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断剑(上)

宇文城受了极重的外伤,必须及时拔出竹枝,清理伤口,否则伤口化脓溃烂,会危及性命。

文娘住在荒郊野岭中,哪里能及时找到好的外伤大夫,时不待人,于是他让针儿和线儿准备好医药器具,欲亲自出手给宇文城拔竹治伤。

刘婉本来犹豫,担忧文娘乱来,但文娘只让她放心,便把门一关,将刘王二人锁在外面。

刘婉在门外焦急地徘徊等待,每听得宇文城痛不欲生的大叫,都忍不住跟着心惊胆战,眉头紧皱。

王戬将刘婉的关切看在眼里,胸中气海翻腾。他将刘婉拉得远远的,轻声道,“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刘婉思绪还有些混乱,迷迷糊糊地问,“你是说我们在竹林中被黑衣人用冰蚕丝偷袭?”

王戬,“不仅如此,文娘为何如此胸有成竹,要替宇文城拔箭治伤?他就不怕把宇文城给治坏了?就算他会这种医治外伤的手艺,他整日织布刺绣,是如何会这些的?”

“宇文城为何又如此放心大胆地让文娘动手?丝毫不出言质疑?”

王戬得出结论,“这两人都有问题。”

刘婉心烦意乱地嗯了一声。

门吱呀一声开了,针儿端着一盆血水出来,“王郎君、刘娘子,主人说两位可以进去了。”

宇文城的肩背上已缠好了绷带,闭目躺在床上的他似乎只剩下一丝孱弱的气息,面色比之刚才更加难看。文娘一面擦手一面没好气地对着昏睡过去的宇文城道,“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非要逞能玩什么‘英雄救美’,险些把自己搭进去了,活该!”

刘婉听罢满脸羞红,“令章都已昏迷不醒了,还请文娘嘴下留情。”

文娘意味深长地一笑,“哟呵,心疼啦!你看看这一堆,都是我用刀从他身上挖下来的肉,是不是更心疼啊。”

刘婉看到一旁有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她的心被什么刺了一下。

文娘若无其事地道,“这竹枝上有许多细小的短刺,你是知道的,若不全清理出来,留在肉里伤口还是要化脓。这些小刺哪有那么容易一点一点找出来,所以我只好连肉都一并挖出来喽。”

他又朝着王戬嫣然一笑,“不过幸好有子尚送我的虎骨膏,这虎骨膏果然有奇效,缚上去了很快便止住血了。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宇文城死不了。”

刘婉,“伤在右肩,可是对令章今后用右手有影响?”

文娘阴阳怪气,“都伤在肉里,没伤到筋骨,还能再扮几次英雄救几次美。”

他的话让王戬极度不悦,强压下心头的怒意,关心刘婉道,“你没事吧,刚才你们在外面到底发生了何事?你有没有受伤?”

刘婉,“我没有受伤。谢谢你的虎骨膏!”

听她如是说,王戬霎时间热血上头,憋了一肚子的气终于再也忍不住,愤愤道,“我给他用虎骨膏,此事与你何干,用不着你来替他道谢!”

刘婉,“子尚,刚才是令章救了我。若不是令章挡下这暗器,躺在这里被挖肉的就是我了。”

王戬四处乱窜的气焰终是蔫儿了下去。

刘婉,“你给文娘的虎骨膏用完了,我们一起回白雪山庄再拿一点吧。”言罢,又托文娘好生照料宇文城,二人匆匆忙忙告辞离开了。

文娘亲自将二人送到小院门口,方才回到房内。这时,宇文城床边已多了个人。那人隐没在昏暗的阴影中,语气极为不满地责问道,“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门主做了这么大的牺牲才将那小娘子拖住,你竟然没有动手!”

文娘瞥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宇文城,丝毫不以为意,“门主做了那么大牺牲,为何又放过那小娘子,你们不照样没下手。”

那人一噎,“杀不杀那小娘子,何时要杀她,门主自有决断,我们做属下的一定要忠心于门主,听命行事便是!”

文娘,“好啦!你们急什么!我自己的事我心中有数,机会有的是,他们不是还会来么?”

一连几日天晴都未下雪,刘婉和王戬也一连几日都到文娘的小院看望宇文城。当然,文娘乐见其成,他巴不得二人不要每日两头跑,干脆直接住下。可刘婉以他这里地方太小,已经没有好的房间能住下为由拒绝了。

北山上猎得的那头白斑虎炼制的虎骨膏泰半都用在了宇文城身上。宇文城到底是习武之人,外伤未化脓溃烂,两三日便挺了过来,人虽虚弱,但已清醒如常。

刘婉每日过来,都是要去宇文城的床前照料一番,王戬起初都跟着,后来看二人你一言我一言的讲话,便开始生闷气,每日来了就只和文娘待在一起,喝茶聊天。

文娘心情大好,便自掏腰包熬煮各种十全大补的汤药给宇文城,宇文城的气色也跟着渐渐好了起来。

夜深人静,刚沐浴完的文娘坐在铜镜前熏发。热腾腾的香烟袅袅升起,透过浓密的秀发,不一会儿,发丝就变得柔顺干爽。

他对镜梳头,端赏自己镜中美颜,一头长发乌黑发亮,肤白如雪,眼如点漆,心中沾沾自喜起来。近来每每与王戬相处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中,嘴角禁不住上扬,整个人都充盈着轻快与喜悦,醺醺然地飘浮在半空中。

咚咚咚,这么晚了,谁在敲门。来人不答,径直推门而入。

“门主让我来提醒右护法,请右护法别忘了当初是谁替你母亲报的仇,是谁让右护法活了下来,又是谁帮右护法立业扬名。右护法是聪明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一向拿捏得有分寸,否则门主也不会如此器重右护法。”

那人干巴巴地说完这几句话便又关上门退了出去。文娘怔怔地看着那扇门,刚才那一幕好似幻觉一般从未发生过,只是手中的木梳不知为何断成了两截。

这一日,刘婉和王戬如往常一样来到文娘的小院,走到前院时,二人谁也没言语就分了手。刘婉去到前院耳房看望宇文城,而王戬则被线儿领到后院。

今日的后院似乎有些不一样,染布的大水缸不在院中,不知被移到了何处,院子里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绸布和花团锦簇的锦布。

王戬进屋的时候,月华锦的衣裳已比照他的尺寸做好,被垂顺地挂在衣架上,文娘正望着这身衣裳出神。他今日妆容精致,云鬓金钗,衣裙华美,比之往日打扮得更为精心。

他看到王戬进来方才回神,“子尚,这衣裳终于做好了,你能不能现在就换上?”

王戬调笑,“怎么,又想占我便宜?”

文娘有些失落,“我倒是想,可我何尝占到过子尚的便宜?”

王戬不再推拒,进到层层纱帐后将衣裳换好。

待他换完衣衫,文娘已招呼外间的奴婢将酒菜摆了上来。王戬见了打趣道,“今日这是怎么了?又是新衣裳又是好酒好菜的,这是要生离死别交代后事么?”

文娘脸色一白,面上仍努力挤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年幼时我阿母虽织布纺线,但我们很少能穿上新衣裳,有新衣裳穿是一件大事,每回阿母都会顺道做些好吃的特别庆祝一番。所以我从小喜欢穿新衣裳,因为会跟着沾光吃得饱。所以今天子尚穿新衣裳,我也想像小时候一样庆祝一番。”

文娘举起酒杯,“文娘先敬子尚一杯。”言罢,他仰头喝下羽觞中的酒。

酒一入喉,他眼中便泛起凉凉的水光,“文娘生来被人看作是个怪胎,本是个男儿郎,却爱做女娘的针线女红。整日又爱涂脂抹粉,把自己打扮得不男不女。纵然闯出些名堂,但我知道那些凡见过我的人,他们表面恭敬,心里无不在嘲笑我是个人妖。”

王戬,“世人的眼光如何并不足虑,人活一世不过几十年,自己舒心自在才最重要。”

文娘感慨,“王郎君的话总能说到文娘的心坎里。若是早些能遇见王郎君就好了。”

王戬意味深长地道,“现在也不算晚。”

文娘笑笑,眼中落寞一闪而过。他举起羽觞,“文娘再敬郎君。”

“母亲去世后我被逼得背井离乡,在外四处流荡过得并不容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还要被人践踏。幸得恩主相救,才保住一条命。后来也是恩主的扶持,文娘才能重新推动织机拿起针线一展所长,名扬天下。自那时起,文娘这一生,许多事早已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王戬,“至少你手中的针线还能由你自己做主。经你手织出的锦布缝制的衣衫,别人是半分奈何不了你的。”

文娘看向王戬,盈盈道,“王郎君所言甚是。”

接着他又举起羽觞,“文娘最后再敬王郎君。”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文娘这一生最遗憾之事,莫过于没有一个可以相知相伴之人。与郎君这片刻的小酌,文娘心愿已了。”

听他言罢,王戬心中暗道‘不好’!

只见文娘突然长袖一扬,墙角一匹绸布霎时间飞起,绕到王戬的身上将他上半身紧紧裹住。文娘起身抖开大袖,亮出一把断剑。

那剑外形普通,剑刃却断了一半,留下一道斜斜的切口。文娘右手一翻,抬手间青光一闪,割断王戬一缕头发接在手上,随后藏入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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