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三十三年(1907)的春天对于百姓来说不是一个好时节,至少对于敦煌农民来说是不好的时节。
杜诗有云: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现在已经过了春分,却没有下过一场雨,田地干涸,春苗枯萎。
农民们急得搔首踟蹰,看着火红的太阳唉声叹气,他们带着最虔诚的心来莫高窟求神拜佛,从上寺到下寺,跪完佛祖跪道君,祈求神佛赐给他们一场甘霖。
农民贫苦,捐不起许多香油钱,王道士并没有因此怠慢他们,反而叫清风在茶里多加些茶叶。
为了攒够青金石的钱,唐徐两人接了一份去城里小学堂教书的工作,每日早出晚归,不曾歇息。
但自从那天见到了斯坦因,唐颂觉得要未雨绸缪,她当即就让徐图辞掉了小学堂的工作,守在太清宫。
小学堂的工作她一人承担了,以至于每晚要点灯熬油备两门课,连修炼的时间都没了。
这天傍晚,唐颂正准备出城,在城门口遇见了扎依德伯克。
扎依德伯克惊喜地告诉她,去爱乌罕的商队提前回来了,她要的青金石也带回来了,明天就可以提货。
唐颂面上笑笑,心道怎么这么快,这颜料钱还差得远呢。
扎依德伯克见她笑容尴尬,问是不是钱还没有凑齐,再次提议让她卖翡翠观音。
唐颂只说那快观音不是不是她的,得跟表弟商议之后再决定。
扎依德伯克点了点头,让他们快些商议,这些青金石是俏货,不少寺院大观都喜欢,若是有人听见风声愿意出高价买,他可不能保证这些青金石能留给太清宫。
唐颂说他们已经签了订单,这违约不合适吧。
扎依德伯克摸着胡子笑笑,说他是西北最好的商人,他毁约的话会付违约金,让唐颂不必担心。
唐颂叹了口气,只说她会尽快凑够钱,让扎老板尽量帮她留下青金石。
回到太清宫,唐颂打开钱袋,一点才发现这大半年他们才攒了二十多两银子。
“怎么才这么点钱?”柳雨霏坐在炕上,帮着数满几的铜板。
唐颂在心里盘账,其实剩下二十多两是正常的。
每月,李府给他们每人五两束脩,小学堂给每人二两工资,加上抄经之类的进项,每月最多有二十两的收入。
太清宫生活清苦,但是有清风、麦芽、树根三个未成年人,正是饭量大长身体的年纪,唐颂不忍心看他们每日忍饥挨饿,还是贴钱维持了一个中等的伙食水准,再加上他们三人、王道士和杨秀才,每月光伙食费就要花不少钱。
徐图要买纸笔记录资料,柳雨霏要买材料画料修补佛窟、壁画,这些杂碎每月也要花去不少钱。
这几年不少农田被拿去种罂粟,加上旱灾,去年秋季田地欠收,地方田赋收不上来,农民卖田卖地成了流民。他们四处逃荒,但不被县城接纳,只能流于城外,死了不少人。
莫高窟僧众不忍,便施了两次粥,可莫高窟本来也不富裕,加上米价飙升,只能克扣寺内僧众。唐徐柳三人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只能贴钱给寺里买米赈灾。
这些都是花钱的大头,其他散碎处用钱也不少。
唐颂活了二十七年,第一次在钱上体验到了捉襟见肘的感觉。
“要不给阿菩说就用石青吧。”柳雨霏叹了口气。
“不行!”徐图停下记录的手,“青金石和石青不是一个概念,为了敦煌壁画的艺术性,不能妥协。”
“那你说怎么办,没钱说屁的艺术性。”柳雨霏是艺术生,深知艺术是最烧钱的。
徐图风轻云淡道:“大不了把我的翡翠卖了。”
柳雨霏道:“大哥,你奶留给你的唯一遗物,别了别了。”
自从知道那快翡翠观音的来历,柳雨霏和唐颂就没再动过让徐图卖翡翠的心思。
“行了,被吵嘴。”唐颂打断两人,“车到山前必有路,慌什么慌。”
两人闻言也不斗嘴了,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
唐颂打算这事儿去求求李翰林,只要舍些面子,打个借条预支些钱总是行的。
“先生,柳姐,你们快出来看,荧惑星落凡尘嘞。”清风忙慌慌地推门进屋,让众人去院里看奇观。
“清风你没事吧,火星怎么可能落凡尘。”徐图撇撇嘴,“最多是流星。”
“不是嘞,那星星比月亮还要亮,还在空中划。”清风急得去拉徐图和唐颂的手,“快点去看,晚了就没了。”
众人走到院里,见杨秀才和王道士仰望天空,目不转睛。
抬头望去,一道绿得诡异的星痕划在黑蓝夜空中,缓缓下落,似乎要落在三危山。
“我的妈呀,这流星怎么划得这么慢,一点都不科学。”徐图被吓了一跳,“而且怎么是绿色的,这种奇怪的星象历史上从未有过记载。”
“你也觉得奇怪对吧?”杨秀才脸色算不上好,眼里充满了恐惧,“荧惑下凡,大凶之兆,这天下怕是要乱了。”
唐颂凝聚灵力,定睛一看,诡绿光芒里有一点红。
与此同时,敦煌城内,扎依德伯克的小院里,索祈春和扎依德伯克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奇异星象。
索祈春晚间拜访扎老板,不为别的,只为了那两万九千两白银的生意。
他这一年筹措银子,动作搞得太大,被他母亲发现了,现在手里只有两万白银,一时半会儿也不好从家里划拉银钱。
最近他母亲动了让他成亲的念头,正在为他相看全省的闺秀。
若那三人再不点头,柳雨霏就只能做妾了,只是那妮子的性格不似外表娇柔似水,做妾定是没可能的。
索祈春知道唐徐两个舅哥看重这些经卷,他只好赌一把了。
“大少,这些经卷我真的不能再给你打折了,两万八千两是我的底线。”扎依德伯克摆摆手,心痛自己又让了一千两的利。
“扎老板,咱们都是生意人,也不来虚的。”索祈春压低声音,凑近了些,“你这些东西我都打听好了,都是贼赃,勾结山贼行窃可是重罪,你也不怕出事?”
扎依德伯克眼皮一抖:“我的上帝,谁造的谣,我这些都是从农民手里收的。”
“别装了。”索祈春展开折扇,扇面上的金箔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我也给你交个底,那天我带的两个人是太清宫清修的道士,那些经书都是土贼从太清宫偷的,那洞里的经书被官府贴条封存,说白了那是官家的东西,若我去给衙门说一嘴你勾结山贼,侵吞官家财物……”
“大少——”扎依德伯克赶紧拉进索祈春落单的左手,“你这是哪里的话,我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哪里跟山贼勾结了。别的不说了,这些经卷我送一箱给大少。”
索祈春知道这番商最爱收便宜贼赃,跟几个贼窝子都有联系,但哪个巨贾手上是干净的呢,他索家也是如此,只是这番商没做干净,留了破绽,被自己找到了把柄。
他也不能一毛不拔,损了他索家敦煌首富的面子。
他用扇子扒开扎依德伯克的手,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剩下的经书你给我算算要多少钱。”
“两万四千两就好。”扎依德伯克眼珠一转,笑道:“大少,你这下省了五千两银子,我记得您是要给未婚妻准备聘礼,我的商队刚从外面回来,香料、宝石、香水,我这儿都有鲜货,城里的夫人小姐都很喜欢的。”
“别提了,我正为这事儿烦心呢。”索祈春收了扇子,狂饮了一杯葡萄酒。
“怎么个事儿?”扎依德伯克好奇,给索祈春又斟了一杯。
两人聊起女人来,比聊生意还顺畅。
“哈哈哈哈哈,原来你是想娶唐先生的表妹。”见索祈春情场失意,扎依德伯克心里暗爽。
“我那个舅哥软硬不吃,我那老婆也是这么个德行。”索祈春越喝越清醒,心里苦闷难解。
“大少诶,你还是太年轻了,追求女人不是你这么个追法。”扎依德伯克看着年轻的少爷,发出一丝感叹,“你以为你在投其所好,其实你是在强取豪夺,人家能答应你就有鬼了。”
“我怎么了,他们要什么我就给什么,还要我做什么。”索祈春一个挺身从小榻上起来,“就我这模样,这身家,哪个女子不想嫁我?”
“算了,哥给你支一招,保准管用。”
“你说。”
“把你的嘴给闭上,少说话,少威胁,这事儿就能成,懂了没?”
索祈春似懂非懂,眯着眼睛:“扎老哥,你再讲清楚点呗。”
“送了东西就走,别多说,也别再提成亲的事,硬要说就说是你心甘情愿,让他们觉得亏欠了你。”扎依德伯克眼珠一转,悄声道:“我独家给你个消息,太清宫缺青金石填壁画,现在正是雪中送炭的好时机。”
“青金石?”索祈春打了个酒嗝,“这玩意我家没有,现在去采买,来不及了吧。”
“我这儿有刚从爱乌罕进的好货。”扎依德伯克悄声道,“西云观也准备要这批货,大少你要的话,我肯定都给你。”
“那感情好,多少钱。”
扎依德伯克笑得灿烂,伸出手:“不贵,五千两。”
爱乌罕就是阿富汗~
呜呼,我觉得我写的很明显,天使们应该都猜到那颗荧惑星是谁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6章 星月本性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