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玉麟接着道:“方兄家里,还有什么人?”
方振玉道:“爷爷。maxreader”
成玉麟道:“方兄伯父,伯母呢?”
方振玉道:“愚兄从小就跟着爷爷,没和家父家母住在一起,听爷爷说,要等我满了二十岁,才能去见家父家母。”
成玉麟望着他,问道:“方兄府上,除了你爷爷,就没有别的人了?”
方振玉道:“还有就是方福,是伺候爷爷的老家人。”
成玉麟道:“谁问你方福了,小弟是说,方兄还没有成亲么?”
这句话问出来了,但成玉麟的脸颊却红了起来。
方振玉同样俊脸一红,说道:“成弟说笑了,别说愚兄年纪还小,一个练武的人,那会这么早就成亲?”
刚说到这里,但听“当”“当”钟声传了过来。
方振玉站起身道:“成弟,这是寺里的午膳钟声响了,你一同去吃一顿素斋如何?”
成玉麟跟着站起,喜孜孜的道:“好啊!吃过素斋,小弟就赶去城里把行李搬来,就可以和方兄作伴了。”
午斋之后,成玉麟果然兴冲冲的赶入城去,把行李搬来,由寺中知客僧引他到第二进偏院客房中安顿下来。
这偏院是专门接待香客往宿的地方,自成院落,一条长廊,十几间客舍,小天井中罗列着不少盆栽花木,倒也十分清幽。
从前读书相公,为了便于应试,就有借住寺院,苦攻时艺的,故而住到寺院里来的,不一定都是进香来的善男信女,成玉麟搬到栖霞寺来往,当然也并不足奇。
但他是个生性好动的人,才一搬来,就找到方振玉,含笑道:“方兄,你住在那一间,小弟刚搬来,屋中乱糟糟的,还没整理呢,走,到你房里坐去。”
方振玉道:“愚兄住处,不在这里。”
成玉麟目中闪过一丝异采,问道:“方兄不住在这里,那住在那里?”
方振玉道:“愚兄是住在禅房里。”
“禅房里?”成玉麟讶异道:“方兄与和尚住在一起?”
方振玉笑道:“那也不是,愚兄注处是和禅房在一起。”
成玉麟望着他道:“这也是贵派祖师规定的么?”
方振玉点头道:“是的。”
成玉麟展颜一笑道:“那就到小弟房中去坐吧,小弟还有不少东西,没有整理,方兄也可以帮小弟整理了。”
他拉着方振玉的手,回身朝廊上走去。
方振玉只觉他拉着自己的手,又小又软,柔若无骨,心中暗暗好笑,这位成兄弟当真是出身富贵之家,平日娇养惯了,这双手生得比女子还要柔嫩!
成玉麟注在长廊尽头一间,地方相当宽敞,在壁间一排四扇花格子窗,打开窗户,就可以看到远山。
室中除了一张木床,还有一张书案,两把木倚,和精致的文房四宝,茶几上也放了一把精细的瓷壶和两个茶杯,木床上搁着一只放衣服的箱笼,尚未打开。
方振玉道:“成弟铺盖还未打开,愚兄帮你铺吧!”
成玉麟急忙拦着道:“这个怎么好劳动方兄,还是晚上小弟自己铺吧,小弟方才只是说说罢了,谁要你真个动手?来,方兄还是坐下来,小弟陪你下一盘棋吧!”
说话之间,一名沙弥提着开水进来,说道:“成施主要沏茶么?”
成玉麟忙道:“多谢小师傅,我带了茶叶,你给我沏在茶壶里好了。”
小沙弥沏好了茶,便自退去。
成玉麟起身替方振玉斟了一杯茶,笑道:“这是杭州龙井,我舅舅着人从杭州带来的,方兄试试看。”
方振玉道:“成弟饮食如此讲究,只怕在寺里不会习惯吧?”
成玉麟嗤的笑道:“住得惯,你看,这里不是挺舒服的么?何况还有方兄作伴,小弟真是感到荣幸之至哩。”
说着,打开箱笼,取出一副棋子,说道:“来,方兄,咱们闲着无事,还是手谈吧!”
方振玉也觉得萍水相逢,结交了成玉麟这么一个性情开朗,活泼可喜的朋友,心中感到甚是高兴,两人就对面坐下,下起棋来。
这盘棋一直下了一个下午,成玉麟竟然输了二十一子,他急得脸部红了,一面收子,一面说道:“早知方兄是棋中高手,小弟就不该出丑,来,我们再下一盘。”
方振玉道:“时间不早了,我看明天再下吧!”
成玉麟不依道:“不成,小弟的心里实在不甘,说什么也要再下一盘,你赢了就不下了,这不是欺负小弟么?”
正说之间,只见一名小沙弥勿匆走入,朝方振玉合掌道:“方施主,老方丈有事相请。”
方振玉认识这小沙弥正是伺候老方丈的,连忙站了起来,说道:“老方丈叫我么?”
那小沙弥合十道:“正是。”
成玉麟道:“方兄,老方丈就是寺里的老当家了,小弟搬来栖霞寺,还未向老方丈道谢哩,小弟和你一同去见见他可好?”
方振玉不好替老方丈作主,正觉难以启口。
那小沙弥合十道:“成施主原谅,敝寺老方丈很少接见外客,方才吩咐小僧来请这位方施主,成施主若是同去,老方丈万一责怪下来,小僧就担待不起了。”
方振玉连忙接口道:“成弟,这位小师傅说得不错,老方丈平日不见外客,愚兄也是托知客大师向老方丈先容了,才蒙老方丈接见的,你还是隔一天再见不迟。”
成玉麟脸上显有不悦之色,但瞬即消失,含笑点头道:“原来要见老方丈,还要先登记,方兄那就快去吧!”
方振玉别过成玉麟,随着小沙弥匆匆到了方丈精舍,小沙弥趋前一步,躬身道:“启禀方丈,方施主来了。”
只听老方丈的声音传了出来:“请他进来。”
小沙弥侧身道:“方施主请。”
方振玉跨进方丈室,朝慈云禅师作了个长揖道:“弟子见过老师傅。”
慈云禅师抬抬手,蔼然道:“小施主,请坐。”
方振玉在下首椅上落座,躬身道:“不知老师傅召我,有何指示?”
慈云禅师目光一抬,徐徐说道:“小施主远来敝寺,为其不过百日,如今已经过去了一天,不知昨晚,今朝,对祖师遗训,可有什么领悟之处么?”
方振玉听得不禁一呆!“百日之期”,自己到栖霞寺来,原来还有日期!
听老和尚的口气,好像在这里一定要住满一百天,一天不能多,一天不能少!
“昨晚”,“今朝”?昨晚自然是指自己在那间禅房中对壁靠坐,“今朝”,则是指自己今天早晨上千佛岩去参观佛像。
他心念很快一转,脸上不禁一热,低下头道:“弟子愚昧,还参详不出祖师遗训微言奥义,正想请老师傅指点。”
慈云禅师双手合十道:“祖师遗训,虽是四个‘数”字,其实全已包括在祖师手书的八个字中,小施主天资过人,只要澄清杂念静坐深思,天人相感,自可豁然而解,何须老僧多说,倒是小施主涉世未深,交友宜慎。”
方振玉听他语含禅机,说来说去,还是要自己去领悟,看来他是不肯明说的了,当下只有唯唯应是。
慈云禅师朝他含笑道:“今晚老僧略备素斋,为小施主洗尘,小施主就在这里用膳吧!”
方振玉道:“老师傅盛意,弟子如何敢当?”
说话之时,小沙弥已在方丈室中,摆上素斋。
慈云禅师起身道:“小施主不用客气,请吧!”
方振玉举目一看,桌上放了四菜一汤,一副碗筷,小沙弥已经装好一碗白饭,菜看和膳堂里的素斋,并无不同,所不同的只是在方丈室而已!
慈云禅师当先在主位坐下,小沙弥倒了一杯开水送上。
慈云禅师含笑道:“小施主请坐,老僧二十年来,只在午时进一盅白饭,此时不吃东西,只好用开水奉陪了。”
原来他晚上不吃饭,无怪桌上只有一副碗筷了。
方振玉只得依言坐下,因有老和尚在坐,显得有些拘束,何况老和尚不吃,只是看着他吃,自然更不自在,只是低头拨了两口饭,就已住筷。
慈云禅师微微一笑,站起身道:“天色已黑,僧侣们还在做晚课,小施主不妨在此稍坐,就好回转禅房,静参祖师遗训了。”
方振玉原是绝顶聪明的人,老和尚说的“不妨梢坐”,只是客套话而已,“就好回转禅房,静参遗训”才是本意。
当然老和尚这是一番好意,希望自己早日参悟祖师遗训,自己自然不好多留,当下就拱拱手道:“多谢老师傅素斋,弟子告退。”
慈云禅师也不挽留,双手合掌,送到门口,徐徐说道:“小施主只要一心念佛,三尸自去,五蕴皆空,七情不生,就可证无上道了。”
方振玉唯唯应是,退出方丈室,一路想着老和尚的话,回到禅房,刚刚跨进房门,心中突然一动,付道:“老师傅何以无缘无故,要说‘交友宜慎’,又说:‘百日之期,已经去了一天’,这两句话加起来,不是明明指摘自己和成玉麟结交,一天时间,虚耗过去了么?”
“不错,今晚老师傅留自己在方丈室用斋,饭后就要我回转禅房来,就是暗示自己当以祖师遗训为重,因为今晚自己如果在膳堂里用斋,就会和成玉麟见面,说不定他要强拉自己到客房里去下棋,也许还要自己剪烛谈心,不就耽误了自己到栖霞寺来的百日期限了么?”
他越想越觉有理,同时也想到祖父的叮咛,自己一生成就,全在此行,看来自己真要好好用心去参祥遗训才是。
阖上房门,房中就显得一片漆黑,但他心知事关自己一生成就,老和尚对自己期望之切,似乎不下于爷爷,那么这一切安排,也就并不介意了。
屋中只有一个蒲团,要坐就坐在蒲团上。既然坐下来了,你又一无所事,自然而然只好望着墙壁,去参详祖师的遗训。
只要你静心下来,过不一会,室内本来一片黑暗,渐渐就会觉得亮了一些,极自然的可以看到壁上镌着“皈依三宝,玄门无极”八个字。
也极自然的使他想起方才老和尚的话:“祖师遗训虽是四个‘数’字,其实全已包括在祖师手书的八个字中……”
心中不禁暗自思量:这八个字,包括了四个‘数’字?数字在那里呢?
“祖师当年圆寂时,何以要说四个‘数’字?意义究竟何在?数字?数字……”
“哦!”方振玉突然想起老和尚才送自己到门口时,说过要自己:“一心念佛,三尸自去,五蕴皆空,七情不生,可证无上道”,他说的似偈非偈,莫非就在暗中指点自己?”
一心念佛,三尸自去,五蕴皆空,七情不生,每一句的第一个字,不就安着一个数字吗?
他一直抬头望着壁上八个字,心念不住的转动,眼睛却没有眨过一眨,当他口中念到“一、三、五、七”之时,眼睛看到“皈依三宝”的“三”字。
这下登时使他想到“三”字上面的“依”,不就和“一”字口音相同?
不错“皈依三宝”这一句,就隐藏了“一、三”二字,那么下联“玄门无极”的“无极”两字,岂非就是“五、七”的、皆音了?
祖师圆寂时连说了四个“数”字,原来竟是暗示他老人家在达摩洞手书的八个字中,有四个是“数目”字了。
他这一想,不觉恍然大悟,一时心头狂喜,口中低低的道:“果然是‘一、三、五,七’了!”说到这里,禁不住又自言自语的道:“但‘一、三,五、七’指的又是什么呢?”
他活声说得极低,但话声甫落,就闻一缕极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者,依三无极,三者,依三无极,五者,依三无极,六者,依三无极。”
这是什么人在说话呢?他再凝神细听,那声音已寂!
方振玉心知一定有人在暗中指点自己,这人除了慈云老和尚,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他四句话,分明是听到自己方才自言自语的说:“一、三、五、七,指的又是什么呢”
这句话,给自己的答覆。
现在自己已经知道“依三无极”,就是“一、三、五、七”四个数字,但他却又把“一、三、五、七”分成了四句,每一句下面,又来一句“依三无极”,把“一,三,五、七”,分开来,每一个数字下面,还有“一、三、五、七”,这到底作何解释呢?
想到此处,突听外面走廊上有人叫了声:“方兄,你在那里……”
那是成玉麟的声音。
方振玉心头不禁暗暗一跳,他怎么这时候会找来,这禅房该不该让他进来呢?
不成,这是无极门的秘密,不能让他进来,那么自己就只好不答应他了。
他没有作声,但心头却感到十分的不安,自己和他还是口盟兄弟,人家找来了,自己竟然躲在屋里,故作不闻,不再理他,这还算什么朋友?
成玉麟是因晚餐时候,在膳堂里没见到方振玉,心里惦着他,才找来的。
他听方振王说过,住在禅房里,他已经找了好几处禅房,都没有找着方振玉,他是个任性的人,心里想到了,就恨不得立刻找到他,管你现在已是什么时间。
“这里果然又是一处禅房,不知方兄是不是住在此地?”他心念一动,立即大声叫了出来:“方兄,你在那里……”
叫声未歇,但见两边僧房中,飞快的一下闪出好多个人影!
成玉麟几乎被他们吓了一大跳,藉着从佛堂里射出的灯光,凝目看去,闪出来的一共有八个人,他们是同一时间,从两边僧房的八扇门中闪出来的。
这八个僧人,穿着一式灰色僧袍,怀抱禅杖,合掌当胸,神色肃穆的站在僧房门中,不言不动,就像庙里泥塑木雕的皂隶一样!
“他们没有作声,默默的站立不动,显然有意阻拦自己去路,不让自己进去了。”
成玉麟定了定神,理直气壮的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站在左首最前面的一个僧人徐徐说道,“施主请回。”
成玉麟道:“你们这样拦我,想动武么?”
那僧人道:“贫僧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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