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妙贞见是唐颂,颤颤巍巍地爬起来,伸着手臂,想要呼喊,但冰雪冻住了她的咽喉,发不出一丝声音。
唐颂和清风对视一眼,飞奔过去。
见她摇摇欲坠,唐颂一把将李妙贞抱住。
李妙贞倒在唐颂怀里,气若游丝地问李弥走了没。
李弥和水春航走了许久,唐颂如实相告,话音刚落,怀中人便昏了过去。
唐颂见她柔弱无骨地倒在自己怀里,拍了拍她的脸,却没有效果,“清风,把她扶到我背上去。”
清风闻声而动,唐颂环住少女的大腿,低头瞥见了殷红的三寸金莲,掂了掂背上的人,让清风先跑回去烧热水,准备伤药。
唐颂深一脚浅一脚,将李妙贞背回了温暖的厢房。
炕面早就收拾齐整,唐颂用被子把李妙贞压得严严实实,一丝冷风都透不进。几人合力掰开她的嘴,扶着她的脖颈,给她灌了一碗热姜茶暖身,过了一阵,李妙贞缓缓睁开了双眼。
唐颂见人醒了,便问她怎么一个人来太清宫。她心里其实清楚,这李妙贞肯定出了大事。
一个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出门没有丫鬟婆子服侍,这就很奇怪了,再看她伤痕累累的小脚,一看就是走着来的,闺阁小姐出门哪有不坐车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她迈着小脚徒步到太清宫。
李妙贞踌躇一阵,嘴唇张了又张,到底没有开口。
“六小姐,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府吧。”唐颂以退为进,缓缓道,“你家人该着急了。”
“我不回去——”李妙贞急切道,“先生留我一晚,我明早便走。”
“你不回家?”唐颂心道,这孩子跟家里闹矛盾了吗,搞离家出走?
“你明天要去哪儿?”唐颂觉得李妙弦明天可不会乖乖回家。
“本小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轮得到你管!”李妙贞第一次觉得小唐先生说话倒胃口。
徐图见她不知好歹,冷笑说道:“确实,我们哪里能管六小姐,我马上就去给李二爷送信,免得明日有些人出了事,连累我们。”说着作势就要出门。
“别去别去——”李妙贞忍着脚上的剧痛,起身拦人,因为脚上有伤,刚下地就疼得“呲”了一声。徐图低头见她白袜上是一片干掉的血迹,眉头一皱,停下了脚步。
李妙贞垂眸咬紧了牙,握紧了拳头:“我……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你逃啥哩?”清风不理解,这李六小姐放着金窝不住,寒冬腊月的,把自己搞成这副惨样。
李妙贞猛然抬起头,眼里尽是决绝:“我逃婚不行啊!”
“啊——”
众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没人说话。
“六小姐,你好事将近,恭喜恭喜!”清风知道李氏姐妹命里带煞的传言,听到这话连忙堆起笑脸。
李妙贞嗤笑一声:“喜什么喜,你要觉得是好事,你替我嫁了吧。”
“我是道士,又是男的,怎……怎么替你嫁…嫁人。”清风被吓得磕巴。
“妙贞,真的吗,你不要开玩笑。”柳雨霏跟李家三个姐妹关系不错,听李妙贞这样说,很是担心。
李妙贞沉默点头。
房内陷入沉寂,众人相顾无言。
“咕噜——”
李妙贞听到从肚子里发出的声音,惨白的小脸染上了一丝淡红。
唐颂去煮了碗鸡蛋面。
一碗暖呼呼鸡蛋面下肚,李妙贞还觉得不够,眼巴巴地望着唐颂。
她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没有缺过一餐饭,没有受过风霜,就在今天,她都经历了一边。。
清风很有眼色,见李妙贞没吃饱,拿了一些馓子来。
“你一下也别吃太多,你胃受不了。”柳雨霏跟李妙贞吃过饭,她是极斯文的,食量就是现代的小鸟胃程度,今天吃这么多肯定饿坏了。
等李妙贞吃饱喝足,唐颂准备送她回李府。这是李府的家务事,他们无权也无法干涉。
李妙贞见要被送回家,不顾脚疼,趔趄着就要往外面跑。
“外面冰天雪地的,你作死啊。”徐图站在门口,长腿一神,挡住去路。他觉得这个不谙世事的娇小姐就是在作死,这次算她运气好,半道上没有被抢被拐,安全走到了太清宫。现在冒冒失失地往外面闯,等天黑了只怕被吃得连渣儿都不剩。
“哼,嫁给大烟鬼也是生不如死。”李妙贞使劲全身的力气推开徐图,恨道,“还不如死在外边儿,融于天地,倒也干净。”
“大烟鬼?”唐颂惊讶,一把将李妙贞拉回炕上。
李妙贞刚才情绪激动,眼眶中蓄满了泪水,被唐颂一拉,泪珠一下就滚了出来。
原来李家族老给二房姐妹定好了亲事,两个夫婿都是秀才出身,模样周正,家中也不算落魄,二房夫妇就答应了亲事。对方来下聘,姐妹俩耐不住好奇,躲在屏风后偷看,不知怎的,两个人长得人模狗样,但是总感觉被吸干了精气,整个人阴沉沉的。
李妙贞看了两人浑身不舒服,觉得这两人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心里喜欢不起来就拒婚。家中族老哪里是她能指使的,连李二爷都觉得这两个姑爷条件不错,再说这婚事都是长辈说了算,哪里有她自己做主的道理。
“是我嫁人,我为什么不能做主?”李妙贞声泪俱下,诉说着心里的委屈和不甘。
唐徐柳三人听了,感慨李妙贞思想超前,这是反抗包办婚姻啊,于是起了帮她的心思。
李妙贞一抹泪水,接着哭诉。
她绝食明志,结果被家里关到祠堂反省。李妙柔也不喜欢家里定的那个人,但她是个软性儿的,父母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她劝姐姐抗争到底,但李妙柔认命了,说她们生来就这个命数。
怎么就生来是这个命了,她李妙贞不服。
可她不能真的放任亲姐不管,她让丫鬟去给索祈春送信,让他帮忙打听这两个人的底细。
果不其然,她的预感很准,这两个人是烟馆赌场的常客,家中虽有薄产,但都败得差不多了,其中一个还欠了张承翡家的烟馆几百两银子。
“又赌又毒,你爹怎么会同意这门亲事?”唐颂被这个消息重创,李二爷可是很疼女儿的,不然也不会三番五次找她和徐图,怎么最后选了两个烟鬼加赌徒。
李妙贞幽愤道:“是家中族老定的,吹得天花乱坠,我爹最开始不知道,等我告诉他的时候,聘礼都收了,家里不许退了这门亲事,说我们姐妹本来名声就不好,有人愿意求娶就是菩萨保佑了。”
“我靠,有病吧,明知道是火坑还推你们跳,什么狗屁族老。”柳雨霏闻言,翻着白眼直摇头。
李妙贞强忍眼泪道:“开了春就要办酒,我实在没法子了,想趁着弥哥哥去上海,我也跟他一起去,跑得远远的,大不了一辈子不回来了。”
三人对视一眼,被李妙贞震得说不出话。
这姑娘好勇!
但是这份勇气太过稚嫩脆弱,外界的苦难稍一入侵就会灰飞烟灭。
“先生,外面来了好多人,还有好多大马。”麦芽不知什么时候猫出去玩雪去了,带了一身冰雪气钻进屋里。
李家来人了。
众人心照不宣,李妙贞一听,跌跌撞撞地就要跑。
唐颂一把拉住少女飞舞的衣袖:“六小姐你先避避。”她当机立断让徐图带李妙贞去藏经洞,她去应付李家的人。
李二爷刚下马,就看见唐颂来了,慌忙地拱了拱手。
早上去送饭的丫鬟说六小姐不在祠堂,他只当是女儿被罚狠了,心里憋气,回自己院里去了。他让管家买了小女儿喜欢的芝麻糕,送去姐妹俩的院子,结果管家回话说没见着六小姐。
家丁丫鬟找遍全府都不见李妙贞的影子,他这才慌了神。
后来,还是索祈春拿着前年照着玩的西洋照片,问了守城门的小兵才知道李妙贞出了城。
她一个小姑娘,城外又没有故交旧友,他想着就只有太清宫的柳姑娘跟女儿相熟,于是马不停蹄地就赶来了。
“二爷,屋里坐吧。”
唐颂将李二爷请进里屋,让柳雨霏沏了茶来。
李二爷哪里有心思喝茶,见柳雨霏端茶进来,连忙问她见没见过李妙贞。
“没……”
“六小姐上午来过太清宫。”
柳雨霏惊讶唐颂为何要说真话,连忙给她使眼色。
“妙贞在哪里?”李二爷跳起身,焦急地转着脑袋,四处张望。
唐颂只说六小姐路过太清宫,吃了碗茶就走了。
李二爷听唐颂这样说,心下一揪。
“我见六小姐走得急,也没细问,只是这么冷的天,不知六小姐要去何处?”
家丑不可外扬,李二爷只说小孩子家闹脾气,负气去了外祖家,劳他挂心了。
唐颂闻言,眼皮一跳,冷道:“六小姐也不小了,有自己的想法,大人还是得听听,不能独断专权。”
闺女都逃跑了,这爹还顾着面子不肯说实话,真是荒谬至极。
李二爷露出一个难看的苦笑,他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唐颂道:“我瞧着等会儿要起风雪,二爷还是快些把六小姐接回来吧,现在世道不太平,她一个小姑娘,若是有个好歹,或是被冻着了,落下病根,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可不是,我听树根说,他们村里就有几个姑娘出门走亲戚,半道上被山贼掳了,现在都没信儿。”清风在旁边帮腔。
李二爷一听,三魂七魄吓没了一半,也不跟几人闲扯,带着家丁忙慌慌走了。
李二爷骑着马,看着茫茫雪原,心中一阵悲戚,险些落下泪。
他的妙贞,要真出了事,那可怎么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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