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张氏

冯翊张氏,本不是什么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先祖不过是东海王身边的一个小吏。在王府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经营,宗族发展壮大。恰逢族中女儿被当年的梁帝纳为侍妾,梁帝登基后,一朝被封为贵妃,连带着张氏一族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了梁国的一大士族。

冯翊张氏如今的家主张鹤,便是张贵妃的兄长,王戬的亲舅舅。

与想象中大腹便便的中年贵族不一样,张鹤一派仙风道骨,身形瘦高,松形鹤立。面容清隽轩昂,颌下一缕长须,看起来不像朝廷重臣,倒像个超凡脱俗的修道之人。

张鹤已听妹妹说过王戬这两日回宫的情形,知晓母子二人僵持到现在,尚未破冰。

他向王戬行过礼后便道,“当年的事,是微臣这个做舅舅的对不住二皇子。当时情势凶险,微臣只能救下贵妃娘娘,娘娘想跳船去拉你,是微臣拦住不让她去。想着二皇子留在魏国,微臣可托付北地的故友照顾二皇子,待江东局势大定后,我们再来接二皇子过来,未曾想后来被耽搁了这么多年...”

王戬抬起头,看向这位舅舅,“当时张大人想拉贵妃娘娘上船,在贵妃娘娘耳边说了句话,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是什么样的话能让贵妃娘娘抛下儿子头也不回地跑了,不知张大人可否说来听听?”

张鹤与张贵妃俱是一惊,心虚地交换了个眼神。张鹤面不改色,“当日的话?当时情势混乱,时日久远,微臣也忘了当日说过什么话了。”

王戬给了他一个嘲讽的眼波。

张鹤并不生气,接着道,“二皇子生于帝王家,注定不同于庶民百姓。天下的人都以为越是身居高位,越能为所欲为,殊不知这世上的事有得必有失,越是身居高位,失去的越多受限的也越多。譬如圣上,自登基后再不复从前那般安闲自在,就算子女们在身边,也再不能如从前那般亲近。”

“这建康城中的贵族子弟,又有几人能享受真正的天伦之乐,孺慕之情?权利与富贵之下是险象环生,危机四伏。一朝不慎,便被倾轧覆灭。所以,贵族子弟大多都活的如履薄冰,不敢如庶民百姓一般自在任性。”

“二皇子虽然与父母分隔十六年,可这十六年来的分离与蛰伏,也换来了今日贵妃娘娘的地位与二皇子的机遇。”

王戬嘲讽,“有得必有失?张大人言之有理,看来贵妃娘娘和张大人对现在得到一切的很满意,我只能恭喜二位了。”

张鹤,“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们置身事内许多事注定躲不过。二皇子在魏国,即便有心不回建康,因三皇子薨逝,薛氏照样也不会放过二皇子。与其在外东躲西藏,不如回来好好地应对,有亲人在身边还能互相帮衬。”

张贵妃,“其实这些年,都是你舅父暗中出力护你在魏国周全。咱们母子两人有今日,都离不开张氏一族的支持。”

王戬冷笑,“那还要多谢舅舅!”

张贵妃莞尔一笑,“你回到建康已不是孤身一人,除了你父皇和本宫,还有你舅舅一家护佑和支持你,你要多去你舅父家走动走动。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你舅舅的女儿,你表妹张嫣,你五岁那年她出生的,她满月时本宫还带你去张府看过她。”

王戬,“五岁之前的事,早不记得了。”

张贵妃一噎,旋即又含笑道,“嫣儿如今可长成了个标致的美人,温柔贤淑,知书达理。她与你年岁相当又品貌俱佳,此番回来正好把你和张嫣的婚事定下来,从今往后你与张氏便是亲上加亲了。”

王戬霍然抬头,看向张贵妃,“我的婚事自由我自己做主,无需贵妃娘娘插手。”

张贵妃薄怒,“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自己如何能自择新妇?”

王戬缓缓道,“我独自在外十六年,凡事自己主张惯了,从前不曾有什么父母之命,今后也不会有!”

张贵妃气结,“这十六年来我日夜煎熬,恼恨自己不能救你。如今你回了建康,只盼着你好。婚姻大事关系终身,本宫岂会害你,自是为你选择最匹配的女子,若由着你自己来,你将来可是要吃大亏!”

王戬,“我这十六年来吃过得亏还少吗?不差这一点。”

张贵妃秀眉一扬,“你莫不是看上了那位同你一道回来的小娘子吧?”

王戬,“是又如何?”

张贵妃,“她不过是个小小的郡守之女,她父亲出身寒门,门第低微,如何能与你相配?你难道不明白么,堂堂皇子取寒门女会被世家大族贻笑大方,你今后如何在朝堂上立足?”

王戬不待张贵妃说完便打断道,“贵妃娘娘,我知晓娘娘喜欢金银财帛,权势地位,众星捧月,但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我与娘娘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无话可说。另外,奉劝娘娘尽早放弃,别再将不切实际的期望寄托在我身上,也别再白白浪费精力。”言罢,起身拂袖而去。

张贵妃见王戬就这么当着兄长的面顶撞完自己后大剌剌地走了,气得浑身乱颤。绞着手里的丝帕怒斥道,“无知竖子!”

张鹤倒是不介意,宽慰妹妹,“贵妃娘娘莫急,二皇子刚回建康,对建康城内的许多事尚不知晓。待他日后感同身受后,自会明白娘娘的一番苦心的。”

张贵妃秀眉微蹙,“可他年岁也不小了,如今圣上的身体大不如前,眼下形势逼人,希望他能快点懂事吧。”

张鹤拂了拂颌下长须,“我们可以效仿当年高祖立威。”

“虽然圣上已昭告天下,二皇子已被从皇陵召回建康。但他毕竟不在建康十六年,在梁国的世家大族间既无声誉也无威信。”

“当年高祖初到江东,薛氏想拥立高祖为新帝,也是不为江东世族认同。于是薛氏召集南渡的北方世族,于上巳节当日,请高祖乘坐肩舆出巡,而北方各名士骑马随行,以显高祖的尊崇与威望。”

“后日便是上巳节,我让沛郎和茂郎邀请城中士族子弟,于上巳节当日随二皇子一同去清溪钟山游春,祭祀宴饮,曲水流觞。一来是为二皇子树立威望,二来也能让二皇子与梁国的士族子弟间互相熟络。”

张贵妃欣喜道,“兄长此法甚好!那就劳烦兄长去筹办了。”

张贵妃明眸一闪,又道,“既已如此,不如也找机会让旭郎与嫣儿也多见见面,好让他们也互相熟悉熟悉。”

张鹤拂须,点头应诺。

但张鹤又忧心道,“那姓刘的小娘子在魏国多次救过二皇子的命,二皇子怕是已对她情根深种,若是硬要拆散他们,会不会适得其反?”

张贵妃突然秀眉一挑,“此事兄长不必担忧,我已有安排,那小女娘不懂事,也需得让她明白贵贱有别,好教她知难而退!”

上巳节当日,在外守皇陵的二皇子回到建康后,第一次在建康城的士族子弟中露面。城北郊的清溪钟山上,一处凉亭内,以中书监张鹤的两子张沛和张茂为首的士族子弟团团围聚在二皇子身周,一起曲水流觞,饮酒和诗。

不消一日,二皇子的美名便传遍了整个建康城。纷纷称赞他丰神俊朗,如瑶林琼树,乃风尘外物。且人品清贵,见识不凡,才华卓越。自那日后,二皇子顿时成了城中名流,士族人人敬重,皆以能与他结交为荣。

这之后两位表兄张沛、张茂又邀请王戬到府上做客,王戬没有拒绝。他知晓此行主要目的是为了让他见表妹张嫣,他今日不见,他们总会想办法让他见。

张府对他的到来十分重视,特意将茶席设在清幽雅致的庭院,草木葱茏,花树成荫,众人喝茶闲聊,而张嫣一袭华美衣裙,在茶席一侧抚琴。

张嫣很美,美得像张贵妃,不仅长得像,打扮也像,连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像。

胜景环绕,清茶幽香,美人如画,琴声悠扬。

众人接二连三地借口离席,不知何时,四周也不见仆婢伺候,唯有喝茶的王戬和弹琴的张嫣。

见无人斟茶,一曲终了,张嫣起身盈盈走到王戬身侧,伸出纤纤玉手为王戬斟茶。她俏脸微红语带娇怯道,“表兄请喝茶。”

王戬没有回应。

张嫣略感尴尬,没话找话地道,“这道点心‘红梅落雪酥’是用乳酪和蜜饯做成,这乳酪是上佳的滋补之品,极为难得,需用牛乳炼制和发酵数日而成,一升的牛乳才能得这么一点,可谓千金难求。这在建康的贵族之中格外受欢迎,表兄可以尝尝。”

王戬,“还是建康城的人会享受。我过惯了清简的日子,这样奢费的点心,我吃不惯。”

张嫣悻悻。

接着,她眼波流转,又问,“不知表兄喜好什么样的清茶,若是觉得建康城的茶喝不惯,嫣儿这里有在市集上买来的北方毛茶。”

王戬眼皮也未抬一下,“不必了。”

张嫣,“嫣儿不怕麻烦,只要表兄喜欢就好。”接着眼珠一转又道,“这建康城中的规矩和士族间的弯弯绕绕,确实让人好不自在,若是表兄嫌烦,嫣儿倒是很熟,原为表兄解惑一二。”

王戬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张嫣见王戬不冷不热,又继续道,“不知表兄喜欢听哪首曲子,嫣儿可以为表兄弹奏一曲。”

王戬道,“你不用刻意讨好我,我没打算娶你为妻。”

被王戬突然这么直白地拒绝,张嫣也是一噎,顿时满脸通红。

片刻尴尬后,她又满心委屈,强忍着心中的难过道,“表兄说得什么话,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我哪里知晓会嫁给谁。我不过是见表兄心绪不佳,想为表兄排解一二罢了。”

王戬,“你今年十六?”

王戬话锋一转,问起她的年龄,张嫣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其实你早该定亲了罢。”

“你比我那病逝的弟弟只大了两岁,你们自幼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满建康城的人谁不知晓,你与他最是亲厚,私下里都说你是三皇子的准皇子妃。若不是我那弟弟体弱多病,只怕你如今已如愿以偿了。”

接着又道,“只是我弟弟病逝不过一年,表妹就这般讨好别的男人,会不会太心急了一点?”

听了王戬的话,张嫣惊怒交加,羞愤至极,辩解道,“贵妃娘娘乃我亲姑母,我与三皇子是中表之亲,我随父母常进宫走动,自幼与三皇子交好不是理所当然么?至于与三皇子结亲之事,都是多事之人无事生非乱嚼舌根,三皇子要娶谁,我要嫁给谁,贵妃娘娘和我父亲尚未做主,岂能凭几句流言蜚语就当真。”

王戬,“可据我所知,前年三皇子在四公主的曲水流觞宴上看上了一位尚书仆射家的小女儿,与她不过是多说笑了几句。这小女娘几日后,便在中书侍郎的生辰宴上被人当众推下水,狼狈之极,还被人私下警告不得靠近三皇子。而这位中书侍郎之女是表妹的至交好友。”

“还有三皇子的贴身宫女,因为私藏了三皇子的一把折扇,便被表妹杖毙。”

言罢,王戬轻蔑一笑,“表妹还不是三皇子妃呢,就能在宫中处罚三皇子的宫女了,好大的威风呀。”

张嫣泪眼蒙蒙,“那宫女盗窃宫中财物,本应受责罚,我不过代姑母执刑而已。哪知那宫女身骄肉贵,经不得打,打两下便咽了气。还有尚书仆射家的芸儿,她失足落水,丢了脸面,便到处说是遭人陷害,平白污蔑我!”

王戬早知今日会见到这位表妹,早有准备,突然从袖笼里掏出一块丝帕,抖了抖。“近日闲来无事我在贵妃娘娘的寝宫四处转悠,转到了我弟弟的殿内。贵妃娘娘思念早逝的幼子,不准宫人们挪动三皇子殿内的任何器具之物。这块丝帕就被放在铜镜旁,据宫人们说,可是表妹亲自绣好送给弟弟的,这上面还有个‘嫣’字呢。”

张嫣看着丝帕上的鸳鸯戏水,如遭雷击,一脸震惊地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眼眶里泪珠打转,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王戬起身看着僵住的张嫣,摇摇头道,“你们姑侄二人还真的挺像的,都爱装。”言罢,将丝帕揣回袖笼,施施然地离去了。

写文的时候,文中一会儿‘世族’一会儿‘士族’一会儿‘豪族’,大家可能看得有点混乱,还以为我写错了,我在这里解释一下。

门阀世族的历史从汉朝开端,到两晋发展至巅峰时期,最后在南北朝后期衰落,直到隋唐还有余韵,只不过隋唐时期影响力已没那么大,直到科举制度日渐成熟,寒门可以凭借读书求取功名,世族才逐渐消亡。

其实世族和士族的使用和区分在很多文献中都不太一致,这里做个大概区分。

‘士族’中士就是做官的意思,所以士族一般是由官僚体系派生出来的,科举制度出现之前朝廷选拔官员靠人评定,官僚子孙往往能绍继家学,接续为官。族中子弟以血缘为纽带,累世富贵,形成的一股社会力量并具有极大的影响力,这种便是‘士族’。东汉比较有名的弘农杨氏和汝南袁氏都是四世三公。

豪族大多是通过经商,积累了财富与社会影响力的大家族。

世族的特点是‘世’和‘大’,即世代承籍和聚族而居。他们在地方有实力,不论是居官或不居官,社会影响都比较大。(摘自田余庆《东晋门阀政治》)

一般在当朝掌握实权的可称士族,比如东晋十分有名的琅琊王氏、谢氏这两家在汉乃至西晋都是名不见经传,是东晋掌握实权才兴起的。传承久远但无实权却仍具有社会影响力的可以叫世族。所以无论士族还是豪族都能统称世族,当朝有实权的可以单独称士族。

本文是个虚构小说,文中所有世族都是本人杜撰,其中琅琊薛氏和冯翊张氏都是南渡朝廷后起之秀,而女主角的外祖陈郡蔡氏是无实权的老牌世家大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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