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姚府

入了雁门关后,小煞立即去信给母亲,请母亲派人来接应他。一来,刘婉身上有伤,王戬和小煞一路上帮她护理伤口多有不便;二来,既然江湖上已经有了抢夺龙雀刀的风声,刘婉带刀上路便多有危险,若有自己的部曲保护刘王二人,可避免沿路节外生枝。

几人在雁门关逗留了几日,来了一支衣甲齐整训练有素的羌人部曲到关下接小煞,同时还带来一辆宽大舒适的马车并两个手脚利落的婢女。

两位婢女谨言少语,又妥帖细致,服侍刘婉十分尽心。刘婉坐在马车内舒舒服服地享受了两日,便时常产生种错觉,以为自己还是在家中同亲友游山玩水而非行走在险象环生的江湖。倒是同在马车中的王戬不知为何,这两日横挑鼻子竖挑眼地不悦。

夜里,一行人停驻在一个小镇上,找了家客舍安顿下来。从北到南,进入中原后,沿路的客舍食肆的饭菜,花样也多起来,不单是牛羊肉,刘婉终于可以换换口味,胃口好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再想到要去的是自己的老家陈留郡,心中生出一股特殊的亲近之感,心情愈发的好了。便拉着小煞问东问西,陈留郡有多大,都有哪些县?当地人吃什么?有什么习俗?有什么好玩的?

小煞,“陈留郡有种特别好吃的灌浆馒头,就是蒸馍里包肉馅,那肉选肥瘦相间的,蒸熟后有肥肉化汁,一口咬下去满嘴流汁。你吃过后,定会喜欢。”

刘婉,“听你这么一说,我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来,赶紧飞过去才行。”

小煞笑得嘴裂到耳根,“不急不急,你若是喜欢,在陈留郡多住些日子也行。我家就母亲和我两人,怪冷清的,巴不得家里来客人。家里屋子也多,你随便住,住多久都行,我们管吃管喝。”

刘婉喜笑颜开,“好呀好呀。”却一转眼对上了一脸不屑的王戬。

刘婉,“王郎君莫不是不想去陈留郡,若是不想去,要不让风叔先送你...”

王戬,“先前在客栈,刘娘子是如何说的?不是说去哪里都带上我么?”

刘婉暗暗地踩了王戬一脚,“那你就该好好感谢小煞,若非他护送,这一路你怎能过得如此舒心。”

王戬“啊!”地一声大叫了出来,小煞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王戬阴阳怪气道,“那就要多谢小煞了!”

刘婉默默地叹了口气,此人心眼儿为何如此之小。

接着就听小煞客气道,“我母亲虽是羌人,但却最爱汉人诗书,她自幼饱读汉人的经史典籍,若非她是位女娘,她的学问在汉人儿郎之中,说她能做官也不为过。她见了二位一定会很喜欢二位的。”

王戬不置可否,“还不知小煞年齿几何?”

小煞,“我今年刚好十八,子尚和刘娘子今年贵庚?”

两人一个答,“我虚长你两岁,今年二十。”一个答,“我比你小三岁,今年十五。”

王戬挑了挑眉,“小煞正当婚配,不知家里已经说亲了没有?”

小煞猛然被人问起自己的亲事,好似小娘子一般羞红了脸,“因我快要继承族长之位,母亲对我未来的新妇很是慎重,所以提亲的人虽不少,但母亲一直未定下来。”

王戬听小煞如是说,便略略有几分放心。只不过小煞的话也立即引起了他的注意,“恕我冒昧,你说你快要继承族长之位?可刚才又说你家中只有你母亲和你两人。你父亲既是族长,不在家中么?”

小煞解释道,“先君原是本支的族长,曾是羌人首领姚宽麾下的大将,但在十六年前病重去世了。母亲膝下仅有我一子,我彼时年幼,无法做族长。因而族中诸事就交由叔父代为住持,要待我大些,再正式继承家业。”

小煞既称‘先君’,便是他父亲已经去世。刘婉,“是主持‘诸胡会盟’大会的那位叔父吗?”

小煞,“正是!”

小煞连忙道,“我回去后,定会好好跟叔父解释,刘娘子侠义磊落,并不是滥用宝刀杀人之人,我一定会力劝叔父不要为难刘娘子的。”

王戬眉毛一挑,“你当真有把握能劝住你叔父?若你劝不住,你叔父要为难刘娘子,你又待如何?”

小煞听了王戬的话,憋红了脸,好半晌道,“我信刘娘子是好人,若是如此,我定会护刘娘子周全!”

王戬鼻孔轻哼,嘴角一撇,十分不屑。“此番我们去凑这个热闹,自有办法脱身,未免你为难,你还是置身事外的好。”

小煞,“你们切莫将我当作外人,既是朋友,我一定会帮你们的。”

刘婉也不希望小煞为难,便安抚道,“你放心若有困难,我们会请你出手相助。”

吃罢饭,二人默契地聚到了王戬的房间,同时过来的,还有扮作王戬仆从的风叔。

王戬首先开口,“看小煞出手阔绰,他府中部曲精强、仆婢行止有度,府上应是非富即贵。”

风叔,“说起昆仑刀法,我倒想起,一二十年前羌人首领姚宽麾下第一大将姚栋,他率一支皆使昆仑刀法的羌军,姚栋少年英豪,这支羌军一度在中原战无不胜,只可惜姚栋英年早逝,这支使昆仑刀法的羌军后来就再不复从前的辉煌了。”

刘婉,“这么说来,小煞的父亲很有可能就是这位大将姚栋了。”

王戬,“应当是如此。可姚梧既是羌人贵族,如何会掺和到抢龙雀刀一事中来?还要广发英雄帖,联合这么多江湖豪客闹出这么大动静?”

风叔,“刘娘子和王郎君在上党郡和清凉山的麒麟密使身份极为隐秘,汗王殿下、赵侯和几位住持知晓内情但不会随意外泄,所以江湖上的人只知晓参与这两件事情中的刘娘子是龙雀刀和克虏刀法的传人,极少人知晓刘娘子就是麒麟密使。会不会是姚梧并不知晓刘娘子的麒麟密使身份,所以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召集诸胡商讨,逼刘娘子交出龙雀刀。”

刘婉,“就算如此,可小煞说过,七星望月刀是他们族人世代相传的宝物,昆仑刀法又是族中子弟世所传习的刀法,羌族人引以为豪,姚梧既是本族人如何又觊觎上龙雀刀?”

风叔,“还有小煞的态度似乎也很奇怪,我看他信任刘娘子倒比信任他叔父多些。”

讲到这里,王戬的脸顿时黑了下来。风叔敏锐地察觉了王戬的不悦,打着哈哈道,“说不定小煞意识到他叔父可能与九剑门有染,所以他才坚定地支持刘娘子,此番我们追查九剑门要紧,小煞或许能为我们提供有利的线索。”

风叔言罢,王戬面色稍霁。三人商议良久,便觉得这其中可能另有内情,要尽快抵达陈留郡,才能一探究竟。

一行人南下终于抵达黄河北岸,过了黄河便进入兖州地界,只消一日路程就进入了陈留郡。

他们抵达陈留郡,先到了城中小煞的府上,小煞府上家宅宽广,奴仆众多。一路走来,只见宅院干净整洁,沿路的奴仆见了小煞无不恭敬行礼,进退有度。看得出来,小煞的母亲治家甚严,将偌大的宅院打理得井井有条。

穿过前厅,进到内院正房,遥见上首坐着一保养得宜的少妇。她面容慈蔼,言谈从容,气度温柔娴雅,有种满腹诗书的华贵之气。

小煞见了少妇,先是端正一礼。“孩儿见过母亲。”

姚夫人含笑着招手,“我儿快过来让阿母看看,这些日子在外头可有受苦。”

小煞听了这话,颠颠地扑过去,带着几分撒娇的口气道,“多日不见阿母,小煞也很想念阿母。孩儿私自外出,让阿母担惊了。孩儿在外很好,阿母不必担忧。如今孩儿长大了,也该学着历练历练,将来好侍奉阿母。”

少妇满脸心疼地拉着儿子,“吾儿懂事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想来你平日里闷在房里读书太幸苦,此番出门走走也好。”

旁边一年纪稍长的奴婢捂嘴轻笑,“小煞偷跑出去,夫人整日都在担心焦急,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还说等小煞一回来定要重重责罚一番呢。此刻见了小煞,夫人心疼得跟什么似的,早把要责罚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了。”

此话一出,惹得大堂上众人一阵哄笑。小煞挠着头,笑得憨厚。夫人嗔怪地看了眼那奴婢。“多嘴!”

堂下刘王二人见了堂上母慈子孝这一幕,一时之间心头具不是滋味,各自触景生情起来。

刘婉心想,自己也是私自从家中偷跑出来的。若是回家,估计要面对的只有阿爷阿姨的雷霆之怒。不知他们会不会如小煞的阿母一般,因担忧和疼爱而不忍责罚她呢?

刘婉心下伤感,一偏头,见王戬低头不语,眼圈微红。她心头一震,想来,他更不好受吧。

小煞向母亲介绍自己新结识的二位朋友,刘婉和王戬向姚夫人行过礼。

“孩儿在外期间,多亏有他们的照应。孩儿与他们甚是投缘,此番特意邀请他们来家里做客。”小煞道。

姚夫人看着王刘二人温和一笑,“既是你的朋友,母亲自然欢迎。二位尽管在府上住下。小煞是家中独子,没有兄弟姐妹,能有朋友多陪陪他,也好让他不那么孤独。”

接着,姚夫人笑道,“只是你与刘娘子相交,得多多注意分寸,切莫乱了规矩,免得坏了人家小女娘的清誉。”

小煞面上一红,“孩儿知道了。”

刘婉听了姚夫人的话立即明白她话里有话意有所指,当下面色一沉,心中艴然不悦。王戬忙向姚夫人道,“小煞为人热忱纯善,这一路上待我和刘婉如亲兄妹一般照顾,我二人还要多谢谢小煞!”

有了‘亲兄妹’这样的承诺,姚夫人略略放心,“快别这样夸他。我看王郎君知书达理,能结交二位这样的才俊,也是他的荣幸。”

王戬,“这都是姚夫人教导有方。”

姚夫人觉得王戬十分上道,眉眼一弯,“二位在府上住着,若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尽管开口。”

晚上姚府又安排了极丰盛的晚膳招待二人,炙烤的猪肉、炖煮的鸡鸭,还有各种烹调的河鲜,以及小煞路上提及的灌浆馒头。

然而这顿饭却吃得格外拘谨。姚夫人是端庄守礼之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席间除了偶尔朝两人颔首微笑,并不开口说话,一举一动矜持克制。

小煞似乎习惯了这种吃饭方式,也只默默地埋头吃饭。刘婉即便在家用饭,一大家人也是有说有笑,更别提江湖之上没那么多规矩了,这样压抑的氛围,再丰盛的大餐也没了食欲,她只略略填饱了肚子便停下筷子。

待用罢饭,刘王二人告辞离席,出了门小煞忙追了出来。他对刘婉道,“刘娘子,今日我母亲跟你说的话,请你不要介意,母亲独自抚养我长大十分艰辛,对我身边的人要求也极严,常常直言无忌。”

刘婉,“我并未生气,你阿母把你管得这么严,想来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小煞微微叹了口气,“我阿母不易,她也是为了我好。”

刘婉扬了扬眉不置可否,连日来板着个脸的王戬却突然笑逐颜开,“你这等福气,我真是羡慕不来。”

小煞也不多言,让仆婢引二人到客房歇息。待小煞转身离去,刘婉对王戬愤愤道,“这下你满意了!”

王戬深深一揖,“娘子满意我才满意。周围的人无事献殷勤,我总要警醒着点,免得像今日这种让刘娘子难堪的事发生,我也好及时为娘子解围。”

刘婉扔下一句,“小气鬼!”转身跟仆婢走去客房了。

正如小煞所言,姚府阔大,但却人丁不旺,府内十分冷清。再加上府内有姚夫人这样克己板正的主母在,整个姚府比清凉山的庙还冷清。刘婉在姚府待得实在拘谨,听说‘诸胡会盟’大会在风荷山庄召开,刘婉便让小煞第二日就带他们去风荷山庄。

未免人多眼杂,这日一早,刘婉特意换了女装出门,她要和王戬扮作小煞母族的远方表兄妹上山庄做客。只见她一身碧玉广袖长裙,身姿挺拔,腰肢纤细,长发如墨,凝脂点漆。似乎因换了女装,她的步伐也不似往日般豪迈,自带一股风流潇洒,遥遥走来,如一方美玉,熠熠生辉。

等在马车前的王戬咋一见,竟一时间也看得愣住了。

刘婉见状,盈盈一笑,“王郎君,你说我是穿这身女娘装好看,还是穿胡服好看?”

王戬尚且几分呆滞地答道,“你是汉人女娘,这身汉人女娘的广袖长裙特别适合你。”

刘婉故作生气,“那便是我平日里穿得胡服骑装不好看了。”

王戬忙告饶,“不是不是!都好看都好看!”

平常都是王戬捉弄她,今日将王戬捉弄得语无伦次,刘婉心情大好,捂嘴轻笑,“快上车吧。”

路上,刘婉问小煞,“风荷山庄是你府中的庄园么?你叔父为何选在那里召开江湖大会?”

小煞,“风荷山庄是府上田产,我父亲去世后,祖母和叔父就搬到山庄上,一直住在那里。”

刘婉有几分惊讶,“你祖母和叔父一直住在风荷山庄?”

小煞父亲为长兄,小煞叔父接替他父亲代为族长,就该住在姚府住持家务,照顾姒妇和侄儿。若小煞祖母健在,他祖母也理应住在姚府,由小煞叔父和母亲共同侍奉老人。可姚府只有姚母和小煞两人,小煞叔父带着他的祖母辟府另居,这无疑于两边已经分家了。两边的关系看起来顿时有些微妙。

小煞明白刘婉心中所想,脸色微红地解释道,“先君故去后,祖母去风荷山庄小住散心,回来后在府上一直住不惯,提出要搬到山庄。母亲便同意了,只是母亲不舍姚府,就请叔父一家跟着过去照顾祖母,他们在风荷山庄已经住了十多年了。”

接着他又道,“家母不希望我过多地掺和到风荷山庄上的事,昨夜还在叮嘱我,切不可参加叔父要召开‘诸胡会盟’大会,此番我送你们去了山庄,可能过几天就要回家陪阿母。”

“不过二位放心,二位若有困难尽管开口,我一定尽我所能!”

刘婉和王戬听罢心中顿时疑窦丛生。

风荷山庄在陈留郡北郊山上,山庄后院有一瓯清池,夏季清凉舒爽,满池荷叶田田,荷花盛开,熏风拂过,清香四溢,因而得名风荷山庄。

三人进了山庄,只见此处山水环绕,景色怡人,屋舍俨然,奴仆成群。另有田园菜地,池塘果园,一应俱全,这里的热闹富庶与城中冷清的姚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考虑到刘婉的身份不便拜谒小煞叔父,小煞便先带二人去拜谒祖母。

富贵华丽的厅堂上,一位衣饰华贵满头金钗的老妇歪在胡床上,她身后两个婢女,一个打扇一个捏肩捶腿,周围珠翠环绕衣香鬓影,一群贵妇和少子少女正围着她说笑。

堂中有一与小煞差不多大之人,正在绘声绘色地讲笑话,“从前有个财主的邻居,送了封信给他向他借一头猪,那财主正在宴宾客,怕在人前暴露自己不识字的短处,便假作认真地看了信,对仆人道,‘我待会儿亲自过去’。”

胡床上的老妇听了顿时仰头哈哈大笑,等在门口的刘婉见老妇毫不顾忌形象的大笑,以及这一身的金银翠玉,眉毛不禁一抖。

好容易等她笑过了,小煞方才上前行礼问祖母安,老妇只是抬眼淡淡地点点头,“你来啦。”

接着,小煞向祖母引荐了刘王二人,说是母亲一族的远房表兄妹,路过陈留郡,顺道邀他们来山庄做客,老夫人仍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随后小煞又向刘王二人一一介绍堂内之人,这些贵妇分别是小煞叔父的正室夫人和几位妾室,而几位小的都是小煞的从弟从妹。

羌人一族外貌与汉人相近,堂中的人看不出什么异样,便真将刘王二人当作远房亲戚,与刘王二人客气地见礼。小煞祖母看了刘婉倒夸了句,“阿云族里的娘子果然还是标致的。”

刘婉便觉数道目光射向自己,有些不自在。好在老夫人对他们并不很热络,旋即又与身旁的人说笑起来,堂中讲笑话那人十分伶俐,更是使出浑身解数逗老夫人开心。

三人坐到一旁,小煞的叔母虽然频频招呼三人用茶水点心,但老夫人与众人自顾自地说笑,始终不搭理三人,刘婉如坐针毡,坐得愈久愈发不自在。

看着那老妇人大着嗓门说笑,言语粗俗,满身金翠,她心头不禁浮现出一丝疑惑,“小煞真的是那老妪的亲孙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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