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修)

谢家的清明堂中。

池无月正被压着跪在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只觉厌倦烦躁。

鼻青脸肿、浑身挂彩的几个少年站在一旁,是他殴打冲撞的“贵客”。

自他知晓自己只是一部修仙话本中的主角,一切只能按照书中所写行事之后,已不知轮回了多少次。

他一遍遍重复过着既定的人生,只觉枯燥乏味,也曾尝试过反抗做出改变,可剧情总会被掰正。

便连他遇上的所有人,无论他做出什么事,对方只会按照话本所写的反应,像没有生命的木偶,呆板笨拙,愚蠢得可笑。

周遭万物都虚假,他是这世界中唯一清醒的囚徒。

思绪纷飞间,堂中忽响起一道低磁嗓音:

“兄长。”

谢妄之姗姗来迟,理了理衣摆,对高堂之上坐在主位的青年行了个礼。

兀自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池无月并未意识到,谢妄之出现在清明堂中的时机,与他数十次轮回中的差了些许。

“别人都在上课,独不见你,去哪儿了?”谢霁闻声扫了眼姗姗来迟的人,随手将茶盏搁在桌案。说得严厉,神色并无波澜,语气也和缓。

“先生教得太简单,懒得去。”谢妄之随意摆手,几步走到堂中。

他扫了眼几个鼻青脸肿的少年们,抱臂嗤笑了声,“明天才是擂台赛,今儿就排练上了?放心吧,再怎么努力也打不过我的。”

谢家子弟各个斯文谦逊,谢妄之倒是特立独行,嚣张又狂妄。家长管他不住,只有谢霁的话他偶尔听听。

“谢妄之!你的人将我们打成这样,叫我们明日还如何比赛?伤得最重的甚至现在还躺着来不了呢!胜之不武,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被打的几个少年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地怒瞪他,眼神似能在他身上剜下一片肉。

但其实他们也不算什么好人,并非无故被打。

几人看不惯谢妄之,又不敢找本人麻烦,就挑衅他的奴仆池无月,见他生得貌美,便拿些从不正经话本上学来的腌臜下作话羞辱他,引得他出手伤人。

但在场围观者并不知道实情,单看那露出来的伤口血淋淋一片,便以为是向来嚣张的谢妄之指使奴仆恶意伤人,立刻义愤填膺,开始声讨谢妄之,乃至谢家。

“池无月只是个下人,怎么敢随便打人啊?还把人打成这样,都没法参赛了,肯定是受指使的。”

“谢妄之最宠那个池无月了,现在还这么嚣张,肯定会保下他。谢家也管不住,这事儿不会就这么了了吧?”

“啊?不要吧……我们还要在谢家待上一个月呢,要是他们再欺负人可怎么办啊?”

“诸位,稍安勿躁。此事错在谢家,定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围观的少年们虽是窃窃私语,但修者各个耳聪目明,怎听不到。温润如谢霁,此时也听得蹙眉。

这些小辈初生牛犊不怕虎,说话无遮无拦,但他也不能放纵对方诋毁谢家,置家族声名于不顾。

“谢妄之。”他看向自己的弟弟,面色微沉,“池无月是你带进谢家的人,你要怎么处理?”

闻言,谢妄之看向池无月。

少年正跪在他脚边等他责罚,却敢抬头看他。脊背挺得笔直,昳丽眉眼极具攻击性,目光不驯。

他不由眯眼,眸色微沉。

方才他在山上石亭里小憩,做了个荒诞迷离的梦,太过清晰真实,竟连梦境最后经历的痛楚,梦醒后还残留在他身上,令他头疼欲裂。

他梦见自己生活在一部修仙话本中,不断地身死后又重来,活得像是牵线木偶,无法把握自己的人生,每一次的结局都相同的凄惨。

在这部话本中,他是前期负责折辱主角的炮灰反派,出身高贵,天赋异禀,平素高傲狂妄,树敌众多。因自身实力出众与谢家庇佑,无人敢惹。

有朝一日被仇家设计,身败名裂,还被剜去剑骨,一夕间从天之骄子沦为残废,下场凄惨。

而话本中的主角,命运与他截然相反。

起于微末,终渡劫登仙,与天同寿。还亲手创立仙盟,建立新秩序,打破修仙界中世家垄断资源的霸权局面,为后世敬仰。

如此人物,正是他现在养在身边随意逗玩的贱奴,池无月。

话本中提到,他沦为残废之后,池无月荣登剑道魁首,多得是人巴结。有好事者将从他身上剜下的剑骨送给池无月,对方面色难看,大概是嫌晦气,随意丢了。

不仅如此,那话本中还具体提到池无月对他的评价。

他平日对池无月的宠溺照顾,对池无月而言只是“折辱”,他对池无月的殊待,也只是“令人恶心”,提及在他身边的经历,更是“不愿回忆”。

谢妄之想笑。

难怪在他跌落云端之时,身边跑得最快的就是池无月呢,得到他的剑骨之后,更是随手丢弃也没想过还给他。

现在看到池无月这张脸……

呵。

从前的他极喜爱对方这张脸,对其相当宠溺纵容,甚至不舍得给人刻下奴印,才让贱奴有背叛他的机会。

如今他已觉碍眼。

“抱歉,没有好好管教贱奴,确实是我不对。”

他微笑着伸手扇了少年一巴掌,把人扇倒在地,白皙如玉的脸颊迅速浮出一个掌印,鲜明艳丽。

紧接着,他毫不怜惜地踩上对方的脸,鞋履压着那张漂亮脸蛋来回碾,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在他脚底下挣扎,勾唇冷笑:

“池无月,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么看我?”

眼前落下一只金线滚边的墨色靴履,火辣的伤处被压在粗糙鞋底之下来回碾。

烧灼刺痛令池无月本能地挣扎,内心却在短暂错愕之后,猛然爆发出巨大的惊喜。

修仙界中尊卑有别,他只是区区奴隶,即便是正当防卫,只要伤了高贵的世家子弟,他就必须受罚。

而按照话本所写,谢妄之会藐视礼法,挑衅四座,不惜违抗兄长,执意将他带走,没让他受罚半分。每次轮回,剧情细节虽然偶有偏差,但总体不变。

但,此刻变了。

死水般的心跳掀起骇浪,血液快要沸腾,身体禁不住发抖。他挣扎得更剧烈,近乎疯狂地想抬头仔细看看赋予他新生的人。

但一瞬之后他又强迫自己冷静,像是害怕惊扰一场美梦,投鼠忌器。

他无法确定这究竟是他苦等的“变数”,还是如往常一般,只是细节上的“偏差”。

不等他反应,踩在脸上的鞋履已经移开,却又踩在他的胸口,传来压迫与窒息感。他顺势抬头,正撞入一双乌亮的眸。

“怎么,不服?”

年轻的贵公子逆着光,居高临下地看他,眉目轮廓在明暗光影的映衬下愈加深邃,眼神迫人,似浸入寒潭,加剧胸口传来的窒息感。

却叫他更兴奋——

这样的眼神,他从未在谢妄之身上见过。

木偶,活了。

与池无月的兴奋不同,谢妄之只感到愤怒,眼眸微眯,声音愈冷,“看来,是我从前对你太好了。”

修仙界中尊卑有别,世家之内等级更为森严,对于奴隶的管教自有一套法门,其一便是在奴隶脸上刻印,用以昭告他人、羞辱奴隶。

而被刻下奴印者也无法违抗主人,生死不由己。

从前的他极喜爱池无月这张脸,即使对方目无尊卑,他也乐意纵容,没舍得给人刻印。

但现下贱奴屡次挑衅主人威严,只令他回想起梦中自己的凄惨下场。

他改主意了。

谢妄之收回了脚,单手操控灵力丝绳把池无月从地上拽起。

随即伸出两指捏住对方的下颌,轻佻随意地来回转着对方的脸打量,却还和从前一样宠溺似的,轻笑问:“你想要我在你脸上画什么图案?”

“……随公子喜欢。”闻言,对方神色一怔,随后乖顺垂下眼睫,嗓音低软,衬着半边脸颊上红肿的巴掌印,瞧着分外惹人怜惜。

这时候才来讨饶扮乖?

谢妄之心中冷笑,并不打算停下。一手掐着池无月的下颌,另手指尖凝聚灵力,开始绘制奴印。

黑褐色的树干顺着少年的脖颈攀缘向上,在无暇的另一侧脸颊生出数条细长枝干,艳丽的红梅点缀其间,似能嗅到清寒香气。

“呵,不愧是我。这奴印很衬你。”谢妄之散去灵力,捏着少年的下颌欣赏自己的杰作,接着随意甩开手,拨开众人往外去。

“兄长,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晚饭让池无月给我送来,就不必喊我了。告辞。”

谢妄之专注,目的达成便自顾离开,所以并未注意到堂里众人表情诡异地呆滞,木偶一样,维持着同一动作好久。

他也并不知晓,身后有人望着他的背影,目光炽热粘稠,似是探究,又似是想把他吃下去。

*

刻奴印也算与天地立约,受法则约束与保护,会消耗一定灵力。谢妄之有些疲惫,回到自己的住处歇息。

直到此时,他仍然分不清现下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无意识地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掌,视线沿着掌纹寸寸划过,仔细体会灵力在身周经脉游走,充盈的力量感。

接着忍不住站起身,尽力地伸展、侧腰,同时伸手去摸自己后腰的某处,指腹反复摩挲,确认剑骨所在位置的肌肤完好无损,没有伤口。

他又召出自己的本命剑随心,在听到回应的清脆剑鸣之后,谢妄之陡然眼眶发酸发热,捧着剑看了许久。

随心出鞘,剑身宽不过二指,通体冰蓝,明亮光洁,清晰映出他的面庞,周身散出一圈雪白华光。剑柄纹刻复杂高深的增益阵法,图案繁复精美。

在梦中,他被剜去剑骨沦为残废之后,随心也变成了一把废铁,直至最后救他一命,彻底崩毁成碎片。

他取出巾帕,把剑尖到剑柄来来回回仔细擦拭了好几遍,决意之后给随心换件更漂亮的新衣裳穿,便提着剑走到屋外。

明日是世家演武比赛,他并未忘记,但记忆中的上一次挥剑,好像已是许多年以前。

得捡起来,再熟悉熟悉,练一练。

*

池无月是跟着谢妄之离开的,远远缀在对方身后。

如他所料,清明堂里的人全部僵住,没有人拦他、再处罚他,见他离开,也只是满脸不可置信、义愤填膺。

一切其实还是按照话本所写的发生,唯一的偏差,出在谢妄之身上。

现在的谢妄之修为高过他许多,他不敢靠太近以免被发现。见对方进了卧房,便小心匿去气息,藏在院中的一棵大树上。

他屏息凝神,细听房内动静,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传来一声清脆剑鸣,谢妄之似乎开始擦剑。

太过稀松平常,池无月观察了半晌,觉得无趣,还有些失望,准备离开时,却见谢妄之忽然提着剑来到院中。

他赶忙又猫了回去,躲在树上看谢妄之练剑。本以为也是平常事,未想真给他抓住一点异常。

谢妄之是天才,于剑道上的造诣,年青一辈中无出其右。而身为谢妄之的仆从,池无月不止一次看过他练剑,还被他手把手地教过。

而这次,谢妄之竟然错了好几式。

不仅如此,挥剑颤抖不稳,出招犹豫,动作变换滞涩不畅,随心剑鸣也有些烦躁,看起来像是许久不用剑的生疏。

但片刻之后,许是进入状态,谢妄之不再出错,逐渐恢复剑道天才的水准。

池无月被谢妄之带在身边,自然知道对方修炼有多刻苦,上一次看对方练剑不过是几日前,绝无生疏的可能……

怎么会挥错剑招呢?

*

“怎么净给我带这些,没别的菜了?”

谢妄之练完剑,简单沐浴之后,池无月送来了晚膳。他看向桌案摆放的一应菜色,忍不住微微蹙眉,瞥向身边的少年。

他重口,池无月给他带的,全寡淡得要命。

“抱歉,奴去晚了,只剩这些了。”

大概是因刻了奴印,少年无法再违抗他,此时乖顺地垂下眼,长睫投落浅淡阴影,脸上绽放的红梅娇艳欲滴,双手背到身后。

顿了顿,少年又轻声补充:“若是公子不喜欢,奴便拿去倒了。”说着便作势要收拾。

“倒什么,谁说我不吃了?”

谢妄之立即制止,眼见少年果真收手站在一边,又开始纠结,苦大仇深地盯了那些菜片刻,终于坐下拿起碗筷。

不管重来几次,他都不爱吃这些。但他至今记得,梦中下场凄惨时饿到与野狗争食是什么滋味,断做不到浪费。

虽是如此,他吃了几口还是忍不住骂道:“没用的东西,下次动作快点。”

“是。”池无月乖巧应声,低垂的长睫掩去眼底暗沉的波光。

他是故意的。

谢妄之养尊处优,娇惯得很,若是饭菜不合口味,绝不会碰一筷子,还会叫他拿去喂狗。

到底问题出在哪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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