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老和尚转过身来,对释道和,“你可知你自己做下的罪孽?”

释道和,“当日我派人去南峰上刺杀那一男一女,是殿下插手阻止,救下二人。想来,殿下应当早就发现我的事了。”

老和尚,“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释道和语带悲愤,“殿下,卑职要说,卑职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为了我拓跋部族啊!”

刘婉眉头一皱,神色一凛,心道这人莫不是又想攀扯老和尚么。

老和尚只是淡然道,“阿弥陀佛,都是贫僧的不是了。”

释道和,“当年中原混战,殿下带我们从关外杀入时,殿下还记得那时说过的话么?”

老和尚,“你既已入道,为何放不下前尘俗事?”

释道和,“殿下说塞外苦寒,我族人游牧朝不保夕,中原地大物博,更适宜居住,我等必要夺下中原之地,为我族人开疆拓土,让我族人安居乐业。这不是前尘俗事,这是我拓跋部族的宏图大业!是我部族千秋万代的夙愿!”

释道和,“这些话难道殿下都不记得了吗?入了中原,有了一亩三分地,大家就被中原的荣华富贵迷花了眼,磨没了心性,丧失了斗志。说什么修道修佛,都是为了逃避现实!我拓跋部族曾经的宏图大业和夙愿,又有谁记得?”

释道和,“殿下,看看您的儿子,借着修佛修道这块遮羞布,整日享乐,纵情声色,一门心思聚敛财宝,我拓跋部族迟早要亡在他手中!”

汗王本心虚地缩着脖子躲到一旁,突然被释道和点到,忍不住一哆嗦,连尊上的威严也忘了,膝盖一软,旁边的仆从忙伸手扶了他一把堪堪才站稳。

“大家都忘了,我只好用些手段点醒众人,朱雀寺本无神功盖世,白虎寺聚敛钱财,为何不能为我拓跋部族逐鹿中原所用?我让你们反目成仇,让你们与官府为敌,与异族为敌,就是为了重新燃起你们本该有的斗志。”

说着,他抬起头望向金佛,“这尊金佛,这座地宫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我为拓跋部族苦心积攒的基业!”

释道和这番话,让清凉山众沙门神色各异。

老和尚,“贫僧曾经说过的话,你都记得,很好!那你记不记得当初我们入关前,共有族人多少?入了关三年后有族人多少?归附魏帝直到今日又有族人多少?”

释道和不明所以。

老和尚,“玉芝,你来说。”

玉芝住持,“当初入关前,拓跋部有族人三十万,入关后三年,仅剩十万族人,这十万族人又以老弱病残妇孺居多。如今,平城、新兴郡一带,拓跋部族人已是入关前的三倍不止。”

老和尚,“胡族混战百年,魏国之前中原也有胡族称霸,匈奴、羯族、慕容鲜卑,他们的下场最终如何?”

老和尚看向竺铭住持,竺铭开口,“他们善战却嗜杀,无法收服民心,虽然短暂称霸,又都被推翻。尤以羯族残暴最盛,灭国时几乎被灭族。”

老和尚问,“自我族人定居此地,信仰佛教,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邻里和睦。此地良田万顷,百姓居有定所年有余粮,不受饥寒所迫。释道和,你说我族人有没有颠沛流离?算不算安居乐业?”

释道和,“可是殿下......”

老和尚,“难道这些还不够?是你修道不精,参悟不透,才看不明白。人的贪欲无休无止,若不放下终会被反噬而自我毁灭。”

众人听后默然。竺铭住持、玉芝住持、玉树道人以及清凉山众沙门齐声道,“阿弥陀佛!法兰道人所言甚是!”

老和尚,“终归是贫僧的不是。当初一心修道,对寺庙管束不利,才助长了众沙门上行下效、聚敛无度之风,致使清凉山众沙门德行有亏。若今日此风不改,他日定将为我清凉山佛教乃至拓跋部族招致灭顶之灾!”

清凉山众沙门下跪,“阿弥陀佛,我等谨遵法兰道人教诲!”

老和尚转身对释道和道,“你投靠九剑门,背叛佛教;私藏弩*箭,不遵朝廷律法;又持剑杀人,犯下杀戮之罪。你罪孽深重,不可饶恕,现将你逐出佛门!”

释道和痛哭流涕,“殿下,无论卑职在不在佛门,卑职永远追随殿下!”

老和尚接着又道,“当年与羯军对峙,我中计被围命在旦夕,是你浴血奋战身中数箭将我从尸山血海中背出逃生。让你做青龙寺住持,原是想奖赏于你,没想到却是害了你。”

说着,老和尚放开释道和,在金佛前盘膝坐了下来,双手合十,面容慈悲,“一切皆因我而起,我万死难赎其罪!惟愿众沙门今后朝乾夕惕常省自身,以此为戒,从今往后改过自新,方可保我拓跋部族长安,清凉山佛教长存。”言罢双眼一闭,再无动静。

释道和抢上前抓住老和尚的袈裟,“殿下!”

竺铭、玉芝和玉树道人见状也忙抢上去,“殿下!”

玉芝道人缓缓伸手探过老和尚鼻息,悲痛地道,“法兰道人圆寂了!”

“父王!父王不要丢下儿子啊!”汗王哭喊着扑了过去。

刘婉看着端坐不动的老和尚,心慕地沉了下去,眼角涌起一阵潮湿。她突然想起老和尚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所见即所得,你若能见天地之宽,心便能宽广,你若能识山谷高深,便能容下世间的高深。人虽沧海一粟,但你却能拥有你所见的天地。”

看着哭成一片的藏经阁,刘婉的手缓缓握上龙雀刀,盯着释道和说,“为何这世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她的话音刚落,释道和骤然暴起,朝藏经阁门口逃去。龙雀出鞘,转瞬追至。释道和突然从袈裟下掏出两把剑来,长剑铿锵一声击上龙雀,龙雀发出愤怒的嗡鸣。

刘婉刀锋陡然一变,直朝他腰间破绽而去。释道和回身,双剑架开龙雀刀,随即左右开弓,如飞鹰走犬,凶狠张扬,扑向刘婉。

跟着,竺铭双拳齐出、玉芝和玉树双掌左右夹击,四人将释道和团团围住。

龙雀游走,虎啸震山,掌风排山倒海,凶狠的双刃化作鹰隼亮出尖利的爪牙,在四人的围攻中抟击。

此时,青龙寺内响起一阵尖啸,藏经阁外头喧闹和骚动起来。汗王麾下一个小兵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殿下,外头好多青龙寺的沙门拿剑杀人,要杀过来了,我们的人没他们多,抵挡不住。”

汗王的护卫嗖地一声拔刀纷纷护在他身前,汗王战战兢兢地道,“速速去搬救兵!”

藏经阁内外来的客人们也一片慌乱惊恐,都朝汗王身边挤去。汗王哆哆嗦嗦地往后退,最后拐上楼梯,直往藏经阁楼上跌跌撞撞地奔去,其余人见状也跟着汗王涌上了楼。

刘婉,“请三位道人去外面帮着应付,释道和我来对付就行了。”

三人对视一眼,玉树道人,“女施主独自一人可有把握能制住释道和?”

刘婉,“你们三个别啰嗦了,外头这些人若不料理了,藏经阁照样不保。”

听刘婉如此胸有成足,竺铭三人交换了下眼神。竺铭,“女施主保重!”,随即三人飞奔出藏经阁,去帮着应付外间作乱的青龙寺沙门。

释道和退步站定,擦掉嘴角流下的鲜血。阴恻恻地看着刘婉,“就凭你?也想拦住我?”

刘婉提刀在手,对释道和的话充耳不闻,“原来‘沙雕’是你?九剑门五统领,‘飞鹰双翅剑’!”

释道和没听懂刘婉的前半句话,只道,“能让我五统领出手是你的本事,今日我就要为九剑门杀了你!”

说着双手剑花翻转,剑影舞成两道巨轮抡了过来,刘婉举刀相迎,龙雀在双剑中腾挪闪转如电光走石。然而,她只堪堪架住了这两道剑轮,这两道剑轮好似黏住龙雀一般,刘婉始终甩不掉,抽不开。

黏住龙雀的双剑锋芒外露,带着狂猛霸道的罡风,将刘婉围在垓心。刘婉手中长刀不歇,顶着翻滚的剑影,丝毫不惧,只是胸中渐渐感到感到一股压迫之意。

刀剑一连拼了一二百招,罡风笼罩住刘婉全身,巨轮慢慢碾轧迫近,刘婉渐感招架越来越吃力,情急之下手中的刀开始乱了章法。一边挥刀相迎,一边后退。

眼看退到墙边的木架前退无可退,释道和手中的一支剑瞅得机会,倏忽挥来。刘婉斜身闪避,一刀削向释道和下腹。剑影一偏抡向书架,巨大的书架顿时分崩离析,飞溅木块擦过刘婉的臂膀,顿时皮开肉绽。

他得了便宜更是紧咬着不放,双剑罡风骤然大涨,刘婉背靠木架,只觉得前方好似有百把剑袭来,周身都是剑的影子,逃无可逃。剑影密密麻麻,龙雀游走如风,每荡开一剑,刘婉不得不旋转闪避。释道和手中双剑紧追其后,所到之处,身后的木架连番支离破碎,卷轴木屑四处飞溅。

罡风越逼越紧,无形的压迫之感渐渐变作巨石沉沉地压在刘婉胸口,让人窒息。沉重之中,她想起老和尚,想起那日在南峰之上,被十八人的剑阵紧紧围住时,老和尚一语点破她‘杀猪刀’的第二层境界,举重若轻。

纵然摆在面前的肉身重逾千斤,但真正的高手用刀游刃有余,割肉如裁布,毫不费力。

刘婉看向这一片压在身周的剑影罡风,凝神这剑招的变化,突然她手中的龙雀大开大合,一刀剁向左边巨轮的正中,刀尖挑过剑锋后,随即横切向右边巨轮。剑影顿时四分五裂,罡风破碎。

释道和目露凶光,再次左右开弓,剑影化作猎鹰展翅,半空中两道霸道凶狠的罡风冲向刘婉。刘婉脚下一点,飞身踏上金佛下的莲花巨座,双剑扑了个空,立马又迅猛飞奔上来。

躲在楼上的人看得心惊,见释道和的双剑化作两扇巨翅拍向刘婉,这些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有人忍不住出声提醒,“小心!”

然而刘婉巍然不动,她抬头看向飞来的双翅,一个十字刀花一左一右从翅尖削向翅根。释道和大叫一声跌落在地,但见他左右手虎口处各有一条血痕。

受了伤的释道和心有不甘,旋即又举剑杀气腾腾地扑来,剑影张开双翼扑来,刘婉稳住心神,刀尖朝其中一挑横刀一抹,释道和左右两臂又各受一刀。

释道和连番受伤,恼羞成怒,甩开双剑,飞上莲花座,罡风顿时如飞沙走石卷向刘婉。刘婉一边举刀迎击,一边绕着佛陀金身游走,刀剑声,撞击金像声顿时此起彼伏。

释道和再次发力,刹那间罡风迫在眉睫,又要伤及刘婉。刘婉看准时机,卖个破绽,假意不敌,一个后空翻飞下莲花座。释道和趁机直追,双剑跟着挥舞过来。

然而刘婉落地一瞬间,足见点地一弹,身子回转,龙雀大开大合,使出大招‘大卸八块’,刀光剑影之间,唯见刀锋如虹,穿风而过,将身后追上来的剑影割碎。

铿锵两声,释道和跌落在地,双剑脱手。

刘婉收刀回鞘站定,渊渟岳峙。而释道和双腕、双肩和双膝处一线血水缓缓直下。

楼上之人见了松了口气,释道和的手腕、肩胛和双膝的经脉都已被刘婉切断,他眼下已是个废人了。

一直躲在人后的汗王这才在楼上高声道,“把下面这个犯上作乱之人抓起来!”

楼上悉悉索索下来一群持刀部曲,将释道和一左一右拎了起来。释道和脸色惨白,心如死灰,面上冷笑,“中原胡族崛起,汉人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没想到今日遇到你这样的汉人高手,后生可畏,看来我胡族终是无法主宰汉人的江山。”

言罢他突然挣脱押着他的部曲,朝身旁一人刀尖上撞去,刀尖穿过他的前胸,当场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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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寺沙门作乱很快就被平息,马郡守接管了青龙寺,封锁了清凉山,凡山中人和物只进不出。随后,将清凉山发生的事连夜奏报至长安。圣上的旨意快马加鞭送到,要马郡守彻查清凉山各寺庙。

清凉山发生了这样的事,法会也没法再如期举行,改为为法兰道人,也就是老汗王举办丧礼。

那些本是奔着来听汗王宣讲佛法的客人,顺势改为吊唁老汗王。葬礼不奢华,但很隆重。佛门为高僧所设的葬礼议程,瑶光寺一丝不苟地逐一执行。

庙宇内外,经幡飘荡,香烟缭绕,高僧领着众沙门诵经声,跪拜的信众从寺内一直绵延到寺外的山道旁,整座清凉山都萦绕着低低的悲戚之声。

瑶光寺宝殿前的空地上,用松木搭建了一座高床,铺上了厚厚的松枝,法兰道人的遗体被安放在松枝上。

待高僧诵经结束,玉芝道人举着火把走到遗体前点燃松枝。松木哔波作响,烈焰腾腾而起,逐渐将法兰道人的遗体吞没在火海之中。

刘婉和王戬站在远处廊下,静静地看着遗体火葬。

王戬,“据说真正的高僧死后,烈火不能焚烧他的真身,他的真身会凝成舍利子。寺庙会将高僧的舍利子供奉在宝塔内。”

刘婉,“放在庙里的宝塔内就是好的吗?整日看这帮孝子贤孙作妖,只怕都得把这颗舍利子气活过来。”

王戬,“马郡守说,汗王已经递了奏章,要拿出一些金银财宝和田产资助拓跋部族的穷苦族人,并给一些佛图户赎身,赠予他们田地。剩下的信众所供奉的金银财宝、田产都悉数捐给朝廷。”

刘婉冷笑,“怪不得汗王刚才哭得那样情真意切,原来是到手的富贵飞了。”

刘婉又问,“青龙寺的地宫查得如何了?九剑门的人抓得怎样了?”

王戬,“可能要让你失望了,青龙寺的地宫,只是九剑门其中一个据点。”

刘婉目光一凛,“一个据点都这样五脏俱全!那能找到一些别的线索吗?”

王戬,“释道和发现地宫后,将其用作九剑门的据点。他行事极为谨慎,干脆将藏经阁锁住,非亲信不能擅入。就算放人进去,也不是人人都能触碰到最要紧的机密,所以并非所有青龙寺的人都知晓地宫内的秘密。”

“马郡守拷问过青龙寺的沙门,大部分人只是执行九剑门的任务,有关九剑门的其他有用线索寥寥无几。”

刘婉,“那些卷轴文书呢?”

王戬,“从那些卷轴文书,多半是据点中人数和器物的台账。也搜出了一些信函,但这些往来信函,都是特定暗语,外人翻看,一时间还破解不了信函中的意思。”

刘婉突然想到一点,“这些弓弩箭矢可是青龙寺私造?”

王戬面露赞许,“这一点你也想到了,并非青龙寺私造,是从别的地方运过来的。”

刘婉眉毛一掀,“看来九剑门在某个隐秘的地方私造箭弩,再偷偷转运给各据点。要运送这批非官造的弩箭,可非易事。”

王戬明白刘婉的言下之意,“这些信函中应当藏着不少秘密。风叔已回禀丞相,卷轴文书和信函都被送往长安,丞相已命人连夜破解信函。”

刘婉眉心微皱,王戬知其担忧,“但也不是没有别的线索。”

刘婉,“?”

王戬,“九剑门私造箭弩兵刃,需要大批精铁,魏国铁矿皆掌握在朝廷手中。每一项进出买卖和去向,朝廷都有迹可循。王丞相着麒麟密使查过,这些精铁并未流进九剑门。”

刘婉,“那他们所用精铁来自何处?”

王戬,“雁门关外!”

清凉山的事很快就传遍魏国,一时间在江湖上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表面劝人向善的寺庙下竟藏着这等杀人越货之事,实在是讽刺至极。

百姓们津津乐道地谈论和鄙夷之外,九剑门私藏弩箭犯上作乱的居心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江湖上的人再不敢公然提起该门派,就怕夹缠不清,被怀疑与九剑门有染。

而九剑门一连折损两位统领,又被拔去一个据点,元气大伤,再不复从前那般气焰嚣张,一时间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行事低调小心起来。

正是如此,九剑门对王刘二人的追杀,似乎暂时没了动静。刘婉、王戬和风叔决定前往雁门关外探查九剑门偷买精铁一事,为了安全起见,仍请了汗王相助。

自新兴郡往雁门关这一带,以拓跋鲜卑族人居多,又有鲜卑军驻守。有汗王的手令,三人的马车沿路有鲜卑军护送,想来更为安全。

没想到临行前,玉芝、玉树和竺铭三位道人特来清凉镇上相送。临别时,玉芝住持拿出三枚雪芝丸,竺铭道人拿出三瓶白虎膏,分别送给刘婉、王戬和风叔。

这两样药在江湖上鼎鼎有名,是多少江湖豪客梦寐以求的灵丹妙药。这雪芝丸乃清凉山南峰特有的千年雪芝炼制而成,内服有调理内伤的奇效,关键时刻能起死回生。

而白虎膏乃清凉山西峰白虎虎骨和紫参调制而成。外敷止血立时便能生效,于伤口愈合有奇效。

三人将药小心翼翼地收好,坐上马车,告别清凉山,直往雁门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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