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人心惶惶

萧云征也说不好自己是期待她露出什么反应,是坦然承认直截了当,抑或羞恼万分口不择言,都好似他一腔坏水得逞,好比暖风春花落心头。

“圣上好奇什么,我便好奇什么。”没成想这山野姑娘狡猾得很,明明方才还大胆得勇往直前,见萧云征摆明了心下了然故意引诱,又好似溪边田螺一般,抖着触角缩了回去,还给自己找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侯爷不是说为官之道须得揣摩圣意么?我揣摩不清楚,只好亲自问问侯爷——我跟侯爷比较亲近嘛。”

萧云征给她一套黏黏糊糊的道理绕得伶牙俐齿也绵软成年糕,她躲在螺壳里探一探望一望,不甚干脆利落,萧云征只欲用浆糊把她从里头沾出来,可惜年糕是心很软的,他望着面前那个脖子都快被烧焦的田螺姑娘,心想夏灵也不过是为自己的好奇要一个答案而已,又不是什么锁在地宫里的秘密,告诉她又如何?

“没有,”萧云征难得善良心软一回,“本侯一心国事,无暇儿女情长。”

他想过夏灵会窃喜,也想过她会失落,话说出口时已在脑中模拟好夏灵那压不下去只能紧紧抿起的嘴角,或者垂下浓密眼睫满脸懊丧还强撑着说没事。

没成想她只是装模作样拉长声音“哦”了一声,看不出喜怒,扭头就说自己的伤不疼了,天色已晚,还是抓紧时间回府,她有些事还得在府中才能问。

这下一头雾水的人成了萧云征,夏灵的话说得稀里糊涂,云里雾里也摸不清模样,于是萧云征也免不得提心吊胆起来,这姑娘刚刚才要问他心上人,怎么还有问题要留到府中一叙?

说起来……邀夏灵至自己门下小住时,她还曾一脸戒备地问自己有没有什么强抢民女的前科,难不成炎城这偏远山野中,竟有强占民女的恶霸,而她也将自己当作了欺男霸女之人?

慢着,不必多想,萧云征安慰自己,兴许夏灵只是不懂这些——她自小被爷爷带大,身旁又无女性长辈,唯一的好友也是个男子,对什么男女大防之事,压根不甚了解。他萧云征对夏灵而言,估计也和寻常姑娘对一个可信任的年长姐姐差不多,共处一室私房密话,也,也……

萧云征盯着走在自己身前的头顶,夏灵自身份揭穿后就换了女子装束,可惜不大会给自己梳姑娘的发髻,总是匆匆忙忙别在头顶,再用花里胡哨的发饰遮掩杂乱绒毛,从他的视角望下去,萧云征能很轻易地拍拍她脑袋,然后收获她万般信赖的眼神。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萧云征心如乱麻,自己虽在征战政事上是有些不择手段,但为人总还有些许底线,不会趁人之危行不轨之事,夏灵糊里糊涂地遇见了自己,可她行走官场总会遇见各色优劣,若真有渣滓心存恶念……

念及此,萧云征不禁加快了脚步,心想夏灵不论如何也是他萧云征的门生,左右该是他为人师长的责任。

夏灵不知为何,萧云征忽然走得飞快,急急唤她上马,甚至不等她踩着脚蹬抓住马背往上爬,就给萧云征扶肩擒了上去,好像在对待个犯人。

一路快马加鞭,不到半刻她就在侯府门前站定,萧云征的书房早已备下,灯火将屋宅照耀通明,好似白昼。

小伍儿送过茶水,萧云征却左右喝不下去,握着茶盏捏了又捏,夏灵还以为他又要嫌弃这茶叶不够新鲜,早习以为常。

“你刚说有事相商,”萧云征忐忑不已,头一回觉得字字尖利难以出口,区区一句就将他利齿磨光,“究竟何事?”

“噢。”夏灵放下茶水,萧云征直觉胸口中一颗心都快要跳出去,却还得安分坐在椅子上听夏灵慢悠悠地讲,如同田螺好不容易大了胆子伸出触角。

“我想问……侯爷之前要我答应做你的棋子,”这话说出来夏灵还有几分不好意思,抬起手摸摸鼻尖,“科考之后,好像什么事也没吩咐过。”

“这事啊,”萧云征大出一口气,原先准备的一套说辞也憋进肚子里,仿佛终于松下一口气,心头大石落地,可又总觉空落落,宛如夏灵一句话便将缠绕在他心间的红线尽数剪断,骤然恢复自由身,畅快追不及怅惘,“本侯还以为……”

以为什么呢,以为夏灵懵懂天真,粉唇张合轻吐,桃花眉目潋滟,住进他的侯府里就要说出些他萧云征也不知该如何应对的话来。

可是真的不知该如何应对么?萧云征来不及细想,烛火之下夏灵的眼眸仍是深褐澄澈,只一眼就将他被勾起的胡思生生压到地底。

“我早有安排,”萧云征迎上夏灵的目光,话语坦荡,心思却不那么坦然,“每年五月圣上必去莲山祭祀祈福,此事由钦天监主持,到时本侯自会安排你做什么。”

夏灵还当他在卖关子,只好答应。

萧云征看出她兴致低沉下去,没什么来由地揪心,特地多说了几句:“今日丝兰公主行刺大闹婚宴,倒对你我行事有益。”

“因为我在圣上面前立功了?”

“对,”萧云征不自觉弯弯嘴角,夏灵皱着眉瞧他,觉得萧云征又在扮演笑面虎吓唬人,总品不出他想要的安慰意味,“却也不止于此。”

夏灵方才听见萧云征说自己只谈国事不谈情,本就攒下几分失落惆怅,如今同他说几句正正经经的功夫,他还说半句藏半句的,好惹人心烦。

于是她生出浅浅恼意,连萧云征半藏半露的试问也懒得回,撇过眼望窗外院中白梨开满树,比萧云征好看多了。

萧云征还当她一夜惊魂身心疲累,解释道:“丝兰国公主行刺失败算不得什么,可她说过的话,才是最要紧的。”

他这么一提,夏灵猛然想起,洛勒在婚宴上一直嘶吼着的话,什么“龙脉有假”,什么“竟选了这样的天子”,说得不甚明白。可不论大伙能不能听懂,知不知晓洛勒所说背后的来龙去脉,但座上那位皇帝的脸,是实打实的黑如锅底。

龙椅来得正不正,与圣上而言是轻如鸿毛。这龙椅坐得稳不稳,才是他真正担心的事。洛勒这一闹看似只牺牲了自己换不来其他,却无可置疑地摇晃了王朝龙椅的位置,在文武百官的心中都留下一句“龙脉有假”。

那这时对圣上最为紧要的,就是捂死将这句“龙脉有假”流传出去的嘴,和利用更响亮的喉舌证明自己来源正统,真龙天子之位不容辩驳。

人心惶惶,需天意定乾坤。

萧云征最期望的是她,圣上最期盼的也是她,此事自然该由夏灵接过。她毫不犹豫地答应,可洛勒公主的话语一提,夏灵也忆起别的事来。

接着夏灵便将宴席上严监正和同僚之间的传闻从头到尾给萧云征讲了一通,这回没添油加醋也没故作玄虚,她指天画地地发誓:“我说的句句属实,没有一句瞎编!若有谎话……”

“就不必咒自己了,小神女。”萧云征托着下巴听完来龙去脉,见她指手画脚说得信誓旦旦,连头顶发丝掉落也不曾得知。即便他再咬定不放不信鬼神,又哪里拦得住面前这自小读着豢龙册长大的姑娘,非要到深宫里去寻一条谁也没见过的龙。

何况他也没想过阻拦,只是深宫重重,多有意外。

夏灵见萧云征不再多言,认为他多半早已妥协,抱着胳膊在书房里打着圈转,做最后的总结陈词:“反正不论如何,我是要好好找找那地宫到底在哪儿,什么血腥龙吟锁龙台,真相究竟如何,我一定寻找个明白。”

“主意比天还大,本侯哪里拗得过你?”萧云征打趣道,“我说不许,你就不去么?”

“那当然不会,”夏灵只当他这是夸奖,主意大一些不是好事么?若不是她主意大得很,还当不上灵台郎呢,“我会背着侯爷自己去。”

“所以啊,”萧云征掏出块玉牌,用极通透的玉石打磨雕刻而成,上书昭武侯三字,“本侯的令牌可拿好了,若是在宫中遇见什么侍卫军队盘查就取出来,他们知道你是我的人,不会为难。”

“我的人”,夏灵在心中反复琢磨着这三字,好生霸道好生不讲理,难道这就是做侯爷的威风?怪暧昧的。

她也想哪天一把拽过萧云征的胳膊,趾高气昂得意洋洋地宣布:“这是我的人!本姑娘乃是豢龙之女,闪开闪开!”

想着未免兴奋,夏灵竟对那块玉牌不自觉笑出声来,萧云征还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多嘴嘱咐道:“这回可别送当铺里。”

夏灵给吓得一激灵,原本灵巧的舌头也结结巴巴地打结:“侯、侯爷,怎么知道?”

那萧云征站在暖黄烛光中,望向夏灵的目光探究,嘴角却勾起阴恻恻的笑来,好似在故意吓唬她似的:“那姑娘不妨猜猜,本侯还知道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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