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井中金

一阵恶寒自头顶直窜脚底,图越只觉得脊背一凉。他瞥见一旁已然呆若木鸡的张二爷,猛地发出一声惊叫:“林月白!”

几乎同时,庭院外响起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林月白与林生匆匆奔入祠堂,目光落在堂中,神色皆是一凛。林月白拔高声音问道:“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图越脸色苍白,手指颤抖地指向正中那位低首沉默的道长,结结巴巴地开口:“她……她附身了……附到他身上了!”

道长依旧低着头,一动不动,宛若一尊石像。林月白不敢大意,刀光霍然而现,雪白刀锋反射出寒光,直指道长。林生则赶忙奔至图越身旁,满脸焦急:“大人,您没事吧?”

“我无事,他还未曾动手。”图越咬牙稳住心神,转头对林生急声吩咐:“快去护住张二爷,不能让那女鬼得逞!”

正当众人戒备之时,一道柔软却摄人心魄的女声自庭外幽幽传来:

“是在找我吗?”

祠堂门口,张夫人着一袭藏青长袍,头戴金簪,缓步而入。她眉眼弯弯,唇角含笑:“是在找我吗?”

众人一时呆住,目光被她死死牵引,直到她信步走到道长身旁——两道声音,竟在此刻同时响起:

“张二爷,今日请我前来,可是有何要问?”

张二爷强作镇定,脸色却难掩苍白,勉力说道:“你不是……想取我性命么?我来了,你又怎的?是怕了吗?”

“哈哈哈哈哈……”张夫人大笑,笑声清脆却透着诡异,“我何曾说过,要取你性命?”

她话音未落,道长亦笑,接上她的话。

张二爷咬牙上前一步,声音发颤却带着决意:“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放过他们,显出真身,我与你一战!”

“好啊。”张夫人与道长异口同声地轻笑。二人眼眸微闭,随即同时软倒。

他们仿佛被无形的手轻柔托住,倒落瞬间,冰冷坚硬的地面竟似湖面被石子扰动,泛起圈圈涟漪。

一缕风,轻柔地划过图越的面庞,带来泥土的气息。他怔怔伸手,仿佛要从风中捕捉某种讯息。

忽然之间,风势陡转,裹挟砂石与枝叶怒吼而至,图越下意识地抬手遮挡,身子却一个踉跄,被狂风推得连连后退,脚下几欲不稳。

风越刮越凶,衣袍在身后猎猎作响,长发被吹散,在身后舞动。图越咬紧牙关,试图稳住身形,可却被风一次次被拽离原地。他微弓着身子,降低重心。

一个不慎,膝盖重重跪地,狂风四面八方而来,将他如碎叶般卷入其中,下一瞬就要被整个人抛向半空。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是林月白。他用尽全力将图越从风中拉住,两人跌跌撞撞地躲入一旁的立柱后。

风如巨浪,一波高过一波,图越几乎睁不开眼,只能凭着感觉,被林月白拖着艰难前行。好不容易,他们缩身蜷伏于祠堂正中的金丝楠木大柱之后,双手死死抱住柱身,任凭风暴肆虐不肯松手。

他抬头四顾,只见林生与张二爷也躲在另一根柱子后,惊魂未定。

风声怒吼哀鸣,而那倒卧于地的张夫人与道长,却仿佛不受任何影响,静静地躺在那里,不动分毫。

慢慢的,无序的怒吼着狂风渐渐在二人上方形成了圆形结界,似乎孕育着什么。

乳白椭圆的球形越来越大,而周遭风力越来越小,图越一行人已经能够勉强直起身子,但无人上前。

一直到整个祠堂都被圆形结界填满,“啵”的一声,结界碎了。

细小的水珠溅了图越满头满身,连带着一旁的林月白也被淋成了落汤鸡。细密的水珠不住的敲打着地面,倒像是在祠堂中下起了大雨。

图越呸呸的吐出口中雨水,又胡乱用袖子抹了抹脸,这才看清前方是怎么一场奇景。

一位身着雪白交颈丝绒质外袍,头戴纯白幅巾的女子飘在空中。她的头上,轻盈的雪白幅巾无风自动,宽大的布料如同飘渺的云雾,轻柔地环绕着她的发梢与脖颈,散发出一种清冷、超凡脱俗的气息。

她伸出脚尖,缓缓下落。触碰到地面的一刹那,如同水面泛起层层涟漪。

乌木般浓密的秀发,反衬出雪白的肌肤闪动着莹润的光,眉似新月,眼含秋露。周围上下环绕着好似雪白的雾气,让人移不开眼。

“怎么,被我吓到了?”女子开口,好似秋山一阵雾气传来,飘渺虚无。

张二爷探出头来,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磕绊道:“怎……怎么可能……”

“哼,”那女子不屑笑道,“有什么不可能,你觉得我不像女鬼?难不成偏要我头发枯乱,张着血盆大口才行?你是不是画本看多了。”

这说话的语气,倒和图越遇上的那个“张夫人”一样。

“还不快快上前来,你还要不要和我决一死战了?”那女子斜睨他一眼,调笑般问道。

“你……你!”气的张二爷快步跑上前,又在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谨慎停下。

那女子大手一挥,藏在立柱后面的三人便随之飘来。接着她说道:“照辈分来说,我是你的三十世祖奶奶,不过现在,你可以唤我季晚。”

“我呸,管你季早季晚,你快放了他们,我和你较量。”张二爷叉腰骂道。

季晚皱起了鼻尖,像是闻到奇臭无比的气味:“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有礼貌?和你母亲一点都不像。”

听到这,张二爷跳脚:“你……你还提我母亲!”

季晚疑惑的皱起眉头,奇怪的问:“我为何不能提你母亲?我和她情同姐妹。倒是你,为何要这么仇视我?”

张二爷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还是嘴硬:“你……你要杀我,我不反抗,只是不要害了图大人。你放他们走,要杀要剐随便你。”

“没意思,”季晚撇撇嘴,“整天把打打杀杀的挂在嘴边,成何体统。我可以把他们放走,不过……要等我烧了这张府。”

图越看这全程,心里直打鼓,便偷偷询问系统:“现在怎么办,任务还能完成吗?”

系统不说话,图越看着如今的场面,心里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上前开口:“季晚,你放弃吧,我不会让你烧了张府,你……你这么做是……是不对的!”

“不对的?你是说我不应该做这一切吗?”环绕在她周身的雾气变得浓郁,她的声音也随之沙哑撕裂,“你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吗,我只是做了我最应该做的!你凭什么来指责我?”

“他们做错了,但是你为什么要惩罚你自己呢?你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去投胎,去开启新生活,而不是……”图越想用大声来掩盖自己的心虚。

原本浓郁的雾气彻底变得黑沉,随之而来的是一道道状如黑云的团团雾气爬上衣摆,季晚的声音轻的诡异:“你说的对,不如就让你亲身感受一下。”

她的身影轻盈,几个蜻蜓点水般的步伐就飘到图越面前,又是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她轻轻点了图越的额头。

顿时天昏地暗,好似一阵晕厥的风席卷了大地,图越控制不住的向后倒去。最后的听见的,便是季晚在耳边轻声说:“图大人,这一次由你来决定。”

……

唤醒图越的是身旁的鸟鸣,他艰难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还有云卷云舒的天空。

他摇晃着脑袋,刚刚似乎是在张家祠堂吧,怎么现在在这里?

强撑着站起来,才发现此时他正在一座花园中,似乎是位于张府的后花园,连接这张家老宅。

庭院深深,花园静卧在其间,正中央是一汪小池,水面清澈见底,几尾锦鲤悠然游曳,激起一圈圈涟漪。池畔嵌着几块玲珑的太湖石,姿态各异。

园中石径曲折蜿蜒,两旁种满了各种花草,芍药如玉,杜鹃如火,更远处还立着几棵玉兰,花瓣洁白如瓷,香气清冽。

风起花落,几片花瓣飘落在池水上,随水轻漾。

这园子太静,倒像是从梦境中抽出的片段。

图越脚步迟疑,向前走去。他不知道自己在哪,更不知自己要去哪。

成熟的鲜桃压弯了枝丫,沉甸甸的摇晃。图越抬起一重又一重枝干,终于听到了声音。

脚步继续向前,这次可以清楚的听见一个小女孩幼稚的童声:“嗯哼哼哼,这个给娘亲,这个给兄长,这个给父亲,剩下的全都是我的啦……”

迈过最后一丛灌木,图越终于看清了是谁在说话。

一个童稚小儿正背对着他,坐在大树下,草绿色的亚棉外袍,两个羊角辫翘在空中。

听见了背后的脚步声,小儿转过身,看见是图越后撇撇嘴,小声叫到:“你好慢啊,快过来。”

图越觉得奇怪,但是他的脚像是不听使唤一样向前走。

坐在小女孩对面,终于看清了她的脸,雪团一般鼓囊囊,阳光照射在她的侧脸,绒毛清晰可见。

看着地下散落一地的桃子,再看看捧着桃子吃得不亦乐乎的小姑娘,图越哭笑不得,刚想开口说话,却被一个桃子堵住了。

“好了好了给你就是了,只能吃一个!剩下的都是我的哦。”小姑娘百忙之中扔给他一个桃子,随即又投入啃啃啃大业中。

图越开口:“小妹妹,这里是你家吗?”

“当然是啊!你为什么要问这么怪的问题?”小姑娘头也不抬。

“因为……因为我迷路了。”图越看着她吃桃,心里对这个小姑娘有一种奇怪的亲切感,就好像他们很久之前就见过。

“那你就顺着连廊向外走,很快就能出去了。”小姑娘指了指前方的小道。

图越起身,拍拍衣角的灰尘,不忘低头问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努力咽下最后一口,抬头说:“叫我婉婉就好了。”

“好……那婉婉,我先走了。”图越看着吃桃的小姑娘,准备离开寻找出口。

“等等,你的桃子。”婉婉也站起身,将桃子抛到图越怀中。

看着花朵般含苞的小女孩,心里升起淡淡的亲切感。他轻轻摸了摸婉婉汗湿的额发,柔声问;“热不热?”

婉婉点点头,脸庞此时微微泛红,接着她又问图越;“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这下倒是给图越出了个难题,他既不想骗小孩,也不愿让她伤心,于是承诺:“我也不知道,但是……等到你15岁,如果你还记得我,到时候我会来找你的。”

婉婉兴奋的说:“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我走了。”图越心里莫名有些不舍的向前走,回头看见婉婉还在原地兴奋的挥着手。

继续沿着石板路向前走,石路尽头是一座月亮门,门边种着竹子,风吹影动,轻轻拂过地面。连廊蜿蜒曲折,檐下挂着风铃,风过之时,发出几声清脆如玉的响动。

他沿着回廊缓步前行,脚下是一层擦得发亮的石板,隐隐映出他的身影。远处传来几声鸟鸣与流水声,似乎还有少女在轻声诵读诗文。

继续向前走,在一处转弯处,一位少女背对着图越坐在石凳上。

她身着浅粉丝绸对襟长裙,头发被贝母银簪规矩的挽住,侧头看过来时,着实吓了图越一跳。

那少女倒是很激动,跳起来向图越跑来,一把抱住他的手臂摇晃着:“你来了!真的是你啊!我等了你好长时间呢!”

少女身量不高,体态轻盈,如同初春的杨柳,灵动柔软。现在年岁还小,却也能看出长大后是难得的美人坯子。只是这面庞,怎么越看越眼熟……

“……婉婉?”图越试探的叫了一声。

“就是我呀!你坏,都把我忘了吧!”少女嘟起嘴,不满的说道。

“怎么会……”毕竟刚刚才见过,图越心里腹诽。

婉婉拉着图越坐在石凳上,捡起刚刚掉在地上的诗集,有些生气的低头翻动。

图越有些尴尬,连忙打圆场:“婉婉,别生气了。你这几年过的开不开心啊?”

少女的心事藏不住,别扭了一会,抬起头看见图越那双亮晶晶、带着讨好意味的眼睛正小心翼翼的盯着她,气消了。

“哼,我过得特别开心!现在我还是我们学塾的第一呢。”虽然嘴硬,但婉婉仍不自觉地看向图越,眼里带着一丝紧张。

图越听到这个消息,开心的大笑:“真的嘛!我们婉婉这么厉害啊,那以后要干什么去啊?”

“干什么去?”婉婉有些疑惑,“以后我就会嫁人啊?然后生孩子,最后有好多好多小孩……”

图越有些语塞,忘记了古代女子成人后只有嫁人一条出路,不过他很快就调整过来,开玩笑的继续问:“那婉婉有没有如意郎君啊?让我帮你掌掌眼。”

婉婉摇摇头:“没有吧,我还小呢,以后再说吧。不过我给你讲,我前几天啊……”

二人就这样互相打趣,讲着这几年发生的趣事笑语盈盈,仿佛这里的时间似乎不会流逝,直到图越口干舌燥,才发觉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他忽然想起自己是来找出口的,婉婉也看出来,有些低落的问:“你要走了吗?下次还能再见面吗?”

图越有些不舍的点点头:“会的,会见面的!”

在婉婉的目送下,图越转身踏入回廊,曲折蜿蜒,不再回头。再一望时,少女已悄然不见。

这次他终于走进了主宅,踏入宅门,在九曲十八弯的宅子中沿着石廊继续前进,这次到了内宅。

小路两旁是几进厢房,门窗皆为木制,窗棂雕着花鸟走兽图案,做工极细,一推门,吱呀作响。

回廊四通八达,砖雕栏杆精巧别致,屋脊上都卧着小小的兽形瓦饰,光影交错中鲜活生动。

全部的厢房大门都严丝合缝的盖住,唯独一座小厢房内灯火通明,木门大开。

踏进这间厢房,先是一阵淡淡的木香混合着旧书卷气息扑面而来,余温尚在。

屋内布置极为简洁,却不失讲究。一张小榻靠窗而设,上铺旧绣缎面软垫,边角稍有磨损,却洗得极净,显然经人常年细心打理。榻旁是一张矮几,几上放着一盏鎏金铜灯。

对面是一座书架,三层高,摆着几卷竹简和线装书籍,几本边角翻卷,显得颇有年头。书架一侧挂着一幅墨竹小幅,落款潇洒。

窗边垂着一帘素纱帷幕,随着风微微晃动。

整间厢房虽不奢华,却透着书卷人家的清雅与规整。

榻上背对着他侧躺着一位女子,青色半莲鎏金外搭,耳配贝母,头戴金簪。

“婉婉?”图越小心翼翼的叫着。

榻上女子转过身来,极力掩饰自己的兴奋,有些不自然道:“你来了,快坐吧。”

这时的她依然出落成一位极为出色的美女。眉若远山,眼泛水光。

二人坐在小几旁,婉婉静静的给他沏茶。

喝了一口茶,图越开口:“婉婉……你不好奇吗?每次我来找你的时候……”

“不会,”婉婉摇摇头,“你自然有你来的原因,只要你在就好了。”

静默,二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良久,婉婉突然低声说:“我要嫁人了,就在三日后。”

图越一震,既开心又有些惊异:“真的吗?你……你开心吗?”

她重重点头,有点羞涩的说:“他……他人很好,虽然家境清寒,但是我已经和爹爹说好了,我们会搬到他老家去,带着田产和铺子。”

图越想了很多,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婉婉……你要保护好自己……受欺负了……一定要找你爹爹……别委屈了自己。”

听到这里,婉婉一双美目溢满泪水,眼泪簌簌而下,她靠着图越的肩膀,哭着问:“我要走了,以后还会见面吗?”

图越摇摇头:“也许不会了,我也要走了……”

“那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好吗?”婉婉抬起头,小心的问。

图越沉思了很久,最终摇摇头:“婉婉,你还要继续向前走,就把我当成你人生的一个奇遇吧,我也一定会记住你的。”

婉婉看着他,不说话。

图越硬下心肠,离开了这件厢房。

这次婉婉没有起身送他,二人似乎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相见。

他沿着石廊越走越远,似乎快忘了自己是从哪来,又要到哪去。

周围的景象逐渐淡化、模糊,像烟雾般消散,最终只剩下一条长长的走廊,通向前方的某处。

尽头,是一座残破的小院,灰色的厢房孤零零矗立,院中杂草丛生。

走进院子中,隐隐听见一对男女的争吵声。

“姓张的,你什么意思?当初娶我的时候怎么答应我爹的?我们季家一半的铺子都被你带走了,你就背着我干这种事?”

女子声音让图越心惊,连忙跑进房间,正是婉婉。

此刻的她看起来疲倦了许多,细密的皱纹已经爬上她的脸庞,银丝也已经侵蚀她的乌发。

对面的男子身量平平,相貌平平,毫无任何特点。此刻他正在嬉皮笑脸的说话。

“哎呀娘子,我这也是没办法啊。那其他人提议,我也没法拒绝啊。况且只是去喝两杯,我的心里都是娘子你啊。”

听到这话,图越心头火起,正欲上前收拾那名男子,却发现两人完全看不见他。

“你放屁,我手上有证据,你等着,我这就写信给爹,看他怎么收拾你。”多年的婚姻生活让婉婉变了个人,之前那个活泼开朗的小女孩此时已经疲惫不堪。

婉婉激动的转向书桌,在上面寻找着什么。

男子见状有些害怕了,急忙道:

“娘子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

婉婉不语,只是一味的翻找着纸笔,那男子突然噤声,悄悄的靠近婉婉。

图越察觉到不对劲,赶忙上前拦住男人,手却从男人身上穿过,扑了个空。

眼见男人里婉婉越来越近,图越只能用力摇晃桌子,祈求婉婉能觉察。

只是现在的他不知为何无法抓住任何东西,于是他焦急的大喊:“婉婉!婉婉!快跑啊!快跑啊!”

下一刻——

婉婉无法回头,因为此时男人已经抓住花瓶用力抡下。

一下……

两下……

三下……

鲜血飞溅,掠过图越身体。

此时他还不死心,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拿起桌上重物砸向男子。

可一切都是徒劳,他无法拿起任何东西,而婉婉,也逐渐失去呼吸。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无论是男子,还是婉婉。却又在下一秒恢复,随之而来的,还有其他人。

床上躺着一位面色灰白的女子,而她的丈夫,正在贪婪的向她的嘴里灌药汁。

门槛上挂着一位衣着华美的女子,而她的丈夫,正在用力将女子脚下的小凳踢开。

桌上趴着一个形容枯槁的女子,而她的丈夫,正在用力勒住她的脖颈。

无数个时空重叠,在图越眼前上演,而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抓不住。

图越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这些男人一同拖着他们夫人的尸体,向门外走去

图越踉踉跄跄的起身,本能的和他们一同出去。

杂草丛生的后院,此时一颗还未长高的槐树正树立在一口枯井旁,青石垒砌的圆形井沿布满裂痕,上面布满绿腻腻的苔藓。

那些人拖着尸体,面无表情的向井里走去。

图越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他疯了一般嘶吼着:“不要!不要!”

冲上前试图拦住他们,然而他的手穿过他们的身体,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毫不犹豫的来到井边,利落的将身体抛下去。

“咚”一声响,井中的诅咒开始了。

图越无力的蜷缩在井旁,眼泪淹没了他的心。

“哥哥”

小女孩的声音响起,图越抬起头。

亚麻绿的外袍,冲天的羊角辫。小时候的婉婉正看着他。

图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抖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的触摸,婉婉拉住他的手,疑惑的问道:“哥哥,这些姐姐们怎么了?是她们犯错了吗?

“不……不……不是她们的错……”图越喃喃地说道,突然紧紧抱住婉婉,想要确认她的存在。

“那是谁的错啊?”婉婉天真的吐出疑问,图越松开她,看着她的脸却无法回答。

良久的沉默,图越感觉天旋地转,又是一阵无力感席卷而来,他无法控制的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

再次睁开眼,图越看见林月白正焦急的看着他,往日笑容消失殆尽。

自己则正躺在他的腿上。

见他醒来,林月白焦急的说道:“大人!大人醒了!”

图越顾不得头晕目眩,强撑着身子坐起,目光急切地在四周搜索那个熟悉的身影

“怎么样,图大人?”季晚站在不远处,眼神笃定,声音冰冷而决绝,“你不过晕过去一刻钟,现在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你觉得,这张府,我该不该烧?”

图越挣扎着向她走去,步履踉跄,终究还是力竭地跌倒在地。他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撑起身体,跪着望向她,声音哽咽而沙哑:

“不要……不要……婉婉……”

季晚听到这个名字,微微一滞。沉默了短短一瞬,她继续说道:“为什么?你真的就这么铁石心肠?你竟没有一丝动容?”

图越摇头,眼中满是痛苦:“那样……你根本无法再转世投胎了……像其他人一样去过下辈子……好吗?”

季晚低下头,许久不说话。

再抬头,她的眼中已盈满泪花:“不可能……我答应过她们,这是我们一起的复仇。”

“她们知道如果火烧张府,你也逃不掉吗?你会烟消云散,永世无法超生。”图越怒吼。

“她们不知道,”季晚的声音颤抖了,眼眶里的泪已经掉下来,“你知道吗……在井底,我们常常讲故事。讲以前的趣事,讲未来的愿望……她们一个个都说,‘姐,下辈子我要好好考学’,‘我要孝敬爹娘’,‘我再也不上男人的当了’……”

“她们年纪那么小,有的才刚及笄啊!”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我真的……真的做不到放下……一切皆因我而起,那就……从我这里结束吧。”

图越心头猛震,只觉得整个人被情绪的洪流冲垮,内心的防线如堤坝崩塌,痛苦像潮水一般席卷了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终于控制不住,眼泪如同决堤般泻出,他跪在地上,肩膀剧烈颤抖,声音撕裂而痛苦:“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怪我没救下你……都怪我没救下你们……”

一阵轻柔的力量托举起他,季晚已经飘到他身前,轻柔的拭去他脸上的眼泪:“傻孩子,这怎么能是你的错呢?”

说罢褪下头上的金簪,交给他“这就是井下的宝物,我将它带出来交给你,自此以后,井下的诅咒将不复存在。”

随即她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张二爷,他不再像不像之前那般轻佻,此刻神色怔松。

季晚飘到张二爷面前,轻轻托起他的脸,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好孩子,母亲从未怪过你……从今往后,好好活着……我爱你……”

张二爷的眼眶顿时泛红,喉咙滚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做完这一切季晚升到空中,仿佛化作风中的一缕清烟。

她回望张府,眸中已无恨意,只剩释然。

指尖轻轻一弹,一点火星悄然飞出,落在枯黄的瓦檐上。火苗缓缓升腾,继而如浪潮般蔓延至檐下、梁柱、窗棂,直至吞没整座宅院。

“轰——”一声闷响,烈焰冲天而起,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张府中残存的陈设在火中摇晃,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尽数湮灭于烈焰之中。

熊熊大火中,似有无数女子的低语传来。

下一瞬,图越一行人便已被季晚送出府外,重新站在张府门口。

看着张府燃烧起的熊熊大火,街上行人惊慌失措,纷纷奔走相告,四处取水前来救火。

图越呆站在张府门前,看着滚滚浓烟升起,看着张府一草一木消失,看着曾经的罪怨,随风而去。

耳畔传来系统机械的声音:

【恭喜宿主!任务完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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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井中金(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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