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忽被一道闪电撕开——咔嚓!裂痕刚出,惊雷便已炸响。雨点瞬间密集垂落,直直鞭打而下,抽打着沉默的大地。
林同忧放下手中的茶盏,双目无神地望向第一道雷声传来的远方。一旁的女人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
“怎么了?”
她垂眸轻笑,“不是什么要紧事,天地异象罢了。”
最后一道劫雷贯顶而下,紫电巨蟒缠住少年人的躯体,鳞甲摩擦间血肉焦糊飞溅。脆弱的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雷光散尽后,新肌玉骨自烬中再生,周身灵光流转如星屑奔涌。丹田深处,一颗萦绕着血气的浑圆金丹急旋,每一次转动都吞吐着汹涌澎湃的灵气。
他孤身立于劫火余烬后的深坑中央,雨水与先前的汗水一同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
一滴,一滴……落在焦土上。
三年。
从备受折辱的废材到九转金丹。
他真的做到了!
她的要求,他完成了!
“同忧,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去阊阖见你……你还记得我吗?”
五年过去,他还记得那个下午。
阴雨交加,就像今天的这场大雨。
那时的他修为尽失,根骨寸断,尚且会因天气的变化倍感痛苦。
他的五感反而更加敏锐了,他感知到她就站在屋外。
没有人叩响那道木门,所以只能由他去问个清楚。
“等你重回金丹期自然能再次见到我。”
她把手中的伞递给狼狈的少年人。在他着急忙慌地追赶林同忧的过程中,全身上下早就被这场猛烈的秋雨浸透。
那时她已是金丹中期。十七岁的金丹中期修士在修仙界闻所未闻。
所有人都说沦为废物的他不配用一纸婚约限制她向上的自由。
他知道,林同忧从来不在意自己这些,她想要的一切都会亲手去拿。
婚约只是家族利益的交互。林同忧并会不对他有什么特别的感情。
只想远远地看她一眼,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奢求过什么。
云中天门,那曾沟通仙凡两界的宏伟奇迹,早已在太古的悲鸣中轰然崩塌,只余下横亘天际、触目惊心的断裂痕迹,如同苍穹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
在这片蕴含着无尽剑意与破碎法则的遗迹之上,阊阖宗如磐石般扎根。
宗门建筑古朴而森严,巨大的黑石仿佛汲取了昔日天门崩落时的悲怆与力量,沉默地矗立在翻涌的云海之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那是破碎天门的余威,也是历代阊阖宗修士以剑意强行弥合、维系这空间裂隙所付出的代价结晶。
无数道细微的、肉眼几不可见的裂痕在虚空中若隐若现,仿佛随时会再次撕裂,全靠宗门深处七股强大而坚韧的力量在无声地支撑、编织、修补。
这便是阊阖宗的核心——七曜剑阁。
七大派系,七位修为通天的长老,他们的剑心与神魂早已与这片破碎的天门遗迹融为一体。每一位长老,都如同支撑天穹的砥柱,以毕生修为为薪柴,燃烧着维系这摇摇欲坠的天穹之痕。
他们闭关于宗门禁地最深处的锁天殿,身影鲜少现世,但他们的意志与威压,却如同无形的枷锁,笼罩着整个阊阖宗,提醒着每一个弟子肩上那沉甸甸的、关乎此界存续的责任。
因此,阊阖宗弟子,十之**皆为剑修。
剑,是此间天地的共鸣之器,是修补裂隙、对抗空间乱流最直接的力量。
宗门之内,处处可见剑光流转。演武场上,剑气纵横捭阖,撕裂云海;静思崖前,剑意凝而不发,感应天地。
清越的剑鸣是这里最常听见的乐章,弟子们追求着人剑合一,以剑问道,以剑护天。他们的目标明确而崇高:有朝一日,能如七曜长老般,以自身剑道,撑起一方天穹。
可凡铁千锤百炼,终有异数。
新一辈弟子中,首席之位被林同忧占据。
这个名字本身就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恪守传统、以剑为尊的阊阖宗内,投下令人费解的涟漪。
十四岁,丹破金生,霞光映彻山门。
二十岁,元婴初成,灵气席卷云台。
这般修炼速度,如彗星袭月,光芒之盛,照彻了阊阖宗千万年积沉的史册。
她是活着的传奇,是宗门寄予厚望的未来支柱。
然而,这支柱的形状,在宗门内却显得格格不入。
林同忧不使剑。
她反手持握的,是一柄通体漆黑、泛着幽冷光泽的战镰。
镰柄比她纤细的身形还要高出近一尺,巨大的弯月形镰刃寒光内敛,弧度狰狞,仿佛能轻易割裂空间。
这绝非阊阖宗传承中的任何一件兵刃,沉重、凶戾,带着一股来自九幽的森寒气息,与周围清灵飘逸的剑意形成刺眼的对比。
她所修习的功法,更是非阊阖宗体系。
没有煌煌剑气,没有清越剑鸣。
当她动起来时,身影便融入了一种令人心悸的静默。
那不是普通的安静,而是仿佛声音被吞噬、光线被扭曲的领域。
上一瞬还在原地,下一刹,一道模糊的、如同水中倒影般的残影已无声无息地穿透了对手布下的层层剑幕或防御灵光。
那巨大的镰刃仿佛凭空出现,冰冷地悬在目标的要害之上,快得让人思维都为之冻结。
她的身法,诡谲莫测,如鬼魅潜行,似幽魂索命。没有华丽的轨迹,只用最快捷高效的方式取胜。
在阊阖宗崇尚光明正大、以剑意堂堂正正对敌的传统氛围里,林同忧的战斗方式,像是一滴浓墨滴入清泉,晕开一片难以化开的深邃阴影。
她像一道无声的黑色闪电,总能在万剑丛中,直捣黄龙。
七曜长老的目光,透过锁天殿的重重禁制,偶尔会落在这个“例外”的首席身上。
她的天赋毋庸置疑,是宗门急需的力量。但那柄战镰,那静默中潜行的身法,那迥异的功法本源……无不预示着未知与变数。
林同忧立于云台边缘,漆黑的战镰斜倚在身侧,冰冷的刃锋映照着破碎天痕投下的微光。
她望向那片亘古的伤痕,黑瞳深邃,无人知晓,这位以惊世天赋和诡异战法震动宗门的少女,心中所思所忧,究竟指向何方?
“同忧,今天怎么总是走神。你赢了,我请你喝酒如何?等等……难道是因为我棋艺太差你才走神的吗!”女人瞪了一眼悠然饮茶的少女,见她一脸疑惑又叹气道,“算了算了,你现在又神游到哪里去了?咱们还是去喝酒吧!”
女人站起身来刚想走,身后的少女便开口道:
“师尊,您还在修养期,不能喝酒。还是说您又想让舒师伯来给您诊脉……”
“打住打住!怕了你还不成吗?”
林同忧只是笑笑不再言语。
“我还没问你呢。”朱玉凑近她问道,“怎么回事,几天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仔细看才发觉眼前这位少女双眼空洞。
“只是一点无伤大雅的小问题,过段时间会好的……大概。”林同忧指尖抚上自己的眼尾,“让那位给我看了一点东西,没想到反噬还挺严重。”
“再怎么说你现在也只是元婴期,远不到在意那些事的时候。”
“放心,我会注意分寸的。”
“最近真是清闲呐,怎么没人来找你?靖渊七年你去雍州退婚,这么多年过去那男人一点动静都没有,真成废物了?”朱玉卷死自己的一缕发丝,百无聊赖地躺在贵妃榻上。
似乎是想到什么又勾了勾嘴角说:“也是,经脉寸断身中奇毒,如果没有天大的气运根本活不了。你还真是狠心呢。”
“何以见得?”
“你那位未婚夫可是一心一意地爱你啊。”她故意用了很恶心人的语调,顺势朝林同忧抛了一个媚眼。
“……”
“开个玩笑,小小年纪别老是愁眉苦脸。”
窗外的微风吹动她的衣襟,林同忧知道那边的雷和雨都停下来了。
“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来。”林同忧说。
回应她的,只有朱玉均匀却过于绵长的呼吸。那场几乎摧毁道基的大劫之后,她的身体便如风中残烛,元神极易溃散。
像这样陷入深沉的昏迷如同沉入无光的深海,早已成为家常便饭。
此刻,或许是感知到林同忧熟悉的气息就在身侧,她便放任自己沉入那片混沌的虚无,寻求片刻的安宁与修复。
林同忧起身,步履平稳得不可思议,走向那扇敞开的窗。
若非知情者,绝难从她行云流水般的姿态中窥见半分异样。
窗外,一株老桃树虬劲的枝桠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生命力,奋力地、不管不顾地越过窗台,探入屋内。
林同忧抬手,指尖轻柔地抚上那尚显稚嫩的芽苞。她的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微小生命蕴含的勃勃生机,那层包裹着未来的、脆弱的坚韧。
“身为‘主角’的你,还会给这个即将陷入纷乱的世界带来更多的变数和惊喜吗?”林同忧轻声低语,她的唇瓣几乎未动。
话音未落,她身前的空气骤然变得湿润而粘稠。一缕缕淡蓝色的水汽凭空凝聚,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的丝线,迅速交织、旋转、拉伸。
不过须臾,一面晶莹剔透、薄如蝉翼却又深邃如渊的水幕,在她面前无声地铺展开来。水波流转,表面荡漾着微光,仿佛承载着另一个空间的碎片。
水幕之中,景象逐渐清晰。一个青年身影盘膝坐于一块巨大的青石之上,背景是幽深的密林,斑驳的光影落在他身上。
他微低着头,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正用一方雪白的丝帕,缓慢而有力地擦拭着横置于膝上的佩剑。
剑身狭长,泛着冷冽的幽光,每一次丝帕的拂过,都带起一道细微却刺目的寒芒。
突然,他擦拭剑脊的动作毫无征兆地顿住。仿佛冥冥中有一根无形的丝线被骤然绷紧。他猛地抬起了头看向上空。
林同忧静静地站在水幕前,那个名字从她唇齿间清晰地逸:
“萧寒尘,好久不见。”
他环顾四周发现并无异常又低头专心清理失而复得的佩剑。
幽泉发出轻微的低鸣,仿佛同主人一样也察觉到了什么。
“好了。”萧寒尘拍了拍剑柄,“错觉而已别紧张。我们早点修整好一起去阊阖。”
周围没有其他人,幽泉剑灵仅剩的意识只够它感知外界,已经没有与萧寒尘沟通的能力。
他的话是讲给一位寄居在他身体中的不知名大能听的。
“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去找你那个前未婚妻?”
萧寒尘点头,笑着说:“三年苦修就是为了这件事。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风前辈。”
“看你那出息!”风老嗤笑地说道,“别表现得这么不值钱行吗?你好歹还是我的徒弟。”
“同忧是我未婚妻啊。”
风老无语:“你还真够不要脸的。”
林同忧蓦然抬手,五指如拂去尘埃般轻轻一挥。
哗啦——
晶莹的水幕应声碎裂,万千水滴瞬间失去支撑,如一场微型的骤雨簌簌坠落,砸在地上,溅开细小的水痕,又迅速被泥土吸收,只留下几片深色的印记。
空气里那层黏稠的湿润感骤然消失,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幻梦泡影。
唯有她指尖残留的一缕水汽,凝而不散,如同活物般缠绕、盘旋,渐渐在指腹上凝成一点幽暗的深蓝。
希望这位“救世主”真的能拯救这个残破的世界,至少不要让更多人无家可归了。
尝试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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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雷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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