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喻向来吃软不吃硬。

她记得自己离乡闯荡的第一年，有只饥肠辘辘的狸妖半夜拦住她，弯曲锋利的爪子搭在她的脖颈命门上，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声向她索要食物。

霜喻连眼皮都没动过，只是缓缓抬起手掌，露出藏在袖中一根点燃的**香，任凭青烟袅袅升起。

那狸妖被香气影响，果然跪倒在地，拉住她的裙角哭哭啼啼，甚至捧出一束风干药草向她求饶。

霜喻大大方方收下狸妖的药草，还分出一份肉干，体谅这些小妖生存之艰辛。

于她而言，威逼远远不如利诱来得有效。

而现在，这条龙眯着眼睛，连龙须都像两条长鞭似的绷紧，分明是铁了心要给她一点震慑。

可他越是板着一张脸，霜喻的抵触之心便越是强烈。

她并不觉得自己在送香一事上有什么过失，毕竟仙根有伤非她所愿，亦非她所能预料，何况她已托付旁人，保证他能闻上这些**香。

所以，霜喻在面对他时自然也没有任何心虚，甚至连脚步都没挪过一寸。

而她的坦然以对，显然令神龙很不满意。

他缓缓将两只前爪向她挪去，爪子尖划过一地断香与残瓣，在地上扣紧，还发出像崩裂石头那样的咯嘣响声。

霜喻看出他是真的生气，但这对于解决问题却是于事无补。

她努力向后仰去，避开龙鼻子呼出的冰冷气息，同时嘴巴向上噘起，跟他表明态度。

长久的僵持与沉默。

神龙却没能迫使她真正退让。

他转而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漠然抬高头颅从她面前挪开，还将几片不知从何而来的花瓣震落。

但在霜喻眼中，这场大眼瞪小眼的比拼里，无疑是他先败下阵来。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好好松口气，便看到龙尾尖拎着医仙向后摇了摇，接着猛地一扬，猝不及防将人直直朝前扔去。

霜喻目视着医仙像个圆滚滚的大药瓶似的，一面旋转，一面贴地飞过十几里，落入尽头树林，倒不似先前那些仙兵仙将直接飞出视野范围，多少因为神龙这次看在她的面子上，尾下留情。

当她回过神时，这条龙却已转过身躯，尾巴一晃，遁入龙窟之中。

霜喻才眼睁睁看着他发完脾气，她不可能容忍他这么心安理得地退场。

若不就此事与他说个清楚，即便她手持一万根**香，又如何保证他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任性伤人？

想到这里，霜喻马上跟了进去。

而他也没拦她。

神龙在前面不疾不徐地走，霜喻便在后面一路跟着，同时还跟他解释，“我托人送香是因为有事耽搁，你有什么不满大可冲着我来，何必……”

话音未落，她却听到一阵极其刺耳的声响，被迫按住耳朵。

神龙不知何时抬起爪子，从岩壁上划过。

所幸这摩擦声并未持续多久。

待到前方安静下来，霜喻掐了掐指腹，又接着道：“你何必冲着送香之人发脾气，他只不过是帮我一个忙而已。凡间两国交战都还晓得不斩来使，这样的道理，你难道不……”

视野中晃动的龙尾巴忽然就地一捞，将一块石头哐当一声朝前掷去。

声音在龙窟深处回响，久久不息。

倘若第一次是他无意，这一回霜喻几乎敢肯定，他就是存心要打断她的话。

本已开始平复的怒火，一瞬间重新高涨。

霜喻原想跟他说清，她之所以没能第一时间亲自送香，是因为伤了仙根突然晕厥之故。

结果，他不但不听她说话，还一个劲地耍这些小脾气，摆明了就是跟她作对。

既然如此，她才懒得跟他好好解释。

霜喻原地站定，两手叉腰，眼看着龙尾巴在前方毫无章法地晃来晃去，一会刷拉拉扫下一片碎石，一会刺啦啦划开一长条裂缝。

她再也按捺不住，一鼓作气朝他喊道：“你就那么介意我把你给我的信物交到旁人手上吗？”

神龙瞬间止住脚步，连尾巴尖都保持向上扬起的姿势停在半空。

但这只不过维持了片刻而已。

霜喻正要绕向他的前方，他却忽然四爪离地，嗖地向前飞去，动作间卷起一地泥尘。

直到砰地一声，他似乎又在某处落了下来。

霜喻凝出一团灵火照亮前路，没多久，便看见龙躯挨着一处角落卧在地上。

神龙盘着身躯，脑袋枕在前爪上，只抬起一双蓝眼睛，幽幽望着她走近。

他这副敛起锋芒的模样看着莫名有些消沉，无端叫霜喻心头的怒火回落了一截。

“再怎么说，我这不是来了么。”她取出那十九根**香，走到他近前，特意晃了晃，“我还把你喜欢的香带来了。”

神龙在地上敲了敲尾巴尖，旋即转过脑袋，一副懒得搭理她的样子。

霜喻抽了抽嘴角。

她索性沉下嗓音，一字一顿告诉他，“我没心情陪你一直耗下去，点完这些香，我可就回去了。”

神龙头也不回，却默默抬起尾巴尖，而那上面的龙毛彼此炸开，像一朵异常蓬松的白色旗帜。

霜喻以为他是在示软，只不过碍于面子，才不愿正眼看她。

然而，龙尾尖却当着她的面招摇地晃了又晃，俨然是在示威那样，随后又在她困惑的目光中缓缓向下俯去，直到最后，精准无误地盖住了他自己的鼻子。

霜喻只觉一口血要从喉咙里喷出来。

神龙果然是仙界至高无上的存在，连气人都能气得如此别出心裁。

气死她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

霜喻扶着脑袋，狠掐太阳穴。

亏她从病榻上一醒来就火急火燎地往龙窟赶，倘若他挟持医仙真的只是为了逼她过来当面对峙，那么，他的意图已经达成。

可他偏偏又犟得像头牛，无论她好说歹说都不肯低头，一点也不给她台阶下。

霜喻狠心把手中十九根线香扔在地上，还撂下一句话，“你不是会自己喷火燃香吗？反正我把香搁这了，你爱闻不闻。”

神龙依然牢牢用尾巴盖住鼻子，甚至合上眼眸，分明是下定决心不妥协。

霜喻自觉仁至义尽，转身就走，打算给他一个无情的背影。

她走得并不算快，中途还故意停了几次，却迟迟没等到他的半点回应。

直到此时霜喻才彻底冷了心，甩开胳膊，朝着龙窟入口大步走去。

许是仙躯仍未全然康复之故，她不由自主觉得，投入洞口的光线正由白色幻化成三股不同的颜色。

青的，绿的，还有黄的……

那好像是一团互相交错的流光，美则美矣，却让她感到更加头晕目眩。

霜喻掐了掐眉心，一门心思匆匆前行，而那团三色流光徘徊许久，总算渐渐淡去。

她这才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

然而视野边缘不知何时又多出一道朦胧的银色影子，上面还嵌着一道纤细却醒目的红色脉络。

这团银红的影子时而从左侧靠近，时而从右侧靠近，不断干扰她的注意。

总不会是那条龙突然想开，舍得拉下他的龙脸，用尾巴拦住她吧？

可她明明给过他机会，就算他现在改变主意，也已经晚喽！

霜喻抬手遮住视线两侧，刻意加快脚步。

但她刚刚走出龙窟没两步，天上却忽然间雷鸣电闪，暴雨倾盆。

迎面而来的狂风是如此猛烈，几乎能将她的脸皮都吹下来，她的双手在风中舞动，脚尖几乎无法落在地上，而她觉得自己好像个陀螺，一面被动旋转，一面承接上天挥洒的怒意。

霜喻一路摸着方向跌跌撞撞后退，一面努力举高胳膊挡住雨水。

这一番狂风暴雨之下，连那些晕眩的感觉都被迫撤离她的意识。

好不容易退回龙窟，霜喻本想耐着性子等到雨过天晴，可她退回阴影中的一瞬间，一切却又变了。

仿佛是上天跟她开了个玩笑，只见□□消，电光骤散，风雨无踪，天空拨云见日。

这一切来得太快，去得又太急，若不是霜喻摸出衣角上被雨水打湿的痕迹，简直都快以为自己疯了。

她必须严格遵照医嘱，小心谨慎将养数日，绝不能落下病根。

霜喻用力拍了拍脸颊振奋精神，趁着雨停的这一时半会往外冲。

可她才踏出龙窟一步，头顶又传来熟悉的电闪雷鸣。

大雨噼里啪啦毫不留情地往她身上扑，驱赶着她不得不再次躲回龙窟里。

虽说巧合时常有，但这短短一小会，也不至于她一离开龙窟，就刚好赶上外面下暴雨吧！

难道这雨是瞅准她要出来，才故意盯着她下吗？

霜喻忽然想起什么。

她扶着洞窟入口处的岩壁，试探着抬起一只脚，脚尖一点点一寸寸地往外挪。

果不其然，她这脚尖刚探出龙窟门口的阴影，天上顷刻间便传来雷鸣轰响，豆大的雨珠接踵而至。

霜喻收回脚尖，抱住膝盖，原地转身，一气呵成。

在她迅速转向后方的视线中，神龙正偏过脑袋，目光躲闪，银色尾巴尖上漏出一截扎眼的红绳。

而他的一根爪子尖不自然地支在地上，其余四根爪子尖微微僵硬地拢了拢。

就仿佛他在掩饰什么一样。

接下来请欣赏由龙龙倾情演唱的歌曲——

《阿喻今晚留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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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龙很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