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月亮

弯月在夜河徜徉。

白胧月在一片寂静中掀开帐篷的帘子,探出脑袋四处看了看,确保周围的摄像机都已经停工了,才蹑手蹑脚的从帐篷里出来。拉链的声音在黑夜中格外响亮,白胧月提心吊胆的终于把拉链拉上了,松懈下来的时候叹出了长长的一口气。

雾气并没有散去,愈发浓郁起来。林子里可见度很低,唯有天上悬挂的明月依旧清晰。白胧月睡前拉着安吉好一通劝,好歹没有再让狐狸变回原型熬夜,而是早早进到帐篷里睡觉去了。

白胧月脚下运起灵力,借着两棵靠的极近的松树,跳上了松树的树顶。树顶上,桑云思正盘着腿看月亮,白胧月一个大跳,落在她身边。

“想什么呢?”白胧月站起身,抓着头顶的一根树枝,等着桑云思给他挪出一个位置,才坐下问道。

“我在想,”桑云思晃着两条腿,举起一只手握成一个空心拳,闭起一只眼睛透过拳心去看月牙,“昆仑山上的月亮,比这里的更清亮。”

白胧月也看向那一弯清月。

昆仑山上永远不缺月亮,那清泠泠的月色总在夜晚准时造访,泼满了山峰。月色下的雪更显寒色,但昆仑山上总有亮整夜的灯,昏昏晚灯给屋子染上几分火色。白胧月总爱下了晚课躲着灯走,去追月亮。

夜色深的地方不常有人来,但也能听见灯下廊里弟子们的闲谈。女儿家比男孩早熟,师姐妹们凑在一块总爱聊女儿家的私话,谈起些少女心事,有些师姐妹们爱打扮,就会聊起些衣着饰品的话。偶尔会撞上路过的夜星郎,还能从这位常下山的师叔那讨到不少漂亮的东西。师兄弟们总爱邀约着做一些门规不允许的事情,又或者吹嘘一些自己的事迹——白胧月不大爱听,他觉得师兄弟们无聊的很。

但在山上清修的日子偶尔会叫人觉得实在乏味,每日早起的晨读、晨练,一日到头上到金乌沉坠的课,月上梢头才结束的晚课。从小承载着斩妖除魔的责任,也只有这些间隙里头的偷闲,会让白胧月意识道,他们都还只是年纪尚小的少年。

白胧月抱着索纳尔躲在有月亮的地方,有时是桑云思在与师姐妹聊天的间隙想起他,有时是到了就寝的时间钟临崖打着灯来寻他。偶尔的时候,是师父披着一身月色织作的衣裳,把睡在雪地里的小孩和小熊一块抱回去。

昆仑山是冷的,但是那里的月色却不冷,澄澈的像是六月二十日的月色。白胧月趴在师父不算宽阔的肩膀上,慢悠悠的转醒,看到的是那弯弯的月亮。

白胧月看向那一弯清月。

风吹得树影摇晃,桑云思将头一歪,靠在了白胧月的肩膀上,闷闷的叹出一口气:“师兄,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姓江的?”

白胧月从月亮中回过神来,一时没有回答。他想起江景行递给他的草莓糖葫芦,想起喂到他嘴边的蛋糕,想起那杯热乎乎的可可奶,还有白雪松的香味。他又想起江景行眼里那场游忤的雪,比昆仑山的雪更深情,也更温柔。他听到自己在胸膛的心跳很响,震的他有些不舒服,像是要从躯体里挣扎出来。那些好不容易埋藏起来的心绪、好不容易强行忽略掉的情绪,就这么被桑云思点破了,明明白白的摊在跟前,半点逃避不得。

白胧月垂着眼眸,很轻很轻的“嗯”了一声。

夜风也停下,松树安静的矗立悄悄侧耳听。

“我不喜欢他。”桑云思沉默了很久,很小声的和他说。就像是小时候还在山上时,师父拿着书在上头授课,他俩在下边头挨着头说悄悄话。桑云思像是在看月亮,她说:“我不喜欢你喜欢的任何一个人。”

“师父当年说,你喜欢的那个人会让你很辛苦,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要这样呢?”

“明明师兄要背负的东西已经很多了,这该死的老天已经对你很不公平了——”

白胧月哭笑不得的去捂住师妹的嘴巴:“嘘!嘘——你自己都是学这个东西的,你怎么还敢骂老天爷的?”

桑云思扒拉开他的手,表示自己不说了,接着又噘嘴道:“它有本事劈死我。”

“在这里劈,明天我俩就被扭送给林业局当牛做马了。”白胧月笑着回了一句。

两个人又看着月亮沉默了很久,直到夜风也觉得他俩说不出什么东西,又一次跟着松树起舞时。白胧月才开口道:“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

桑云思直起身子,扭头不可思议的看向白胧月:“你别诳我,大名鼎鼎的胧月师兄还能这么想?一会那群人就说你鬼上身了。”

“真的啊,不然我十五岁跑什么?”白胧月认真的看着她,“那个时候我不只是去找大师兄,只能说大师兄下山是一个契机吧。”

“我很早之前就一直在想,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非得是我呢?这天地间有天赋有能力的人多了去了,就一定非我不可吗?”

“我不想做别人眼中“期望”的那个白胧月,所以我拒绝了调查局,偷偷跑下山,还和经纪公司签约。我当时在想,我要做一个和他们“期望”不一样的白胧月。”

“可是我发现,他们好像并没有对我失望,他们从不强求我变成什么样,从不规定我必须是什么样。他们更多的还是希望我能开心。”白胧月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随后笑道,“可能有些人会觉得,这是他们在通过这样的方式来道德绑架我,但是我说真的,不管他们的动机是什么,我都享受到了这份“好”。”

“昆仑山上的师兄师妹、师弟师妹,昆仑山下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调查局的各位道友们……”白胧月掰着手指给桑云思一一点过这么多年里他接触到的人,“我被这么多人爱着,享受了这么多的好,那么所要背负的事物自然是我应该去承担的。”

“师兄……”桑云思被他说的有些难受,忍不住抓住白胧月的袖子,喊了一声。

白胧月对她很温柔的一笑,就像他名字里的那抹不明不暗的朦胧月色:“师妹,我因为天定的命运而得到了很多爱,那我也应该去承担这份命运。”

白胧月从刚踏入昆仑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存在的。

他在祠堂里,在众多先祖前辈的牌位下,握着香三跪九叩的时候;端过门内年长的师兄递来的茶杯,跪下递给师父的时候;抓着师父的衣袖,看着父母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自己为何而存在。

昆仑山祠堂里供奉的其中一幅画像,画上之人白衣似雪,执剑负手而立,回望而来的半张侧脸清冷绝艳。那双垂怜人世的凤眼,就这么撞进了白胧月的眼里。刹那间仿若福至心灵,那百年前一剑杀穿万鬼,以血渡苍生,又以身为阵封印鬼王的人,白胧月与他隔着百年的时光对望,只这一眼,白胧月就知道了——他既是他。时隔百年,封印削弱,鬼王再度降世。而他是应运而生的又一位殉道人。

昆仑山的风雪太冷,高山之巅的月太过清亮,明晃晃的照着他。他是修道界予以厚望的救世主,是万众瞩目的修道界新秀。似乎所有人都在期望他再一次长成百年前的那位修道界第一人。

那时他还拿不动剑,只能捏着树枝挥舞,他秉承着所有人的厚望,日日用功,刻苦又小心翼翼的模仿着传说中的‘第一人’。五岁的小孩,说话做事像是个小老头,一板一眼,看着可怜又可爱。师父叫他去了房里,凝望了他许久,才说:“胧月啊,师父以前看你在爸爸妈妈身边,是很活泼的一个孩子啊。怎么到了这里就这么拘束了,是不习惯吗?”

白胧月想了很久,才说道:“但是我是那位前辈啊,不可以再任性的。”

“你不是任何人,胧月。”师父摸着他的脑袋,苍老的手掌却温和而有力量,“你是你自己。”

“我是我自己?”白胧月不懂,努力把每个字咬的格外清晰,重复道。

“就是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不用学着别人怎么做的意思。”师父把他抱进怀里,温暖的怀抱挡去了昆仑山的风雪。师父笑呵呵的说:“不喜欢吃的东西就不吃,不爱看的书就不看,想闹脾气也可以,胧月,昆仑山会是你的第二个家。”

白胧月在一片嘈杂声里睁开眼,索纳尔贴着他的脸颊,毛茸茸的,还带着体温。帐篷里只剩下江景行还坐在一旁,似乎在和别人发消息。白胧月侧过身,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江景行在他翻身的时候就抬起了头,注意到他的目光后对他笑了笑:“怎么了?”

“……没事。”白胧月伸了个懒腰,驱散了做梦后浑身的疲惫感,坐了起来,“粥粥和米糊呢?”

“吃早饭去了,刚才摄像机进来拍了一会,看你还在睡就先出去了。”江景行收起手机,掀开帘门准备出去,“你先收拾吧,我去外面看看早餐还有什么,给你拿点。”

等白胧月洗漱完吃完早点,其他组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出去做任务了。谢昭意和梁舟特意一早爬起来,去揭了两张任务回来,一张是数字24点,一张是面粉运输。此刻两个人对着面粉运输的任务发愁:“这不会是要我们去抗面粉吧?”

“又干苦力活?!”梁舟大惊失色,他在上一个节目组下乡干农活,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干完了整场节目,累的每天倒头就是睡。结果回头还要被人家笑,觉得他老实又傻兮兮的,剪辑能应付的事情还要苦哈哈的全干了。这次被胡不渡再三保证没有要干体力活的环节,才别别扭扭的答应了过来。

pd举着大喇叭打断了他们的胡思乱想,同时也为节目组正名:“没有啊没有,面粉运输是让你们用扑克牌来装面粉运输,依照你们运送的量来决定分数点!全程无比赛无压力!”

白胧月摸了摸鼻子:“那一不留心吸进去了怎么办?”

“凉拌。”pd冷酷无情。

四人最后决定先进行简单的24点,任务简单又便捷,都不需要换场地,原地就能开始玩。

直播间分出两块视角,一块对准了展示题目的白板,一块对准了原地坐下的四人。摄影师切近景的时候还专门给了白胧月怀里的索纳尔一个镜头,小熊被打扮的很漂亮,脑袋上顶着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坐在白胧月的腿上,看上去格外乖巧。

负责洗牌抽牌的工作人员只在镜头里露出了一双手,灵活快速的切牌后随机抽出了四张贴在了白板上。分别是红心10、黑桃8、方块2、方块8。

谢昭意掐着手指算了一会,梁舟更是念念有词的加加减减,白胧月专注的盯了几秒后心里有了答案,扭头去看江景行。江景行似乎也算出了答案,正巧也扭过了头,与他对上了视线。

两个人隔着谢昭意和梁舟,就这么快速又轻巧的对视了一眼,下一秒就各自挪开了视线。一个佯装专注的盯着白板,一个装作看风景的四处张望。

pd举起喇叭:“江老师和甜糕算出答案了吗?”

两人一齐点头,江景行笑着看向白胧月:“甜糕来?”

白胧月抱起索纳尔挡着下半张脸,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江景行:“还是江哥来吧,我怕我算错了。”

“你俩推脱啥?”谢昭意一脸懵,“那我来?”

江景行“噗”一声没忍住笑了,白胧月把脸藏在索纳尔后边笑的肩膀都在抖,好半晌才转过头看着谢昭意:“你来你来。”

谢昭意挠了挠头,没懂这俩人在笑什么,但还是举手道:“10 8 8-2。”

“答对了!恭喜积累1点分数点!大家要注意哦,要是打错一题我们是会倒扣分数点的!第一题只是试水,之后的题目都有限制和要求哦!”

闻言四人都调整了自己坐姿,一个个放下了本来懒散又闲适的二郎腿,正襟危坐起来。

pd笑着继续说道:“每一题限时30秒,每人只有一次作答机会,四人全部作答错误视为失败。”

等到镜头一一给四个人都过了一遍特写后,pd道:“好,请工作人员抽牌。”

接下来的几轮众人都严阵以待,偶尔出错了一两个,但好在都有惊无险的答对了,最终大家拿下了五分的分数点。

第二个游戏也没换场地,四个人坐在原地休息等待,工作人员们走来走去拿着比赛需要用到的工具。人来人往的场景里,白胧月寻到了一块缝隙,探出身子对着拍自己的镜头比了个耶,俏皮的抛了个wink。

场地布置完后,pd举着喇叭喊道:“好!现在我们进行第二个游戏,面粉运输!”

“大家应该都看到了,我们的面粉旁边放置了一幅已经拆开的扑克牌,大家要做的就是用这个扑克牌舀起面粉,然后叼在嘴里,传递到下一个人的扑克牌上,直到运送到对面的刻度杯中才算完成!”

“特别提醒的一点是,在运输的过程中是不可以用手来辅助的哦。”

白胧月跃跃欲试,先跑去拿起一张扑克牌在手里把玩了一会,随后找了个位置抿在嘴里。江景行提醒道:“面粉太重不一定运的牢,我们少量多次的运吧。”

白胧月叼着扑克牌点了点头,谢昭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江景行,随后道:“那江哥你站第一个吧,你来把控面粉的量。”

说着,谢昭意又推了推白胧月的肩膀:“甜糕你去站第二个,我和粥粥站第三第四个。”

白胧月乖乖应了,走到第二个位置的位置站好,和江景行不经意间对上了视线。白胧月眨了眨眼睛,抿着扑克弯了眉眼,对着江景行露出一个乖得不得了的笑。

江景行被他这么一笑,舀面粉的手一抖,差点把刚舀起来的面粉抖下去。江景行赶紧稳住自己的手,小心翼翼的叼在嘴里,屏住了呼吸以免把面粉吹走或者吸入鼻腔中。白胧月下意识的歪了歪头,看着江景行走到自己跟前。江景行看着他微微仰着脑袋专注的看着自己的样子,不由自主的用舌尖轻轻抵住扑克牌的一侧,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放缓加快的心跳,然而血液流速变快时消耗的氧气让窒息感愈发的明显,像是被乱窜的心跳哽住了咽喉。短短几秒的对视里,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似乎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就连穿林而过的风都屏息了。

江景行不敢再看着他,垂下了眼睛,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扑克牌抵在白胧月的扑克牌上,慢慢的将面粉倾倒上去。

白胧月的呼吸很轻缓,绵长的像是雪山的叹息。轻轻的在扑克牌间回荡,带起些许面粉,拂过江景行的脸颊。白胧月赶紧屏住了呼吸,但那抹白色还是落在了江景行的脸上,白胧月无措的用手比划了一下,最后合十朝他拜了拜,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无辜又可怜的看着他。

江景行用手指抹掉了自己脸颊上的面粉,蹭到了白胧月的鼻尖上,笑着对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快点传递给下一个人。白胧月被他蹭的下意识一闭眼,等意识到江景行干了什么的时候正想鼓着脸颊耍赖,就被他打断了前摇,只好先扭头把面粉传给谢昭意。两个人一个垫脚一个蹲身,有了前面的示范,两个人完成的很快。等白胧月传完面粉回过头,江景行又舀好了一扑克的面粉,已经站在他原先的位置等他了。

白胧月也顾不上鼻尖上被抹上面粉的气,跑了回去站在江景行跟前,抬起脑袋将扑克牌伸到江景行嘴里的扑克牌的下面。

江景行低头看着白胧月的微微往前的身体,扬起的脸颊在阳光下就连细小的绒毛都能看见。阳光可能太刺眼,那双水润润的眼睛微微眯起,弯成像月牙的弧度,眼尾又微微上挑,像是眯着眼睛的小狐狸。

江景行微微弯下腰,将面粉再度倒在白胧月的扑克牌上,起身看着白胧月脑袋上甩起来的小熊发夹,忍不住低头闷笑两声。

防止有人误解了云思对甜糕的感情,特此声明:师妹对甜糕并不是爱慕之情,也不是出于嫉妒才讨厌江景行,她真的只是单纯觉得这样对甜糕不公平。换成谢昭意或者梁舟,再或者哪怕是她俩大师兄的钟临崖,只要是甜糕喜欢的,云思都会讨厌。

——或许算一种毒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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