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夏季，莫高窟的香客就直线下降。

王道士瞧着没有香客上门，正是整修佛窟的大好时机，等入了秋，那些大户人家就会来进香，等他们看高兴了，香油钱就跟秋麦子一样哗哗地来。

比如那位出手阔绰的王员外，虽然他家开春后就没来过太清宫。

那个从榆林窟来的老画匠在太清宫呆了一年有余，本来这个春天完成了修补壁画的工程，刚想拿钱走人，却又被王道士留下来了。

王道士站在自己精心布置过的94窟前，总觉得窟檐两侧还有些空。他叫来老画匠，问这里是否能作画。

柳雨霏一直在老画匠身边学习，听王道士这样说，她便提议可以画神女飞天，贴合敦煌的气质。

王道士觉得不好，问老画匠还会画什么。老画匠是拿钱办事，雇主说画什么就画什么，猛地被问，喜出望外，心想自己的才华终于得以施展。

“那我会的就多了，不是我吹牛，道教诸仙我画得烂熟，《西游记》、《封神演义》、《桃园三结义》、《二十四孝图》，这些全套我也画得来。”

王道士一听他能画全套《西游记》，眯缝小眼睁得老大，“《西游记》你都能画全套？”

老画匠信誓旦旦，说画不出来他倒赔钱给王道士。

王道士最喜《西游记》，其中最偏爱玄奘，跟老画匠商榷好，94窟两侧就画玄奘取经。

“这画要的颜料最多，又要几种贵料，费银子的很。”老画匠蹙起眉，鲜少有人会选择造价如此高昂的画。

王道士让老画匠只管画，不必担心银钱的事。

老画匠听了，使尽全身力气画了十来日，勾出了轮廓，请王道士和众人去看。

墙上的人物已有了形态，唐僧肃穆庄重，手持木鱼，袈裟飘逸；孙悟空活泼灵动，金环箍头，双眼圆睁；猪八戒憨态可掬，双耳垂肩，袒胸露腹；沙悟净憨厚老实，手牵白马，肩扛禅杖，每个人物飘逸灵动，栩栩如生。

柳雨霏激动地给唐颂和徐图讲解作画技巧和色彩搭配，因为她参与了这副画的创作。

她在老画匠身边跟了一年多，虚心受教，老画匠早就把她当作了不记名的徒弟，见她心痒，就让她也画了几笔。

对艺术一窍不通的王道士看着满墙活灵活现的西游人物，只觉得色彩鲜艳，好看极了。

老画匠自信自己的技术，见王道士乐地合不拢嘴，肩膀耸得比三危山还高。

王道士细细欣赏着，突然发现玄奘身后的山景缺了颜色。老画匠解释道，这山若是想达到最好的效果便要用青金石。

老画匠如实说道：“道长，用寻常石青也可，只是就没那么好看了。”

王道士闻言，犹豫了一阵，最后放言让老画匠无须担心，这画就用青金石，钱他来想办法。

玄奘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迎回真经，他值得最好的色彩。

————

王道士拿了五两银子让唐颂帮他采买青金石，倒不是他拿大使唤人，而是最近这段时日流民众多，新店台的商铺为了不让流民涌入新店台□□，凑了米粮拜托他在莫高窟和新店台中间的大道旁粥棚镇场子。

作为报酬，商贾们给太清宫凑了香油钱，这得名又得利的事儿王道士自然不会推诿，日日都去粥棚旁边念经做法。

唐颂走了好几家笔架店和杂店竟没买到青金石，她猜想这种矿石颜料应该是进口货，外商和胡商手里总该有货。

她立马就想到了扎依德伯克。

上次去赎翡翠观音，虽然扎依德伯克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同意了。

唐颂知道他是看在索祈春的面子上才这样好说话，既然扎依德伯克想要把花献给索家这座金佛，自己虽不是金佛，但蹭蹭佛光总是可以的吧。

扎依德伯克见唐颂登门，热情地将人请进屋，煮了上好的咖啡。

“唐先生，上次就见你喜欢喝咖啡，我这次正好来了一批上好的咖啡豆。”扎依德伯克伸手示意让唐颂尝尝新货。

唐颂蹭了一杯咖啡，觉得味道不错，可以买点回去，但听到咖啡豆的价格时，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心想还是回去喝杏皮水吧。

“扎老板，其实我是想打听一下你这儿有不有青金石。”

扎依德伯克听唐颂想买这种昂贵的矿石，眉开眼笑：“哦，唐先生你真是问对人了，这青金石可是好东西，整个敦煌，不整个甘肃也只有我能搞得到。”

“这青金石是进口货啊？”唐颂咋舌，无论现代还是古代，只要是进口货，价格都要高得多。

“当然，清国不产青金石，只能去爱乌罕买。”扎依德伯克理所当然地答道：“这石头做颜料最好，唐先生你真是来的巧，整个甘肃只有我扎依德伯克有去爱乌罕的商队，你想要多少青金石，我帮你带回来。”

扎依德伯克听说太清宫需要画一整面墙的青金石，觉得这笔买**咖啡豆赚。

“二百五十两？”唐颂被这个价格重击，王道士给的五两银子连零头都不够。

“哦，上帝，这已经是成本价了。”扎依德伯克无奈歪头，“本来是三百两，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我已经不赚钱了。”

扎依德伯克说去爱乌罕的商队会在下个月启程，明年应该就能带回颜料。

“朋友，你还有半年的时间凑钱。”扎依德伯克引诱道：“或者你可以把那快翡翠再卖给我，不过这次我们得签死当了。”

唐颂估算一番，要是节省一些束脩，多打两份工，王道士再添些香油钱，二百五十两也不是不行。

于是两人签了份订单。

扎依德伯克看着未干的墨迹，嘴角裂得大大的，说等壁画画好了他一定会去太清宫好好欣赏青金石壁画。

——

过了元宵，日子就过得极快，转眼就到了二月。

这日，李翰林上完课，携唐徐两人去了文昌宫。

文昌宫在敦煌城东，是城内官员士绅聚会宴饮之所在。

他们上次去文昌宫还是为汪宗翰调职践行。

宴厅内熙熙攘攘，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齐了。索祈春和张承翡远远瞧见他们，端着酒杯过来打招呼。

李翰林问：“承翡，县令才做年宴，怎的今日又设宴。”

他昨碗匆匆收到县令王家彦的请柬，按照礼节，这请柬至少该提前三日送来。

“丹臣也不知晓。”张承翡恭敬回道，“只听我姐夫说提台衙门来人了。”

李翰林心中默了默，想来不过是官员之间的寻常应酬。

宴客厅摆了十几桌席面，李翰林被人请到了上席桌面，唐徐两人就和索祈春他们留在了一桌。

两人刚与同桌的官商二三代们寒暄了几句，厅门口就乌泱泱涌进了一行人。

“快看，今儿还有洋人嘞。”一富商之子笑道。

唐徐两人望去，笔挺的衬衫马甲在一水儿的官服锦绣之中尤为显眼。

“斯坦因——”徐图看着那张在文献资料中出现过的脸，颤抖着嘴唇说出了他的名字。

“二舅哥，什么饮？”索祈春坐在徐图右手边，以为他在说某种酒水的名字。

唐颂听到这个名字，身躯一震。

他终于来了。

“诸位，诸位——”

台上，新县令王家彦为座下士绅介绍来自英国的斯坦因博士，又让侍从端着一个托盘在席间游走，向众人展示盘中之物。

“诸位贤达，这盘中乃是博士在我国游历时发现的汉简，博士渊博，说此简发掘之地便是古玉门关。此乃考古界之幸事，亦是敦煌之幸事，故特设此宴庆贺。”

接着王家彦开始讲述斯坦因穿越罗布荒漠的辛苦，座下之人皆是官宦巨贾，知道今日这宴是县令为讨好巴结洋人的把戏，他们不过陪客而已。

“考古挖掘不易，博士此路历尽艰辛，如今到了我们敦煌地界，还望诸位鼎力相助。”

座下众人热情应声，但都心如明镜，这县令不过是找些新名目要人索财。斯坦因见这些中国士绅热情非常，当即端起酒杯向众人敬酒。

喝了几杯，宴席也开了，菜色流水似的端了上来，翅参鲍肚，应有尽有。酒酣耳热之际，王家彦身边的师爷喊了一班年轻貌美的女子进来，莺歌燕舞，香粉袅袅，令人迷醉。

耳边丝竹弦歌乱心，眼前众人与斯坦因推杯换盏，唐颂和徐图食不下咽，只能不停地喝酒麻痹自己。

一场宴会下来，斯坦因得到了王县令赠送的地方志，还得到了一些士绅送的人力。

斯坦因颇通人情，送了一些洋货作为回礼，留下眉开眼笑的士绅，带着书籍和十几个免费劳动力直奔汉长城遗址，并不在敦煌逗留。

斯坦因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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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危险悄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