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 被追

兵士们在堡中燃起了篝火,旷野无声,唯有篝火哔波作响。

坡下隐约可见慕容金带来的三千人马未撤去,也围着几团篝火在休整。

刘婉观察了一圈四周地形,料定慕容金吃了亏定想找回面子,过不了多会儿就会趁着夜黑偷袭。她召来梁豪,悄悄和他商议了一番,才放下心来歇下。

果然不出所料,入夜不久,巡值的兵士突然发出暗语警哨。刘婉连忙奔到土墙附近察看。只见黑夜中影影绰绰,魏军放弃马匹,密密麻麻的人流摸黑涌上了山。

刘婉不急,只待人群差不多都聚到他们所设的路障外时,立即示意守土堡的兵士放箭。魏军吃过一次亏,这一次便做好了准备,羽箭纷纷而下,却只听见咄咄咄的碰撞声,他们当是举了盾护在身前。两轮羽箭过后,梁军再扔石块,坡下的人群出现了骚乱,却并未阻止魏军前进。

刘婉也不是没有应对,一番矢石攻击,她大致摸清了魏军情形。眼看魏军要越过土堡下的路障,刘婉立马挥手示意,带了三百位武艺超群的勇士悄悄溜出土堡,潜伏在了路障之后。

金翎凤尾刀被留在了土堡,笔直地插在土堡正中的空地上,在火光的跳动下,仿若一面猎猎旌旗立于中军。刘婉在暗夜中重新抚摸上腰间那把龙雀,许久未曾让她亮相了,再握上刀柄的那一刻,熟悉的默契萦绕于心。

三名魏军前锋率先挥刀冲了过来,将荆棘架成的路障砍得粉碎。刹那间刘婉一跃而起,黑夜里青光闪动,龙雀出鞘,横刀一抹,三人只觉得喉间发凉,便应声倒地。惊讶的表情尚留在脸上,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紧接着,黑夜里唰唰声齐响,三百勇士立马跟着抽出佩刀,突然跃出杀向冲上来的魏军。土堡前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刀刃乒乓声,惨叫声,血肉飞溅声。

龙雀不是飞扬跋扈的凤尾刀,她轻盈敏锐,狠辣狡诈,刘婉一招一式仿若信手拈来,但使出来却是砍瓜切菜般干脆又利落。

她长刀斜劈,便能将迎面而来的人连肩膀带手切落在地,那人顶着半边残躯倒在地上痛不欲生地挣扎片刻方才没了声息。接着她转身横刀抹过,左右试图夹击她的两人顿时脖颈溅血,无声倒地。再然后,她翻转刀尖向后倒戳,顿时捅穿身后偷袭之人的肚腹。

刘婉在人群中穿梭,腾挪,起伏,跳跃,刀光闪过之处血与肉横飞,昏黄的火光投在她的脸上,稚嫩白皙的脸畔血迹斑驳,一双明亮的眼睛透着锐利的光,看上去残忍又邪魅。

慕容金隐于众人之中乍然瞧见,心下大骇,眼见她手中一柄环首刀狠辣轻盈。突然醒悟,大叫一声,“难道是龙雀刀!是龙雀!”

魏军听了后惊慌不已。自刘婉携龙雀问世,已威震整个胡族,谁敢与之争锋。只是谁也不曾料到,那位携龙雀刀问鼎江湖的刘女侠为何又出现在眼前。刘婉本就杀得众人胆寒,再加之这一声高呼,这位梁军主帅顿时就让魏军失了气势。

梁军却越杀越勇,立于高坡之上,比之城池更加坚不可摧,守在土堡前不曾后退半步,杀退了一批有一批魏军。而魏军折损越来越多,士气低迷,疲于应付,裹足不前。慕容金眼看近两个多时辰仍然无法围歼刘婉等人,只好鸣金收兵,重新退到坡下。

土堡外死伤枕籍,血流成溪。刘婉带着兵士们清点战况,一番恶战之后,又折损百余人。她一面四处巡察帮助众人救助伤患,一面吩咐大家休整。

一番近身搏杀之后,兵士们满脸疲惫与血污,堡中隐隐听见伤兵的呻***吟痛呼,让人心下不忍。许多兵士们刀刃已翻卷,有的兵士的刀已折断,只好拣魏军掉落的弯月刀。然而长夜漫漫,此时方至中夜,他们不知还要坚持多久才能等到援兵来。

刘婉这时候不再多言,只默默地帮人裹伤,忙了好一阵,方才停下来坐到篝火旁歇下。

梁豪走了过来,忧心忡忡地对刘婉道,“主帅,魏军伤亡惨重,趁我们还有点人马,不如现在搏一搏,我骁骑营这一千多位兄弟护着主帅您冲出重围绕西过汉水,去往荆州如何?”

刘婉只道,“再等等。丁将军知晓我们被围,肯定会来救我们,援兵说不定已经在路上了。”

梁豪还欲再劝,刘婉坚定地道,“梁首领,你不用再劝了,我们一定会等到援兵的。”

梁豪见状,再不好多言。

这时候宇文城走了过来,他满脸严肃,赞同道,“梁首领的话不失为一个好建议,我们待在这里,我担心会有更危险的事发生。”

梁豪心中打鼓,忍不住好奇地脱口而出,“什么危险的事?”

刘婉,“我明白令章的意思,他们今夜可能会放火烧山。”

梁豪猛然一惊,才醒转过来,若是躲在这样的小山丘上,敌军确实能放火烧山将人逼出去。

宇文城,“他眼下不敢,是还想活捉你,把你绑去邀功。可若许久拿不下你,以慕容金好面子的性情,一定会毫不顾忌地放火烧山,宁愿逼死你,也不会放任慕容敦再派人来跟他抢功。”

刘婉,“若这时候率骑兵冲下山,我即便能逃脱,但这一千多兵士都将性命难保,我不想为了自己而牺牲这么多人。至于慕容金想放火烧山,我自有应对。”

接着他对梁豪道,“梁首领,你还记得我傍晚吩咐过你,夜里我们要做哪些准备么?”

梁豪说记得。

刘婉,“你先按照我的吩咐去做。”

宇文城,“我知道,这里西侧有片水塘,可我们既无器皿引水,大火烧起来,根本来不及应付。何况就算有办法能应付过去,烧完山以后,坡下的魏军会更加容易攻上来。这一千多兵马不知还能不能支撑到援军来!”

刘婉看向宇文城,“你到底想说什么?”

宇文城,“我可以带你走。”

刘婉,“然后呢?我走了能去哪里?这一千多兵士又该怎么办?”

“一个吃了败仗的将军,灰溜溜地跑回樊城,还有何颜面统帅全军?何况樊城危机未解,我不一定能回得去。这时候只有丁将军和我的三个弟弟在樊城,慕容敦一定会趁机造谣,说我贪生怕死,说我只顾自己抛下樊城,樊城军心哗变很快就会不攻自破!”

刘婉看向宇文城,坚定地道,“我宁愿战死在此,以我的血肉之躯拼死抵抗,唤起我梁军将士守节坚持的决心,也不会牺牲这两千兵马换得一线生机流落在外!”

宇文城听了刘婉的话格外震惊,“我不明白。”

“一座樊城真有这么重要?难道比你自己的命都重要?你要先保全了自己才有办法东山再起。至少你有办法回到荆州,回到襄阳城,到时候有许多机会可以翻身。”

刘婉,“樊城,当然比我的命重要。我身为一军统帅,岂能扔下自己的阵地扔下城中将士自己跑。我若真跑了,这将会动摇军心,让颓势一泻千里,到时候可能不止会失掉樊城,甚至整个襄阳,造成一招不慎满盘皆输的局面。”

宇文城不解,“可你牺牲了自己又如何?换得樊城将士同仇敌忾?不屈不饶坚守住樊城?你逞了英雄保全了襄阳,但你自己除了徒有虚名,又能得到什么?命都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刘婉望向四周,土堡无顶,坐于堡中,一抬头便能看见漫天繁星,此刻将士们正枕着兵戈就着篝火仰望天上的繁星出神。他们的神情平和,没了杀伐时的戾气,好似在回想一些美好的人和事。

刘婉问宇文城,“那你知道我为何想做将军?想带兵打仗?”

宇文城,“你说过,这是你的愿望。你不想籍籍无名地嫁人,你觉得女娘与儿郎并无分别,既然儿郎可以做将军,那女娘也可以,你想像儿郎一样建功立业。”

刘婉,“从前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但直到今日,我方才理解我的父亲。”

“我自小崇拜阿爷,说要像他一样做一名大将军。可父亲对我说过,他最厌恶的就是打仗,其实他并不喜欢做什么将军,并不想当大官,他最喜欢最想做得,是种地。”

“有一亩三分田,有妻有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一辈子就足够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他没法实现。”

“我问他为什么,他若想,便去种地不就行了。”

他说,“二十多年前天下大乱,北方到处都是烧杀抢掠,全家已经好几天没饭吃了,那时候他有个不到两岁的弟弟,饿得哇哇大哭,他说他亲眼看见,弟弟前一刻还在哭闹,跟着就渐渐无声无息,他的弟弟被活活饿死了。”

“后来祖父祖母也相继饿死,他与叔父走散,随流民一路南下逃生,亲眼见过无数人骨肉分离无辜惨死,于是他提起刀愤而反抗,带领流民保护他们自己。”

“他说,若今日他放下刀去种地,那整个襄阳,乃至整个梁国,会有万千黎民和他的父母和他的弟弟一样,无处可依无地可种!”

夜风微凉,穿过山坡,幽咽低鸣,两人相对无言。

火光在刘婉眼中跳动,她道,“你若是不能理解,你可以自己走。”

宇文城默然,不语。

又一声警哨,刘婉心头一沉,连忙走到土墙边去查探,但见坡脚下沿山坡一周,火光跳动烈焰乱窜,正顺着山坡缓缓向上蔓延。

梁豪慌忙奔到刘婉身边,“这慕容金果然狗急跳墙,要烧山了。”

刘婉,“都准备好了?”

梁豪,“都准备妥当了,只待主帅下令。”

刘婉,“先让人将选出来的马儿赶到土堡外,待火烧一半时再放马下去!现在吹得是东南风,将剩下的马儿都赶到上风口。”

“其余的人去水塘,该怎么做不用我再教吧。既是东南风,水塘在西边,让大家尽量躲到西南方。”

梁豪,“得令!”

烧山在其次,浓烟滚滚渐渐呛得人胸中窒息难受,幸好此处西边是个水塘,众兵士得令逃出土堡一头扎进了水里。这些兵士常年生活在汉水边,人人皆会泅水,只片刻水塘中便如煮汤一般成了一锅。

但并不能一直待在水中,有的人躲在西坡上,有的人泅到附近岸边,正好用湿透的衣襟捂住口鼻,暂时避一避烟火。

刘婉还守在堡中。只待火烧到半坡,立马下令放马下坡。面对阳陵陂的危机形势,这几百匹马儿好似有了灵性,知晓此番是要为主牺牲,长边一抽便冲进火海。一时间山火之中马儿嘶鸣惨叫,让众将士听在耳中甚是揪心。

许多马儿葬身火海,也有不少马儿带着一身烈火冲下了坡,冲进了坡下慕容金的营地。慕容金始料未及,放火烧山却被反噬,营地顿时人仰马翻也瞬间被点着。跟着他就自顾不暇,引兵直往南面退去,匆匆忙忙地避开山下大火。

大火席卷了整个阳陵陂,宛若一座火焰山,烧得天际滚烫发亮。滚滚浓烟遮天蔽日,四处弥漫。西坡下水塘边上,响起了此起彼伏剧烈的咳嗽声,有一千余梁军蜷缩在此,纵然有湿布捂鼻,可这厚厚的浓烟依旧让人窒息,众人眼泪直流,根本睁不开双眼。陆陆续续有人支撑不住,因窒息而倒下。

宇文城再也忍不住,拽住刘婉的手腕,“大火不知什么时候会停,这里不能再待了,早晚要被憋死,我必须带你走。”

刘婉拖住手腕,使了个千斤坠不肯起身,“我不走!”

宇文城,“你想想当初你在建康城,梁国那些世家贵族都是如何对你的?若不是魏军要打过来,你在他们眼中就是蝼蚁一般的低贱流民,他们根本看不起你,可以随意践踏你父亲和你的尊严。”

“你做了这么多,都是自我感动罢了,你白白送命为他人牺牲,受益的都是梁国建康城里的那些人,你自以为是英雄,可他们只是在利用你,认为你身为贱民理所应当为他们去死!”

刘婉奋力甩开宇文城的手 ,“你根本不懂!”

她身旁的梁豪看不过眼,也跟着劝道,“刘娘子,你快跟宇文郎君快走吧,你还是个小女娘,你走了没人会责怪你。”

刘婉对梁豪怒目相向,“梁首领,连你也要说这种混账话!”

“你看看你麾下一千多人,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游过这片水塘,游到对岸逃生,可他们中没有一人逃走。他们宁愿在这浓烟之中被憋死,也不会当逃兵。”

“梁首领若再说出刚才那样的话,本帅回去就免你的职!”

梁豪只好捂住口鼻缩起了脖子。

不知是不是刘婉的一番话感动了上苍,她话音甫落风向便起了变化,本来吹得东南风转为了南风,漫天的浓烟直朝北而去。众人顿时感到一阵凉风袭来,虽然依旧有些刺鼻,但憋闷的气息为之一松,口鼻中已畅快许多。

大火铺天盖地地烧了半夜,天际开始泛青,火光方才渐渐微弱。刘婉带人重新回到土堡上。坡下已被烧得光秃秃,一眼便能望见山下的旷野。隐约可见慕容金领兵退守在南面远处,但梁军的援兵依旧无踪无影。

宇文城,“我们援军还未到,可山火一熄,慕容金就会立马攻上来。”

梁豪偷眼看刘婉,“宇文郎君说得在理,我们应当早做准备。”

刘婉不言,只看向樊城方向,天际一线开始微微泛白,但距离遥远依旧看不见樊城的情形。须臾,她道,“你们是不是还忘了一个人?”

梁豪不解。刘婉,“慕容敦。”

经刘婉这么一点,梁豪骤然回味过来,此时此刻他们孤立无援,正是魏军围歼他们的最好时机,坡下为何不见魏军其他人,还是只有慕容金这一支人马?

梁豪又认真地算了算,自昨日下午他们突出重围逃到阳陵陂到现在已过了八个时辰,慕容敦如此想抓住刘婉,见慕容金一直未返,为何这期间没有派兵来查探情况?

阳陵陂到魏军大营不到十里路,他想知道阳陵陂的情况易如反掌。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放过现在这样绝佳的机会,为何到现在慕容敦不曾增援一兵一卒?

东边天际缓缓吐出一轮红日,霎时间金光普照,大地升腾起一丝温热。

金光之中突然浮起滚滚烟尘,有魏军铺天盖地朝阳陵陂奔来,当先那人,身周簇拥着一圈亲卫,正是慕容敦。

真是说‘慕容敦’‘慕容敦’就到,梁豪惊疑不定地看向刘婉,但见刘婉嘴角一弯,眼中精光一轮,“时机终于到了!”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