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顾己刚拉开房门，就看见辜煜站在走廊上，一只手还捂着半边脸，眼神飘忽，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辜煜一看到顾己，心里猛地一跳，下意识就想把脸完全藏起来，动作僵硬地侧过身，声音含糊不清地打招呼：“……小叔早。”

顾己眉头微蹙，几步走到他面前。辜煜想躲，却被顾己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了下巴，不容抗拒地将他偏开的脸转了回来。

清晨柔和的光线下，辜煜那半边脸颊的红肿清晰可见，与他另一边白皙的脸形成了鲜明对比。

“怎么回事？”顾己的声音沉了下来，指尖在红肿的边缘轻轻碰了碰，带着一丝凉意。

辜煜只觉得被顾己触碰的地方像过了电，酥麻感瞬间窜遍全身。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眼前放大的俊脸占据了：小叔刚起床，墨黑的短发有些凌乱地垂在额前，皮肤是那种剔透的冷白，几乎看不到毛孔，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薄唇是淡淡的樱花色，微微抿着……太近了！

他看得有些痴了，完全忘了回答。

直到顾己捏着他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加重了力道，带着明显的询问和一丝不悦，辜煜才猛地回神，痛感也随之清晰起来。

“嘶……”他倒抽一口冷气，脑子飞速运转，结结巴巴地解释，“没、没什么！就是……就是昨天晚上，想到今天要和小叔去游乐园，一晚上没睡着，结果……结果太激动了，翻身的时候……不小心摔到床下面去了！” 他说完，还用力地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真诚无辜。

顾己沉默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怀疑：“脸着地？”

“……嗯！”辜煜硬着头皮点头。

顾己的眼神更嫌弃了

十七岁了还能蠢成这样？

但辜煜也不可能大半夜给自己一巴掌吧，他又没有自虐的倾向。

他松开手，没再追问，只是转身往楼下走，丢下一句：“下楼吃饭，顺便处理一下你这张脸。”

辜煜如蒙大赦，赶紧跟上。到了楼下餐厅，顾己没急着坐下，而是径直去了厨房，拿出几块冰块用干净的毛巾包好，然后走回来，不由分说地将冰袋按在了辜煜红肿的脸颊上。

“嘶！”冰凉的触感让辜懿又是一哆嗦。

顾己看着他龇牙咧嘴的样子，语气带着点无奈和淡淡的嘲讽：“至于吗？去个游乐园还能激动得摔下床？还脸着地？”

冰凉的毛巾贴着皮肤，辜煜的心却热乎乎的。他看着顾己近在咫尺的脸，对方今天难得地穿了一件质地柔软的浅灰色休闲T恤和米色长裤，头发没有像往常那样用发胶打理得一丝不苟，而是自然地垂落，遮住了一点额头，整个人褪去了平日商场的凌厉，显得异常年轻清爽。

辜煜的心跳又漏了一拍，但他强行压下了那股悸动，咧开嘴笑了，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尽管扯到伤处有点疼：“因为是小叔和我一起去啊！”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语气是毫不掩饰的依赖和满足，“不管去哪里，只要小叔在，我就开心。”

顾己正按着冰袋的手微微一顿。他看着少年脸上那纯粹又热烈的笑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映着自己的身影，仿佛自己真的就是他的全世界。这种毫无保留的依赖和信任，像一颗微小的石子，在他平静无波的心湖里轻轻投下了一点涟漪。唇角微微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清浅、却真实存在的弧度，像初雪消融时露出的一点暖意。

这个笑容很淡，却让辜煜看呆了。他几乎是本能地，像只寻求主人抚摸的小狗，下意识地把敷着冰袋的脸颊往顾己按着毛巾的手掌心里蹭了蹭，声音带着浓浓的依恋：“小叔最好了。”

顾己被他这个亲昵的动作弄得一怔，随即那点笑意立刻收了起来，换上了一贯的嫌弃表情。他毫不客气地用另一只手把辜煜的脑袋推开：“少来这套。赶紧吃早饭，吃完出发。”

……

游乐园里人声鼎沸，色彩斑斓。顾己面无表情地站在人群中，头上顶着一个毛茸茸的、带着长长粉色兔耳朵的发卡——这是辜煜刚才在门口小摊上撒娇耍赖非要给他戴上的。他周身散发的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和头上那个可爱的兔子发卡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反差萌，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顾己内心无比后悔。他一定是鬼迷心窍了，才会来这种充满尖叫、噪音和幼稚游戏的鬼地方！他第N次想把头上的发卡扯下来，但一瞥见旁边辜煜举着手机、对着他笑得阳光灿烂的脸，那只抬起的手又默默地放下了。

算了，今天他生日。

顾己在心里默念。

“小叔小叔！看这里！”辜煜举着手机，咔嚓咔嚓拍了好几张顾己戴着兔子发卡、一脸生无可恋却俊美依旧的照片，他欣赏了好久，心满意足。然后，他的目光瞄向了不远处的鬼屋——一个设计得阴森恐怖、门口写着“胆小勿入，心脏病慎入”的黑色建筑。

辜煜的小心思立刻活络起来。万一……万一小叔怕鬼呢？虽然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万一呢？辜煜拉起顾己的手就往鬼屋入口跑：“小叔！我们去玩那个！”

顾己被他拉着，看着眼前黑黢黢的洞口和里面传来的阵阵阴风惨嚎，眉头都没动一下，就被辜煜拖了进去。

辜煜的计划在踏入鬼屋的瞬间就开始崩盘。

鬼屋里光线昏暗，绿幽幽的灯光闪烁不定，各种机关道具和扮演鬼怪的NPC时不时从角落、天花板或者地底冒出来，伴随着凄厉的音效和游客的尖叫声。

他原本打的如意算盘，是建立在“吊桥效应”这个心理学理论上的——当人身处危险或令人心跳加速的刺激环境时，会更容易对身边的人产生依赖和好感。辜煜想着，鬼屋这种阴森恐怖、充满惊吓的地方，说不定能让一向冷静自持的小叔也露出破绽，哪怕只是一瞬间的心跳加速。只要小叔流露出一丝不安或依赖，他就能顺理成章地靠近，给予“保护”，说不定还能……

然而，顾己的表现让辜煜彻底绝望了。

他全程面无表情，步履从容，仿佛在自家后花园散步。当一只“断手”道具突然掉在他脚边时，他甚至弯腰捡了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下，然后对着旁边一个正准备扑出来的、脸上涂满血浆的NPC礼貌地递了过去：“你的道具掉了。”

NPC：“……”

辜煜：“……”

当一只“吊死鬼”从天花板上垂下来，长长的头发几乎扫到顾己的脸时，顾己也只是微微侧身避开，评价了一句：“发套质量不错。”

NPC：“……”

辜煜：“……”

“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辜煜看着顾己那刀枪不入的背影，一咬牙，决定改变策略。

这个念头刚闪过，机会就来了！一个满脸“血浆”、手持嗡嗡作响电锯的“杀人狂”猛地从转角咆哮着冲出，目标直指他们！那狰狞的面孔和逼真的音效瞬间点燃了辜煜酝酿已久的“恐惧”。

“啊——！！！” 一声凄厉程度远超之前所有游客的尖叫划破鬼屋的阴森空气。

辜煜像一颗被发射的小炮弹，精准无比地撞进了顾己怀里，双手死死箍住顾己劲瘦的腰，把脸深深埋在他胸前，身体瑟瑟发抖，声音带着刻意放大的哭腔和无限依赖：“小叔！救命！太可怕了！保护我！它过来了！啊啊啊！”

顾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十足的投怀送抱撞得身体一晃，差点没站稳。他低头看着怀里这颗毛茸茸的脑袋，感受着对方剧烈颤抖的身体，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货真价实的、巨大的错愕，甚至带着点茫然。他迟疑了足足两秒，才用一种难以置信的、仿佛发现了新大陆般的语气问道：“……你害怕这个？”

辜煜抬起头，眼眶通红，眼神湿漉漉的，脸上写满了“弱小、可怜又无助”，把演技发挥到了极致：“嗯！好可怕！小叔我怕！你保护我好不好？” 他一边说，一边更用力地往顾己温热的怀里缩，贪婪地汲取着那清冽好闻的气息，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抱到了！计划通！

顾己的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仿佛在思考一个关乎人类行为学的重大课题。就在辜煜以为小叔终于被他的“脆弱”打动，要展现出强大的保护者姿态，说不定还会拍拍他的背安抚一下时……

顾己的目光却锐利地锁定了那个刚完成惊吓任务、准备功成身退的“杀人狂”NPC。在辜煜和NPC都来不及反应的瞬间，顾己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NPC的胳膊！

NPC：“？？？”

辜煜：“？？？！！！” 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只见顾己动作极其利落，甚至带着一种学术探究般的认真，一把掀掉了NPC头上那顶乱糟糟、沾满“血浆”的假发！

假发下，是一个剃着寸头、脸上还残留着惊愕表情的年轻小伙子。

顾己拿着那顶假发，对着怀里已经完全僵住的辜煜，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和笃定，仿佛在进行一场至关重要的科学实验讲解：

“看见没有？是假发。人造纤维制品，假的。” 他顿了顿，指着NPC脸上那些夸张的“血浆”妆，“这些颜料，水溶性油彩，也是人造物质。都是客观存在的、可被认知的物质形态。”

然后，在辜煜彻底石化、NPC一脸懵逼、以及后面几个恰好目睹了全过程的游客呆若木鸡的目光中，顾己又非常严谨且有点强迫症似的，把假发端端正正地戴回了NPC头上，还帮他调整了一下角度，确保造型完整。

做完这一切，他转向怀里那个表情已经从楚楚可怜变成灵魂出窍的辜煜，开始了他的总结陈词。清冷的声音在幽暗的鬼屋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理性和……诡异的课堂氛围：

“这个世界是唯物主义的。物质是第一性的，意识是第二性的，是对物质的反映。所谓的‘鬼怪’、‘恐怖’，都是基于人类主观想象创造出来的概念，通过具体的物质手段比如道具、化妆、音效来模拟呈现。你所感受到的恐惧，” 他低头，语气认真，“其根源在于心理暗示、对未知的想象以及对感官刺激的错误解读，而非真实存在的超自然实体威胁。明白了吗？”

他身后，那个被当成教学道具、生无可恋的NPC，以及后面几个游客，全都张大了嘴巴，仿佛集体穿越回了高中政治哲学课，被唯物主义辩证法狠狠洗礼了一番，连带着鬼屋的恐怖氛围都荡然无存。

辜煜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从顾己怀里滑了出来。

他看着顾己那张在绿幽幽灯光下显得格外认真、格外俊美、也格外……让他想撞墙的侧脸，木然地、干巴巴地、毫无灵魂地应了一声：

“……嗯嗯，小叔说的对。物质决定意识，唯物主义……万岁。” 声音飘忽，生无可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