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仙人

冬夜的路很黑,天上还下着鹅毛大雪。

她穿着单薄破旧的衣裳,仿若孤魂般隐入柳巷的后街。

前街灯火通明,传来男男女女混杂在一起纵情饮乐的声音,而后街则像是与世隔绝的另一个人间。

街上人声寂寂,只停着几辆非富即贵的马车,里面的宾客早已从后门入了青楼的胭脂香里。

偶尔有醉酒之人想要闯入,也会被各式各样的门房拦在门外。

柳巷不是一家燕春楼,而是数家大大小小的“燕春楼”,前街尚且接待各式各样的宾客,后街则显得格外幽暗清冷。

她不敢暴露在那些门房的目光中,而是借着一个又一个阴影,不断往前走。

冬日的雪很大,她的身体被冻成了紫红色,起初还能感觉到冷意,后面便只有麻木。

但她不能停下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转过弯看到几家笼罩在夜色中的暗门时,她的呼吸都凝结起来。

这里的前院后门都拥着许多人,正吵吵嚷嚷要进去找乐子。

“什么玩意儿,不过是个破窑子,竟然还敢学燕春楼拿乔,快把你们的姑娘叫出来接客,否则我砸了你们的地儿!”

几个醉酒的男人在门口纠缠不休,把街道堵的严严实实,门房苦不堪言,“这是咱们楼里的规定,几位客官还是从前头进吧。”

“还敢顶嘴!”男人气急败坏,抬手便朝门房挥出拳头,几人借着酒气一哄而上,在后街闹得沸沸扬扬。

她低着头正要找地方藏起来,身后却传来急急的脚步声,伴随着杂役焦急的催促:“借个路儿,燕春楼找人!”

她的心蓦然沉了下去,埋着头快步往前走,经过那几个醉汉时,有人“咦”了一声,抬手便要来抓她,她用匕首用力一划,直接挑断了那人的手筋!

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哀嚎,她拼命往前跑,穿过一座座瓦舍,离开了这个困住她两年的地方。

她没有往大路走,而是选择了一条没有人烟的小路,仿佛不知道疲惫般,直跑到路尽头的河边。

这是一条不冻河,不知什么缘由,即便是在最为冰冷的冬日,这条河也从未结冰。

每逢乞巧和元夕,河边总会聚集许多人,或结伴夜游或浮灯祈愿。

有人说这河里必然藏着什么宝贝,否则方圆百里,所有山川湖泊都要凝成冰原,唯独这条河,无论何时都汩汩向前,让人摸不着头脑。

身后的呼喊声越来越近,她几乎没有迟疑,抓住河堤,直接沉入冰冷而刺骨的水里。

岸边传来杂役气急败坏的斥骂,“这该死的小娼货肯定躲进了河里!给我找,不找到她今晚谁都别回去!”

她却顺着河流,往更加隐蔽的位置躲藏。

无论如何她绝对不能被找到,而河流则是她极为熟悉的地方。

从前在村里,她的水性是最好的。

她的身体在昏暗中沉浮,很快便脱离了那些人的视线。

但她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继续寻找上岸的契机。

她四肢被冻得青紫,呵出来的气息里也快嗅不到人气儿,她以为自己会被活生生冻死在水里,可冥冥中她又有些喜爱这样的场景。

她从小就很有水性,比常人更加耐冷,她不知道缘由,母亲却说她上辈子定然是火炉转世。

不知过了多久,天逐渐亮了起来,但岸上的声音还没有消失。

她悄无声息地顺着低矮的岸边爬上来,进入了一家人烟稀少的屋舍。

她和母亲曾来此处送柴,她知道这里只住了个年纪大的寡妇,儿子在镇上读书,平时靠刺绣挣钱,眼神不算多好。

她从院墙里跳了进去,在寡母略带惊慌的声音中用匕首抵住了她的腰腹,冷声警告道:“别说话。”

寡妇吓得面无血色,连连点头答应。

她将她绑在床头,用布料堵住了她的嘴。

随后便开始清洗身上的污渍,从衣柜中拿出干净暖和的衣服换上。

屋里没有铜镜,她看不到自己此时的模样,但她却依靠摸索,给露在外面的脸和脖颈抹了层灰黑色的炉灰,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不显眼。

做完这一切她看向寡妇,从荷包里取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

寡妇惊惶不定地望着她,她却没有说话,趁着天光离开了院子。

一入街道,四周便传来热热闹闹的声音,“听说些修真者还在城头,已经有好几人入了他们的法眼。”

“可惜我没有灵根,否则我定要去那世外仙山看看。”

“今日已是最后一天,城门口人满为患,不知还有多少人能当修真者,我等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呢。”

她埋着头,快步朝门口走去,燕春楼的人已经猜到了她的想法,早在街边守株待兔。

她躲在角落里,目光在来往的马车间穿寻,想要借机躲过他们的眼线。

奈何那些人实在太过机警,就连路过的男子都要多看几眼。

她知道他们也在怕,怕她有灵根,到时候整个燕春楼都要出来赔罪。

即便这是极为微小的可能,他们也不敢拿性命来赌。

毕竟修真者可是凌驾于皇权之上的存在,弹指间便能让无数凡人灰飞烟灭,他们绝不会给她逃脱的机会。

她转身进了兑坊,换了一袋铜钱出来,解开袋子便朝人多的地方撒去!

“落钱了!落钱了!”

不等她开口,便有人激动地喊起来,“天上落钱了!”

“哪里有钱!哪里有钱!”

看热闹的人群纷纷涌了过来,整个街道乱成一锅粥,她则趁乱来到了城门口。

她以为自己能藏进人群中,至少不那么容易被找到,但此时的她还太过稚嫩,在经过城门口时,便被守卫捏住了肩膀,“是不是这个小东西?”

他回头朝燕春楼的人打招呼,很快便有管事跟了过来,看到她灰扑扑的脸,眼中划过不确定的神色,嘴上却道:“年纪相仿,先带回楼里。”

说罢就要来押她。

“救命!”她不顾一切地大喊起来,声音尖锐至极,“仙人救我!”

她用匕首划开管事的手腕,拼命朝门口跑去,却被人从后面一脚重重踢在了冷硬的青石地板上。

“叫什么!”管事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就你这般货色,真以为仙人会对你怜香惜玉?简直是痴人说梦!”

说完便抠住她的肩膀,想将她硬生生带走。

“不要!”堆积了一夜的寒意让她几近疯魔起来,拿着匕首开始胡乱挥舞,所有靠近她的手都是她的敌人。

她站在离城门口几步之遥的距离,却像是隔了不可逾越的天堑。

管事被匕首划伤手臂,一巴掌打在她脸上,用力抓住她的头发,“给我老实点!否则有你苦头吃!”

她却像头倨傲的野兽,对着抓住自己的人又抓又咬!

她知道无论自己如何小心,都无法逃脱燕春楼的抓捕。

但修真是她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否则等这些仙人离开,她连得知自己有没有灵根的机会都没有。

届时,她一个人又该何去何从?或许她的下场比离开燕春楼还要凄惨。

但她偏要去搏。

她偏要与这不公的命运抗争。

匕首被打落在地,管事用力捏断了她瘦弱的手臂,她却没有放弃,而是咬住那人的手腕,恨不能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贱人!”管事吃痛,一掌拍在她颅骨,直接将她摔在地上,“不过是个窑姐儿,还妄想去修仙?等回了燕春楼,定要砍去你的双手双脚,将你做成人彘放在厕中,如此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她却不肯服输,即便头破血流,依旧大喊大叫着,眼底仿若燃烧着不灭的火焰。

“这小姑娘犯了何事?为何城门护卫都要出来帮忙?”有人忍不住问道。

“看年龄多半是个偷儿,正好犯到了人家手里,真是自作自受。”

“不不不,”有去过燕春楼的人嘿嘿笑道:“这可是燕春楼的管事,这小丫头多半是逃出来的娼货,想偷偷去测灵根,熟料这护卫和燕春楼有关系,她直接撞到了枪头上。”

“青楼里的窑姐儿还想一步登天,简直是痴心妄想。”

周围纷纷传出附和之声,冷眼看着那娼妓被管事拧住了双手。

“烂货就该待在床上,张开双腿接客就成了,也配跟仙人相提并论?”

“就是,燕春楼那可是镇上最大的青楼,怎么可能让她逃脱,这娼货实在太天真了。”

熟料下一刻她便像野兽般,死死咬住了管事的脖颈!

“啊!!”

管事发出痛到极致的哀嚎,抓住她的头发将她再次砸向了地面,谁知这次她又爬了起来,仿若打不死的虫豸,疯狂挣扎报复!

她双目充血,眼中带着浓烈的杀机与死意,若不能彻底离开燕春楼,她宁愿死!

管事捂住喉咙,被她的眼神吓退。

他手里经手过无数女子,从未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仿佛要跟他同归于尽。

“抓住她!”他不敢再靠近她,气急败坏道:“给我将她抓回燕春楼!”

然而她依旧在挣扎,这次不再是和燕春楼的人纠缠,而是撞向不远处的城墙!

修仙者离她只有一墙之隔,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却无动于衷,熄灭了她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谁说修真者就高洁无尘悲悯众生?他们又何尝不是另一个泥沼,另一个燕春楼?

无数惊呼里,她骤然撞向石墙,脑海里浮现出短短一生中最为珍贵的回忆,大都是母亲陪在她身边的时光。

她才明白原来人在临死前是想不起恶人的,脑海里清清静静,仿佛做了个美梦。

就在所有人以为她会血溅当场时,天空突然传来一阵轻吟,长剑白虹贯日,荡起的罡风直接掀翻了周围所有人。

一道柔和的灵力卷起小姑娘遍体鳞伤的身体,随之落下的是飘然若雪的袍角,来人青簪挽发,面若沉霜。

属于修真者强大的气息,瞬间笼罩了整个小镇。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宛若神明的脸庞,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周围便传来此起彼伏的声音,“仙人!是御剑飞行的仙人!”

她眼神恍惚,不相信有人会来救自己,谁知那仙人竟然用灵力治好了她浑身的伤,带着她腾空而起,飞到了高高的城楼上。

她呆呆望着仙人的脸庞,眼中涌起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酸涩,却依旧不敢说话。

直至仙人带她去城门口测试灵根,看到骤然亮起的法器,她才如梦初醒,确定自己已经彻底推脱了燕春楼。

摆脱了她身为凡人的命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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