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攀升的气息戛然而止。

就像一张拉满的弓弦在近乎圆满的最后时刻乍然断裂，箭在弦上却无法发出。

疤面老者的傲然之色消失了。

点星子的双目近乎瞪出血丝。

清风拂过，柳絮飘飞。

可到底不是真正的柳絮，破碎为粉尘的石剑随着这阵突兀的微风化为乌有，那铺天盖地的架势顷刻间，就在灼灼的注视下散去。

商心他……败了。

没有什么是不败的，就像陆冰凉最开始说的一样，没有人开始就会飞。

商心是人。

有血有肉的，货真价实的人。

“失败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没有人想到商心偏偏败在这个时候，且那样荒诞。”

陆冰凉的剑，为什么那样轻易就斩开这样一击？

商心清清楚楚地看见石剑毫无抵抗粉碎的过程，就好像……就好像……陆冰凉只是吹口气。

陆源看出一点端倪，只能在心里骂声人不可貌相。

陆冰凉模样不食烟火，但使的手段却一点不光明磊落，方才震落商心古剑的……根本不是什么陆冰凉——这厮倒是好算计。

“倒是狡猾。”沈不逾盯着陆冰凉的背影，轻笑道：“真是后生可畏……胆子大，行事妄为。”

疤面老者得了他的提示，细细回味起来，片刻后，跳脚骂人。

“奶奶的后生可畏！”

“这哪里是他自己的本事，他站在论剑台阵眼里的！”

击溃商心全力一击的……

可以说是商心自己。

论剑台的阵眼乃是最薄弱之处，这几百年来相安无事只是因为威力不够猛烈，可商心今天这一剑……足够惊动底下的那尊存在了。

陆冰凉狡猾至极！

无耻至极！

可是……别人哪里看得出陆冰凉的算计呢？也只是沈不逾眼力好，没被这人骗去罢了，这满场的修士，尽是瞪大眼睛，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

“他既然能找到阵眼，那也是他的本事，何况他并不知道商心这一击能否惊动这论剑台本身。”

沈不逾不见一丝恼怒。

他神情平和，甚至口气里还带着真诚的赞赏。

“他是个赌徒。”

疤面老者显然不赞同沈不逾的夸奖，他啐道：“投机取巧！”

沈不逾笑着，背过手，当他转过身朝着众长老的时候，谁也笑不出来了。

这份笑容里带着莫名的寒意。

沈不逾说：“只是……他是如何知晓这论剑台底下的存在的。”

……

商心脸上血色尽褪。

他的双掌满是血污，经络破碎，任谁瞧着也不会把他和先前意气风发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陆源也觉着他可怜，若是他知晓陆冰凉使的手段，只怕要把陆冰凉抽筋扒皮。

商心看上去不再像是雕像。

商心说：“按理来讲，我应该是输了。”

双手几乎废去，破碎的石剑消耗去所有灵气，现在的商心就是想要使出他那天赋神通，也是没有这个精力。

他不确认陆冰凉消耗去多少灵气。

陆冰凉看上去那样神采奕奕。

陆冰凉仿佛生了根的树，站在原处一动不动，瞳孔里的青色火焰似乎燃烧更旺。

陆冰凉点点头：“你得愿赌服输。”

他话音一落，那云霄里似乎传来一声炸响，似乎有什么人在云霄里大怒。

但是陆冰凉还是面不改色：“这是规矩。”

陆冰凉说出规矩二字一板一眼，那份真挚无可挑剔，是啊，规矩。

商心也得守规矩。

就是再早败下阵去，也没有理由继续参与剩下的比试。

商心顿一顿，身形摇摇欲坠。

他仍然冷淡着脸色：“我答应不使神通，但是我还能再出一剑，若你能接下，我技不如人。”

商心似乎没有什么余力，看起来连凡夫俗子的拳头也挨不住了。

这样的商心，还能出什么剑呢？

“他终于愿意出这一剑了，若是早些出，不就完事了么？”点星子并不满意商心的自负，他敲着石桌的手指已经昭示他急迫的心情。

莫潇湘说：“他现在这样的状态……不会出什么问题么？”

点星子说：“我不知道。”

商心出剑已经势在必行，点星子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这一剑……这样惊奇险绝的剑法，在天赋神通的手中使出来，该是怎样的光景呢？

莫潇湘的脸色更加凝重。

陆冰凉沉默片刻，“好。”

商心露出一个笑容，他是从来不笑的人，现在笑起来却是有些惨烈的味道。

不过很快的。

他的的右手弯折到背后，一发力，慢慢拖出个森白的事物来。

一把雪白无暇的长剑。

剑柄怪异，剑锋的光折射出冰霜般的光泽。

气息一瞬间铺盖满整个石岛。

霸道。

狠绝。

商心的剑不在剑鞘里，这把剑深深地锁在他的肉身里，商心就是那唯一能承受这把剑的剑鞘。

商心把剑安静地放在手中端详，双手的血污在沾染到剑身上的时刻消失不见，就连商心双手的伤痕也一并痊愈。

“原本这把剑不该拔出来的。”

“你应该听说过它的名字。”

商心的声音冷的刺骨。

“分神。”

古剑分神。

开天老祖从远古战场里九死一生带出来的古物，曾以一剑斩杀十万妖祟，血气深重，杀孽相伴，这之后能挥动这把剑的人少之又少。

这是噬主的剑。

它的剑鞘早已在远古战场里遗失，也没有什么能镇压它的凶性。

商心的剑……

原来是这样的么？

陆源能清晰听见倒吸冷气的声音，还有灼灼的视线投向那论剑台。原本都以为商心山穷水尽，此番只怕是半路折戟，可现在看……

商心的确无愧他的名头。

他的潜力甚至超过点星子或是王西池……他只是生的晚了些。

“倒是可惜。”沈清在剑气消散之后又走回原处，正巧看到这分神古剑，“这个时候出剑只能损耗自身。”

剑是凶剑。

商心近乎力竭，只是兀自强撑。

“他已不在乎生死，也是……他这样的人，只怕从未受到这样的折辱。”陆源是知道商心的脾性，虽说前世陆源和这位妖孽接触甚少，可给他的印象却是很深。

商心给人的印象很少，但是很深。

如同一把剑硬生生划开条口子，无法抹去。

“他的战意被激起了。”

“能够全力以赴对他而言是很罕见的事情。”

陆源眯起眼睛。

前世陆冰凉夭折太早，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绽放光芒就折在西河。

他也并不清楚陆冰凉的底细。

他用何种手段战胜商心，这是他的事情，陆源不是他肚里的蛔虫。

“这就是那把传闻中的剑？”疤面老者转头看向沈不逾。

“倒是真的，只是不是全部。”

沈不逾把腰间的箭解下来，盘膝而坐，铁剑平搁在膝盖上。

“伤心能使出的力不足一成，可是分神古剑，也仅仅只要这一成中的一成就足够了。”

陆冰凉翻不过天去。

如同先前那些承剑弟子一般，商心刺出了分毫不差的一剑，险绝惊绝。

这一剑甚至没有带起风，比起先前那惊天动地的架势，显得这样平庸而微薄。

可是沈不逾从这一剑里看到了杀心。

纯粹而寂静。

比起先前的古剑虚影，显然这一剑更让他感到威胁。

“伤心是疯了吗？”

且不说这古剑损耗如何巨大，商心本就是强弩之末，偏偏还要使出这样狠辣的剑招。

这一次陆冰凉也不再用蜃楼去接。

二者之间的差距毕竟存在，分神古剑之于蜃楼，无疑是另一层次的碾压。

他抛飞蜃楼剑，手中多把清亮的剑。

秋分剑。

商心的进攻避无可避，陆冰凉也只能提起剑罡迎面而上。

伴随一声巨大的轰鸣，烟尘炸响。

满是血污的人影如同破布一般抛飞出来，所有人定睛一看，那是商心。

商心还清醒着。

只是看上去还不如一条死狗。

“我说过我要断你一条腿，那么我绝不多出一剑。”陆冰凉咳嗽一声，手上提着空荡荡的剑柄，连白衣也被染黑。

这一击他击退了伤心，但是他付出了一把剑。

剑修对自己的剑爱逾生命，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起码陆冰凉并不是这样。

他用自己的剑生生接下了这一击。

剑折了，就是没了。

秋分剑就是再怎么大名鼎鼎，也只是法器，与真正的古剑是没法相比的，拿它去挡下这一击，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剑呢？！

许多剑修就是生死道消，他们的佩剑也随着时间流传下来。

与他们而言，剑才是第一。

可是……可是这陆冰凉做了什么呢？

“他竟然将秋分剑毁在一场比试里？”

“……这本可以避免的。”

随即有人触景生情，哀嚎道：“争强好胜……争强好胜！”

这些话语也一字不漏的传进陆冰凉耳朵里。

陆冰凉低头看看自己的剑，似乎有些惋惜。

他面朝着商心，伸出右手，蜷起中指。

蹦！

声音似裂帛玉碎，指尖迸发出一匹青色灵气，直直朝着商心面门抽来。

伴随着一声格外清脆悦耳的响声。

商心整个人伴随着那匹青色灵气，结结实实地落在丈许高的论剑台下。

……好大的力气！

这一下只怕商心又得伤筋动骨。

承剑派满门上下的期许就这么落空了，那奇异的剑招就这样轰轰烈烈的出场，安安静静的落幕。

谁能想到陆冰凉弃剑的时候是那样果断。

果断的想让人指着他的鼻子骂。

“陆……冰凉！”

商心：面瘫×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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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好大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