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回乡

所谓抢龙头是双溪镇的传统习俗。双溪镇因着两溪夹一山的地理特点,七星溪以南的七星村和龙潭溪以北的龙潭村从百多年前开始就有了许多争抢,从龙头山的林木和田地,到山脚下的河滩。

那时候还没有溪口村,两村人争抢起来打得头破血流,最凶的一次打了半个多月,两边都损伤了小半个村的男丁。此战之后,双方都认识到彼此势均力敌相持不下,再争斗下去对双方有害无利,就约定干脆把龙头山和山脚下的河滩当作缓冲地,谁也不占据,以此显示公平,从而维护和平。

这种情况延续了上百年,直到后来外来农户进入龙头山,在此安家落户繁衍生息也没有改变。终归对七星和龙潭两村来说,外来人在溪口村生活,不破坏平衡。

自从有了溪口村之后,双溪一带风调雨顺,庄稼丰收,特别是龙头山下的三角洲,风水也特别好。慢慢地,两边村子的人开始拉拢溪口村人,与溪口村人之间也有许多田地买卖之类的往来。这么一来,两边矛盾死灰复燃。近二三十年来,两边又有几次争斗,把溪口村人也卷入进来。

多亏了当时的溪口村村正——陆宝山的父亲陆云丁,舍命拉架,甚至不惜自我牺牲,才保住溪口村不被两边迁怒而撕碎。陆宝山就是那时候成为孤儿,才被叔父婶母抚养。他长大后,村人感念他父亲为溪口村做出的功绩,才让他继任村正。

陆云丁之后,为了平衡和减少两村的争斗,双溪镇近三十年来每年把抢龙头的习俗在中秋节当天以比赛的形式演练出来,让溪口村人端水,从龙头山顶上请下来一个纸扎的龙头,装到龙舟上,一名主护龙手坐在龙头旁边守护,四名副护龙手则在四面警戒。龙舟从两溪交汇处出发,顺着松溪向东划。七星村和龙潭村各自的抢龙队则展开追抢,抢到者胜出。

这个过程需要溪口村的护龙手以极大的聪明才智去把控,既不能让哪一边轻易得手,也不能一直护着不让两边成功抢到。不然都没抢到龙头,甚至不能沾点龙气,会让两村人共同迁怒于己。

当然,更不能偏帮任何一边,否则破坏公平的结果一定是纷争再起,溪口村人也会难以置身事外。

陆宝山当上村正之后这二十多年,都是他当的主护龙手。七星和龙潭两村人因其父为平衡两村争斗而死,都愿意给他面子,争抢不会太过分,更不会迁怒他。但换了人就不好说了。

向云松一听林二银所说,再结合早前听林百庆说过的这段历史沿革,心下知道属于陆宝山的报复来了,陆宝山果然以为他想跟他争抢什么。

向云松想了想,去了趟林百庆家,让林百庆代他跟陆宝山告个假,中秋节他要回旗山镇探亲,这个护龙手他担不了。

林百庆吃惊,“村正都给你写上名帖报到里正那了,这时候说不去不好吧?”

“管不了那么多,他事先也没知会我一声,还不许我去不了吗?”

林百庆听说了也点了头,答应去跟陆宝山带话。

回到家,向云松火速扛了一袋稻谷去碾房,让林有木碾上,他回家跟卫宁儿收拾了一通。卫宁儿听说这事,也觉得避开比较好,而且旗山镇已经足足半年没回去了,适逢中秋,也该去看看老人了。

她从后院摘了各种蔬菜和蜜瓜装到活计背上,又带上三块麂子肉干和一条罗芸花送来的黄鱼干,分装了两袋子。

卫宁儿看着邱氏前两天交货来的几双鞋子,挑选了一番,最终给向老夫人、秦氏、梅娥和向云柏各挑了一双,装进布袋里挂到伙计身上。

向云松瞧见了,提醒道:“不怕到时交不出货来?”

“不会,这些是自己做好在万记鞋庄寄卖的,没有定买家。”

“行,你可真是好儿媳。不过我可提醒你,我娘那里,你这些平民鞋子送她,怕是吃力不讨好。”向云松直言不讳。

卫宁儿无言,“那难道你娘的我不准备?岂不是正好落她口舌?”

横竖这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事,向云松摆摆手,“当我没说,你想准备就准备,别指望她感激你就是。”

两人锁上大门,去碾房把碾好的白米带上。这是今年新收的稻米,约有五十多斤。他们自己前些日子新碾了一袋子尝过了味道。有了芽灵和根灵果灵帮助的稻谷很饱满,碾出来的米又白又润,做成的饭很有嚼劲。这会儿把新收的米带回去看望向老夫人,应是除了将来的茶品之外最好的礼物。

骑上伙计向着旗山镇方向飞奔的时候,道旁的树叶还无有一丝黄叶,看上去跟春天差别不大,但伸手摸到马屁股上搭着的几袋子货品,才感到秋日的收获,心里就感觉妥帖与踏实。

回到六七十里外的旗山镇时已到黄昏。旗山镇还是老样子,街头酒楼茶馆瓦子勾栏一应俱全,时近中秋,各种铺子开始卖上了果子和月饼,桂花的香气萦绕着街头巷尾,过节气氛浓厚。

两人下马在街头卤味店买了些熟食,又在禽蛋店买了筐鸡蛋。可惜肉市已经关张,没买到肉。

去往向云柏家所在的旗尾村时要经过镇中心的旗头村,远远地还能看到向家庄的大门。

两人都没有朝那里看一眼,终归不是自己的地方,离开了也不会有留恋与不舍。

马行到向云柏家院门口时,远远地看到向云柏才刚从地里回来,正坐在门口地大水缸边冲凉,里面依稀有妇人絮叨埋怨的声音传出,“这都中秋了,还洗凉水澡,你就等着受风着凉吧。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冲凉不要冲凉,不听,就是不听……”

是秦氏的声音。

向云松刚扶着卫宁儿下了马,听到这话,两人不禁对看了一眼,彼此都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接下来,是向云柏笑说的一句,“娘,我知道了,不是不听你,是实在不冷……”他上身光裸,下身仅着一条亵裤还湿透了。

卫宁儿连忙背过身去,向云松走到他前面。那句“娘”则是两人都听见了,向云松一愣,卫宁儿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没说话。

向云柏冲凉到尾声,水声一消失,就听到院门外传来脚步声,他在腰间围上长布巾,探头往外一看,立刻惊喜道:“二哥,你怎么来了?”眼神掠过他往后看去,“嫂嫂也来了吗?”

向云松扛着那袋子米迎上前去,“来了来了,你赶紧回屋穿上衣裳!”

向云柏连声应着扬高了声音,“祖母,娘,二哥和嫂嫂回来了!”

他喊声一落,堂屋里秦氏絮絮叨叨的说话立刻停止,接着西侧屋传来一声巨大的关门声。之后,灶间里传出来几声杂沓的脚步,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出,“松儿,宁儿,是你俩回来了吗?”

向云松一抬头,向老夫人围着围裙站在灶间门口,满是皱纹的面上露出喜色。洗着菜的梅娥也出得门来,同样高兴地喊了声“少爷”。

向云松喊了声“祖母,梅嬷嬷”,三两步跨进门,把米放在碗橱下的米缸边。

向老夫人迎上来,“孩子,你们回来了!”

此时向云柏也穿好衣裳从他住的东厢房里出来了,跟着向云松把伙计身上的一大袋菜和其它东西卸下来,把伙计牵去后院的马房。

向老夫人则握着卫宁儿的手,不住打量,“宁儿,你瘦了。”半年未见,她苍老了许多,头发大半都白了,但眼里的激动却是从前的向家老主母身上见不到的。

梅娥递上了茶水,卫宁儿推却了,伸手把向老夫人扶去堂屋坐着,把她身上的围裙解下来,“祖母,我来吧。”

向老夫人眼里的激动中更闪出了讶异与惊喜,“宁儿,你会做饭菜了。”话说得不是疑问只是陈述,但这陈述之中却是百感交集。

“当然,宁儿现在厨艺可好了,这半年您孙儿可都是吃着她做的菜过来的。”向云松把菜和别的东西放进灶间,“我跟宁儿还带了新收的稻米和地里的菜来,让宁儿烧给您尝尝。”

正说着就听到后面外响起一阵骚动,鸡叫声此起彼伏。向云柏在大声喊他,“二哥,帮我把这家伙拿下,咱们晚上吃你拿手的烧鸡!”

向云松应了一声,跨出后门去参与进那一阵骚动里。

卫宁儿进了灶间,灶间里一把青菜已经洗好切了一半,她干脆上手把青菜切完,放进盘子里备用。又把带来的新米淘洗好下到里锅,把冬瓜切块,片了几片麂子肉,放了点灶间备着的开洋,倒上水放到蒸架上,盖上锅盖,引火烧饭。

之后,把自家带来的黄瓜切成丝,在外锅里炒了几个鸡蛋。茼蒿焯了一水,捞起来稍稍拧干后切成碎。向老夫人先前切好了一把豆干丝还在案板上,她把豆干丝切成豆干丁,又从带来的菜里找出两根鞭笋,剥去皮,把嫩头切成丁,跟碎茼蒿和豆干丁炒在一起。

又切了一块麂子肉,先煮了一水,再凉水冲洗干净,把鞭笋的中间段切片,跟青菜和麂子肉片一起炒,做成一个半荤菜。

剩下的鞭笋的老头切段后,用菜刀在案板上用力拍了两下,拍扁后趁着里锅才刚热,放进蒸架上的冬瓜汤里。

这一笋三吃,让坐不住进来帮忙的向老夫人都啧啧称赞,“宁儿,你这几道菜怎么想出来的?就地取材,祖母真是意想不到啊。”

卫宁儿挥动着铲子,接过向老夫人递过来的盘子,笑道:“也就是有什么做什么,根本没花心思,让祖母见笑了。”得益于这几个月来在厨艺和刺绣上的锻炼,她一心多用,两个锅子一起干,也是忙而不乱。跟在向老夫人后面进来的梅娥见灶台上帮不上什么忙,便照例自去灶后烧火了。

向老夫人的眼神更见惊喜,“宁儿,你比从前长进了太多,祖母真为你高兴!”

卫宁儿也开始感慨,小时候向老夫人没怎么管她,石墩子事件后才把她带在身边,但天天教授的不是琴棋书画就是经书仪礼,正经得不得了。要是几年前,她可不敢跟向老夫人说没花心思这种话,向老夫人也不可能反而赞她长进了太多。事到如今,这样的状况反而发生了,只能感叹生活的变故,让每个人都改变了。就连向老夫人也不例外。

这么想着,卫宁儿心头滑过一阵不是滋味的滋味,向老夫人出身官宦世家,嫁给像老太爷后经历战乱颠沛,但生活上一直没受过苦,没想到晚年丧夫丧子之后,还要经历这样的生活变化,从整日里礼佛念经的夫人,成为围着锅台转的老人。作为孙辈的,真的良心难安。

“祖母,您去歇着吧,有梅嬷嬷帮着烧火,宁儿忙得过来。”她劝着向老夫人。

结果向老夫人摇着头,“孩子,祖母不累,祖母就在这里给你打下手,我们祖孙俩还能聊聊烹饪经。”

一说起个“经”字,向老夫人深深叹了口气,面上露出笑容,又递过去一个盘子,“你祖母我啊,天天佛堂念经几十年,什么都没悟出来,还做错了许多事,现在围着锅台念这卷烹饪经半年,倒是比过去十几年所获还多。”

卫宁儿心里一动,接过盘子之后若有所思,“祖母……”

“活到老学到老,祖母现在可算是悟出来这个道理喽……”

外锅飘出菜香,里锅钻出饭味,灶间气氛一派祥和。

后门外,松柏二人团结协作,正把一只公鸡堵在了院墙角落里。向云柏偏头避开公鸡嚣张的尖嘴,一把抓住鸡翅膀反剪,拿脚踩住翅膀后熟练地扯出头来,拔掉脖子上的毛送到向云松面前,“哥,动手!”

还是小时候的样子。

他俩作为吃烧鸡的同伙,向云柏总负责抓鸡拔毛,向云松拿刀动手,之后向云柏开膛破腹,向云松负责烧烤。许多年过去,这个合作还是没有变化。

只不过,这时候向云松却往院墙角落里的鸡笼看了看,说了句,“要不算了吧,我跟你嫂嫂来时在镇上酒楼买了些熟卤肉,就放过它留着打鸣叫你早起种田吧。”

向云柏“嗐”了一声,“没事,那鸡笼里还有十几只鸡呢。早些时候抓了小鸡来养的,养大了五天一只鸡,一直在杀来吃肉的。上只鸡是四天前杀的,这一只,今天不杀明天也一样要杀。”

向云松自然听出来,向云柏养这些鸡就是用来吃肉的,可想而知这是为了照顾三个老人,尽量给她们好一点的生活。

当初去溪口之前,府里账上结余的五十多两银子他给了向云柏四十两,自己跟卫宁儿只留了十几两。看来向云柏未曾食言,一直在身体力行。

他也就不推辞了,抓起菜刀横上鸡脖子放了血。这时饭熟得差不多了,灶台上的汤罐水也早就沸腾,向云松去灶上舀来了一盆开水,接过向云柏手里的鸡浸了进去,“行了云柏,这鸡你哥来伺弄,你洗浴过了就别沾鸡血了。”

向云柏笑着应了一声,就在旁边跟他打下手,闲聊着谷雨前从溪口回来后的种种。

事情过去好几个月,向云柏当时说的那个炸雷早已成为过去,此番见面,向云柏对卫宁儿也是第一时间称呼“嫂嫂”,向云松到底也不再把雷埋在心上。

他把鸡用滚水浸了一遍,褪去鸡毛,开始开膛破肚清理内脏。向云柏在旁边递着剪刀和碗盘。

聊了些田头地里的事情之后,向云松手头的事情已经进行到往鸡肚子里塞洗干净的内脏和生姜,再包上向云柏从旁边池塘摘来的荷叶,裹上一层黄泥土,开始放上后院临时砌的地灶煨烤。

“云柏,”火光中,向云松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你那个伯母人呢?”他想起来之前听到的一声大力的关门声,心里猜到什么,但还是要确认一下。

不想向云柏这会儿却有些迟疑,“应该是回房了吧,”他口气变得有些为难,“二哥上次说春耕后就回来看看,结果怎么到现在才来?”

向云松无言,“春耕后绣庄生意走上正轨,一时走不开。”说着把成立绣庄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向云柏听了之后,颇有些困难地道:“有个事情要让二哥知道,前些日子,祖母做主,让……”

正说着他又是一阵犹豫,颇为不好意思地看看向云松,“要不这事还是让祖母开口吧。”

向云松更无言了,“怎么一段时间不见,你这性子都变了,说话吞吞吐吐的?”也不待向云柏回答,继续问道:“你伯母,还好吧?”

结果向云柏干脆不说话了,良久才道:“二哥不如自己去问问呢。”

向云松也就作罢了,小心伺弄着手上的荷叶烧鸡。

等到他这边的烧鸡完工,那边卫宁儿的其它菜也都弄好了。菜和饭布上桌子后,依然不见秦氏踪影。

回来后还没跟秦氏打过照面,向云松想想还是要开这个头。他去到西屋门口,敲了敲那扇不厚的木门,“娘,吃饭了。”

木门没开,他侧耳听了听,里面也没有动静。向云松也便不管她什么情况,继续敲门,“娘,出来吃饭,再不出来我就开门进去了。”

结果下一刻,门后传来落栓的声音,“我不吃,气饱了!”

向云松叹气,这话说得还不就是他吗?没想到这么久过去,秦氏这气性还这么大。

正犹豫着,向云柏过来了,“二哥,你过去吃饭吧,我来叫。”

看向云柏眼神笃定的样子,向云松也就不再坚持了,正要转身的时候,听到向云柏在身后清清嗓子,“娘,该吃饭了,今天二哥和嫂嫂回来,做了很多菜,咱们一家人好好吃一顿吧。”

向云松这会儿是明白无误地听到向云柏地那句“娘”,顿时停住脚步。这个时候又听到身后向云柏道:“娘,不吃饭最伤身体,比仲秋了还冷水冲澡更伤身体,您可要给我做个榜样啊。”

说这话时向云柏的声音里带上了意思笑意,还带着调侃,让向云松心里一下子更不是滋味了。从小到大,他原本是最擅长跟秦氏插科打诨逗她开心的,没想到现在弄成母子对面不相认,连门都不开的地步。

他背对着西屋的门站着,堂屋饭桌边,向老夫人和卫宁儿都看过来,正把他一脸的沉默无言尽收眼底。

身后向云柏一边敲着门一边笑盈盈地继续说着什么,过了不久,果然听见西屋门哗地一声开了,秦氏的声音传过来,“别敲了,都快让你烦死了,哪家的后生哥跟你似地啰嗦?”

话虽嫌弃,但口气却絮叨甚至带着丝轻柔,显然气消了。向云柏笑着回应,“啰嗦就啰嗦了,只要娘能好好出来吃饭。”

“你这张嘴啊……”秦氏嫌弃着,口气更是已然恢复正常。

向云松就在这个时候回过头,面对一身布衣的妇人,喊了声,“娘。”

向小哥卫小嫂回乡探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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