自己另有五两补贴。
徐图一听是教历史,又是双倍工资,心中有了自己的盘算,也不再推辞。
宾主尽欢,三人又喝了几杯淡酒才散席。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